成渝鐵路，一條通往春天的路

我從小就是伴著火車轟隆隆的聲音長大的。

今年2月央視熱播的電視劇《一路向前》取材于修建成渝鐵路的歷史故事，取景于我們家鄉內江以及當年屬于瀘州專區的隆昌。央視8套剛播完，川臺又接著播放，我每晚連續追劇。那些修建成渝鐵路的真實故事情節，那一群群民工中，閃現著父輩們的影子，令我感慨萬分。

父親與成渝鐵路

72年前，一條鐵軌把成渝兩地相連，那就是我家門口的“成渝鐵路”，它的誕生結束了兩地相見要一周時間的歷史。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成渝鐵路修修停停40年，最終還是沒有建成。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不久，政府告示大家，要修建成渝鐵路，連通成都、重慶，沿線人民聽到消息后歡欣鼓舞。這條鐵路要橫貫我的老家石燕橋，并在石燕橋設一個站，我們小鎮上的人知道后都奔走相告。成渝鐵路在隆昌境內有5個站，隆昌火車站是3等站，有9股道。其余4個站為四等站，有3股道。但石燕橋地理位置優越，附近廠礦多，貨運物資多，有5股道。還因為石燕橋有一條美麗的小河，所以要修一座鐵路橋，我的老家就成了成渝鐵路線上一個重要的節點，一顆閃耀的明珠。

不久小鎮上就來了很多人，有測量的，有設計的，還有很多修路民工。沒有地方吃住，政府動員每家每戶騰房給修路大軍住。那時中華人民共和國剛剛成立，土地改革后，人們的積極性很高，大家騰出很多房子供修路隊員住。我從小受苦受難的父親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不久就入了黨，被選舉為街村黨支書兼民兵連長。自從修路大軍來后，父親就參與了修路，每天帶著民兵給筑路大軍送水送飯，幫著修路指揮部協調各種問題和矛盾。

經過兩年多時間艱苦卓絕的奮斗，1952年的夏天，全長505公里的成渝鐵路建成通車了。短短的時間，竟完成了曾經修了40年都沒有建成的浩大工程。毛主席親筆題詞慶賀，西南人民半個世紀的夢想實現了。那一天萬人空巷，揚眉吐氣的人們都涌到鐵路邊看火車。那冒著白煙的蒸汽機轟隆隆地開過了，讓多少沒有見過火車的老百姓大開眼界。他們篤信，這條鐵路一定會給四川人民帶來幸福生活。

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建成的第一條鐵路干線，而且是一條完全由中國人自己設計施工，完全用國產材料建成的鐵路。在千瘡百孔的新中國，經濟困難，物資極度匱乏，加上西方國家的封鎖禁運，對新中國而言，成功建成一條鐵路無疑是一個奇跡，這是在之前任何時代都不可想象的奇跡，在中國鐵路發展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里程碑式的意義。

成渝鐵路通車了，這條鐵路在沿線人民的心中何其珍貴！從那時開始，上級就要求沿線重點的鐵路橋、隧道、涵洞等地方要有人看護值守，我們石燕橋這座鐵路橋就顯得很重要了。那時身為民兵連長的父親，每天晚上都要背著他的那桿老步槍，組織民兵守鐵路橋，常常很晚才回家。當時生活很艱苦，守夜回來的父親肚子餓了，家里什么吃的都沒有，他就從水缸里舀一瓢冷水，咕嚕咕嚕地喝下去，然后倒頭就睡。第二天天沒有亮，父親又帶著民兵出操了。那一群生龍活虎的小伙子，被父親訓練得很有戰斗力。

有一天晚上，父親快天亮了才氣喘吁吁地回來。他悄悄地跟媽媽說，他們抓到了一個想破壞鐵路橋的特務。原來，幾天前他們就發現有一個陌生人，老在鐵路橋邊轉悠，這引起了他們的警惕。那天晚上，他們隱蔽在橋邊的樹叢中，從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了，突然看見有個人躥上鐵路橋，鬼鬼祟祟地往鐵軌接頭處放東西。父親立即指揮幾個人抓住那人，他和另外幾個人把卡在鐵軌接頭處的鐵板扳下來。他們剛剛跑下鐵路，火車就轟鳴著開過去了。

經過審問得知，這是一個潛伏的特務，那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不久，還有殘余的敵特分子。當時正是國家建設高潮，很多物資要通過成渝鐵路運往各地，所以，敵特就想伺機搞破壞。所幸父親他們警惕性很高，沒有讓敵特分子的陰謀得逞。父親因此受到瀘州軍分區的表揚，去披紅掛彩地接受了嘉獎。后來，沒有敵特分子了，治安好了，鐵路橋不用守了，但父親最愛去的地方還是鐵路大橋。他沒事時，習慣坐在河岸邊，靜靜地看著鐵路大橋。看著它迎著冉冉升起的朝陽，煥發出勃勃生機，看著它在狂風暴雨中堅強屹立，看著那一輛輛來來往往的火車飛馳而過。他幾十年如一日的凝望，看著看著，把鐵路橋守望成了一座永恒的鐫刻在心中的豐碑，時刻不能放下牽念。我想，是不是因為那里記載著他的青春歲月，還有那火紅的年代，是他不能忘懷的記憶。

