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紋的形式構成分析

[摘 要]饕餮紋飾以其獨特的審美和對稱構圖而著稱。分析了饕餮紋飾的形式構成，探討了其對稱性、典型圖形的選擇、視覺傳達和感知機制，進而解釋了先民如何在二維平面上再現三維野獸的形象，并揭示了這種紋飾所蘊含的莊嚴感和神秘感。旨在通過對饕餮紋樣式的解構分析，發掘其整體形象協調統一的視覺心理依據，探索先民在視覺藝術創作中的深刻洞見，為現代藝術工作者提供理論參考。

[關 鍵 詞]饕餮紋飾；形式構成；對稱性；典型圖形；視覺傳達

[中圖分類號]J5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4）19-0014-03

文獻著錄格式：徐治.饕餮紋的形式構成分析[J].天工，2024（19）：14-16.

基金項目：西安科技大學高新學院科研項目“饕餮紋圖像樣式的空間傳達研究”（編號：2023KJ10）。

饕餮紋是中國古代一種重要的裝飾紋樣，最早出現于良渚文化時期，興盛于商周。其名稱來源于《山海經》中的神獸饕餮，通常表現為夸張的獸面形象，突出眼、鼻、嘴、角等部位，象征著權力和威懾力。獰厲神秘、肅穆威嚴、磅礴凝重、渾厚沉雄是饕餮紋獨具的審美特點。饕餮紋是由兩個相互對稱的側面圖形拼合而成的，這種對稱構圖為整個紋飾增添了一種神秘感和肅穆感，進而強化了其莊嚴的氛圍。

一、指代形象的典型圖形

關于饕餮的原型，學術界說法不一，但有一點是諸家皆肯定的——它源于先民在實踐中對自然形象的觀照。人類生活在三維空間中，我們的先民當然也不例外，饕餮紋樣作為二維圖案是如何反映三維的野獸原型的呢？筆者認為是通過圖像的典型抽象。

“典型”是人類對復雜經驗進行簡化的結果。當我們面對復雜圖像時，大腦會傾向于選擇其中的典型方面或特征，并以此來組織視覺經驗。這種選擇基于簡化律，即選取那些最具代表性的特征，以便更高效地理解和處理信息。

“典型性形象”指該形象具有廣泛、一般的意義，且傳達了審美客體的本質特征，并最能深刻地揭示生活的本質。在藝術領域，塑造典型是藝術創造的起點，是藝術結構的骨架，是藝術主題的核心與藝術風格的主體。

發掘自然物象的典型性是要把客體抽象為一種永恒的意象。這樣一種靜態的意象將審美客體在時間中運動變化的形態定格為更為本質的具體式樣，并把多樣性的表象和豐富的變相整合構建為相對靜止的符號，以實現穩定的知覺傳達輸出。

知覺領域的靜態概念呈現的是若干相互獨立的客體之間所演繹的共同點。當一個概念被知覺為固定靜止的狀態，是因為知覺在事物的動態性演繹中把握到了持續變化過程中占支配地位的關鍵要點。另外，客觀事物也會不斷地從一個形態轉變為另一個形態，我們所知覺的實際上是在流變發展過程中每個節點所組成的整體意象。知覺概念不是真正固定的、靜止的形式，而是包含著生動的、有活力的動態進程的總和。

以圖1的饕餮紋為例，其是圍繞著一個具有簡單靜止形態的“極點”組織起來的，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它是由兩個側面的形象左右對稱而組合成一個正面饕餮形象的，這樣的典型對稱生成的組合方式，為整個圖式帶來了巨大的穩定性，它是對某一特定時刻的行為狀態的概括，作為一種標志引導著觀者把握圖式的意義，使觀者能夠深刻感受到沉雄的力量和美感。

二、側面形象的對稱組合

要將一個立體的、連同正面與側面兩個能代表主結構的典型面都展示出來，就必須選擇一個斜側面，如四分之三側，這么做就必須付出消解典型面的代價。

為了解決把三維視覺形象以平面的形式再現出來并且保留主要結構典型面這一問題，先民采用的便是上文提到的解決方式——將對稱的典型側面對稱組合。

（一）變形的投影

我們的眼睛看到物體首先是通過視覺信號在視網膜上的投影，這個投影是三維物體在二維平面上的表現。幾何透視法就是這些變形投影的數學表達。然而視覺概念并不是視網膜直接生成的，而是要通過視神經將訊號傳輸至大腦，在大腦視覺區處理后才最終生成視覺概念。

當我們觀察透視投影時，我們的大腦會對這些平面圖像進行處理，并嘗試還原出原始的三維物體形態。透視投影以扭曲變形的方式給人一種空間錯覺，讓我們覺得這些平面圖像看起來就像是原物體本身或者原物體的變體。然而，以透視畫法為基礎的藝術所選擇的是只展現客體最適合表現的面，即在同一畫面中僅僅呈現事物的一個方面而隱藏其他的面。

舉例來說，在觀察一個正方體時，典型性可以體現在我們選擇其中一個面來呈現其立體形象。無論是正面、側面還是其他角度，每個面都可能成為典型選擇的對象，因為它們都能夠代表正方體的整體形態。這種選擇是基于簡化律的，因為它將正方體的復雜性簡化為一個最典型的形狀。而依據透視法的投影所展現的正方體（能看見三個面），從外輪廓看起來實際上是一個六邊形，而且內里的三個面在變形后也同時消解了正方體的典型性，這實際上并不符合人類的直接經驗，因為視覺所把握的正方體的主結構就是規整的正方。