我與成渝鐵路

打我懂事就知道，成渝鐵路橫貫我老家石燕橋境內，帶給我們很多便利，成了很多不通鐵路的外鄉人羨慕的地方。

我從小就是伴著火車轟隆隆的聲音長大的。成渝鐵路，家鄉人一直引以為榮。對它的喜愛，遠勝于石燕橋境內的任何一道風景。那時，家里來客了，家人一定會帶著客人去鐵路橋轉轉，會滔滔不絕地介紹成渝鐵路的前世今生。

鐵路橋下，河水清澈見底，河岸景色秀麗，沿岸綠樹成蔭，岸邊還有荷塘。有幾棵黃桷樹屹立河邊，其中有兩棵我們4個小孩才能環抱，枝干粗壯發達，樹葉茂密，陽光只能透過樹葉灑下星星點點。我家就在小河岸邊，小伙伴在鐵路下邊的樹林里做游戲，在水里撲騰，圍著鐵路橋的橋墩潛水，長大了在樹下看書做女紅。很多時候是坐在樹下望著不遠處的鐵路橋，看著火車疾馳而過，常常在想：它會去到什么地方？那些地方像什么模樣？我能去看看嗎？向往著有一天，坐上火車從橋上過去，奔向我想去的地方。后來，我真的坐著火車從橋上過時，每次都會趴在車窗上看石燕橋的美景，風景這里獨好。

鐵路橋是無數石燕橋人的天堂。傍晚，人們吃了晚飯出門遛彎，鐵路橋那一段河岸，柳樹成蔭，小草盎然，是大家最愛去的地方。去聽歸巢的鳥鳴，去看魚兒戲水，去欣賞“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麗荷塘，去看鐵路橋在五彩斑斕的晚霞中倒映在河水里的剪影。霞光與大橋時時流光溢彩，處處活色生香，俘獲了我們石燕橋人的芳心。愛它，就要讓它在我們心中永恒，于是我們特別喜歡在橋頭或鐵路邊拍照，借用一句現代時髦的話，這里成了網紅打卡地，連外地人來到石燕橋都愛在這里留影紀念。我們喜歡站在河沿上等著一班火車經過時，抓拍火車作為背景。身邊是靜靜流淌的河水，鏡頭里是冒著白煙的火車，“咔嚓”一聲，拍下了一幅幅珍貴的照片。從黑白照到彩照，那一幅幅照片記載著我們多少快樂時光，多少美好記憶。

或許是對成渝鐵路的摯愛，我高中畢業下鄉時，父親給我選擇的生產隊就在石燕橋火車站旁。每天出工干活就在鐵路兩邊，看著火車飛奔，心中就有一種情愫，想到有一天，我也會扔下鋤頭從這里走出去，乘上飛快的列車，奔向夢想的地方，心就激動起來。有時，我們幾個知青喜歡在鐵路邊走走，看著蜿蜒而去的鐵路，暢談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我從小就喜歡看書，幾乎達到了癡迷的狀態。每天出工我都要帶一本書，一有空就掏出來看。有一次出工走在鐵路上，邊走邊看書。書讓我入迷了，忘記了這是鐵路。就在一個拐彎的地方，我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火車的轟隆聲和尖銳的鳴笛聲，猛一回頭，巨大的火車頭就在我的眼前不遠。我一閉眼，心想“這次完了”，一著急滾下了鐵路。火車的巨大慣性把我帶了幾米遠，我摔在鐵路旁的溝里。萬分慶幸的是，我竟然毫發無損，司機氣得噴了我一身汽水。我癱坐在地上，過了一會兒想起了我的書，急忙起身尋找，書竟然躺在鐵軌中間的枕木上，也毫發無損。我驚魂未定地到了生產隊，大媽們看見我臉色煞白，急忙詢問。我描繪了一下當時的驚險一幕，她們嚇得雙手合十，感謝菩薩保佑了我。后來只要一收工，她們就都要叮囑我，不要在鐵路上看書，我自然也不敢再冒這樣的險了。再后來，順著這條鐵路，我果然走出了農村，走進了全新的生活。

看了電視劇《一路向前》后，我被深深地帶入了關于成渝鐵路的回憶中，引起了我對成渝鐵路的思念之情。那天，我又特地回了一趟老家，特意去鐵路邊走了走。現在老成渝鐵路已經今非昔比，成渝高鐵已經取代了它的位置，所以沒有客車在石燕橋火車站停靠了，但令人甚感欣慰的是，它還承擔著貨運的重要任務。遠處傳來汽笛聲，來了一輛長長的貨車，我站在路邊目送它奔向遠方。

今年是成渝鐵路通車72周年，我們和父輩們都與它結下了深情。對它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一天沒有聽見它轟隆隆的聲音，心中就多了一份牽掛一份思念。成渝鐵路，一條通往春天的路，它在我的眼前一直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