（二）典型面的組合

先民繪制平面圖所采用的是垂直投影法，即用正方形表現正方體，用典型來塑造典型，這種將三維形象攤開展示的方法能夠通過以鏡像對稱式地排列側面來展示出正面，并使得圖形獲得巨大的穩定性（同樣的實例可參考古埃及的“正面律”）。

將圖2所示的饕餮紋一分為二（見圖3），可以看出兩個部分是饕餮形象的側面，這樣的組合可以既展現出饕餮側面的典型特征與其高聳的犄角與完整耳朵的特征，又兼顧了饕餮正面的穩定性與正面的眼眸。

先民在饕餮形象的傳達再現中，將獸面的不同方面以和諧、鮮活、對稱的方式組合在一起，符合視知覺訊號的組織整合機制，即人們在面對復雜的信息時，傾向于將這些信息整合成一個有機的整體，從而使相關聯的元素組織成為一個有序的結構，而不是簡單地將其視為一組分散的部分。先民以此方式呈現出清晰、完整的饕餮形象，雖然先民對這一原理的深刻認識并非來自系統的邏輯推導，但顯然是在長期對自然的觀照中把握了該原理的要義。

（三）矛盾的局部組成協調統一的整體

對基于透視法的圖像來說，整體形象只能有限地被展示出來。例如，人物形象的正面與正側面無法以完全的形態展現，如要同時展現也只能是斜側面角度，但這樣一來人物的正面與側面就不再是完全的形態了。

當代的視覺心理學提出了這樣的觀點：盡管當不同方面放到一起時會使得客體在空間上存在矛盾，但在大腦中也會反映出一個有著明顯的本來特征的有機整體。因為人類的感知系統傾向于尋求完善的整體性，視覺感知系統也是具有一定的完形屬性的。這種關聯性的完形趨勢表現在當我們面對各種信息時，大腦會努力將這些信息整合成一個連貫的整體，而不是簡單地將它們視為孤立的部分。

現代醫學揭示了眼睛的成像原理，眼睛對可見光輻射的接收是透過瞳孔投射于視網膜后引發視覺神經刺激而在大腦中成像的。這些視神經刺激點類似電視屏幕的像素光點，通過像素的組合而傳輸意義圖像，它的各個組成部分在視覺系統中會傾向同質化整合，即相互關聯的事物在視覺中總是逐漸同質化地被聯系到一起。這種視覺整合是知覺中發生的最簡單的關聯活動的產物，旨在識別組合的刺激信息點所傳達的現實意義。但這種完形關聯屬性卻不是萬能的，它的矯正依然有一定的限度，如要清晰完整地再現一個物體，各個面就要以一種和諧、鮮活、對稱的方式結合在一起。這就要求先民在選擇出饕餮那些最為典型的方面之后，還必須以一種精確的方式，把它們組織起來，才能最終確立饕餮紋的樣式。

通常的饕餮紋是沿中軸線兩邊對稱，獸面的諸方面的差異必須符合知覺對分離狀態的整合極限。我們反觀饕餮紋的兩邊任意一側（兩側均為對稱），是把一個位于正面的眼睛安置在一個側面上，眼睛是一個比較獨立的實體，并且人在四目相對時最直接的經驗也是正面的眼睛，故而正面的眼睛符合人們的無意識固有認知。而鼻子的正面與側面皆能表明其特征，側面能體現鼻梁的高度，而正面能體現出鼻翼的特點，故而饕餮的鼻是由兩個對稱側面拼合出一個正面。

圖4所示的是主要獸面元素的解構，a、b為正面的犄角，c、d為正面的眼睛，e、f為正面的耳朵，g、h為側面的鼻子。

我們將圖4的元素進行有意義的組合，呈現為圖5，該圖形基本已經有了饕餮形象，再附加上代表眉弓和面頰側面的圖形（見圖6）后呈現為圖7，饕餮的形象非常合理地出現在眼前了。從圖4到圖7，看似相互對立又充滿矛盾沖突的側面形象的局部和正面的局部、曲線線條與直線線條環繞而成的面積卻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對稱的、牢固而又完整的式樣。再經過其他圖案的配合，最終所展示的樣式（見圖8）竟然如此完美地傳達了獰厲神秘、肅穆威嚴、磅礴凝重、渾厚沉雄的饕餮形象。

圖式的統一性源于人們在感知視覺信息時傾向于將其組織成有意義的整體，而不是孤立的部分。結合上文所做的解構分析，可以說饕餮紋樣式的統一源于各組成元素在某些方面具有相似性或關聯性。這種相似性或關聯性體現在各局部元素的形狀、顏色（在器物上均體現為青銅固有的金色）、尺寸、材質、風格等方面均具有同一性，從而使不同的元素可以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個有條理、有層次、有韻律的整體，呈現出更加美觀、和諧、舒適的一種結構，使觀者形成一個整體的視覺概念。

三、結束語

符號是自然物象的表征，只有將諸多解構的元素構建形成有組織的整體時才有意義。通過抽象典型性并將典型面以特有的規律組合，將三維視覺形象以平面形式再現出來并保留主要結構典型面，整合不同視角的知覺概念，使人們能夠在同一平面中感知到物體的不同方面的特征，饕餮式樣完善的視覺概念傳達才最終完成。

先民為我們留下了燦爛的遺產，饕餮紋更是蘊藉雋永的智慧結晶。本文試圖通過視知覺心理學方面的知識解讀饕餮紋的樣式構成，旨在探索先民的創造中對自然的深刻洞見。希望能夠為廣大藝術工作者對于視覺藝術的創作給予力所能及的理論貢獻，為傳承和發揚先民留下的文化遺產盡自身的綿薄之力。

（編輯：王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