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身體里蕩起一道閃電（組詩）

記憶，或者遺忘

老虎停止飛奔，繃緊全身

搜索昨日的森林回響

一只老虎曾經有好看的眼

見過山谷幽靜，溪澗如白線穿行

見過年輕的腳踝第一次踏進溪水

春天在身體里蕩起一道閃電

它見過正午的深林蝴蝶紛飛

第一片紅楓飄落時，應著秋的嘆息

今天跟昨天，跟很多個昨天一樣

只有枯葉破碎的呻吟和自己

越來越壓不住的喘息

它軟下警覺的耳朵，緩緩向前

當輕捷的奔跑聲

從遠方傳來，它猛然停下——

曾經有一只羚羊

年輕的腳踝踏進溪水

春天在身體里蕩起一道閃電

君山

一把半舊的藤椅

確立

我打量君山的角度

濃綠被反復折疊，變作

巨鯨

從濁黃的水面躍出。它們

共同構成相機里一個平面的蒼茫

濃綠背后

大片斑竹，蘆葦，蘭草

兩個信徒穿梭其中

用靜默把身邊的嘈雜凝固成

一個符號

微風把波光緩緩推進你的額頭

一句話跑到嘴邊

被擁擠的濤聲，卷走

生活一幕

他們坐下，在河邊的石礅

沒有新的姿勢或心甘情愿的語言

接續，放開的兩只手突然

變得不安。河堤的黃昏如一根

緊繃的弦，他用右手拍拍膝蓋

（它們過于勞累嗎）

那根弦在空氣中震顫幾下

又沉寂下去。她則安排自己的左手

理著并不凌亂的短發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能做什么）

一只白鳥適時地闖入河流上空

它貼著水面朝遠方飛去

這優美而慈悲的飛翔成功地解救了他們

目光被拋到天邊

那里，秋陽正用最后的霞光

為一群建筑描摹出金色邊框

（多么童話的顏色！）

——某個看不見的窗口曾裝著他們的過去

她眨眨眼，驅散貿然而至的霧氣

暮色正慢慢爬上河堤

將石礅和他裹成一體

對于自己的沉默

她忽然變得心安理得

黃昏，聽一首老歌

那是一個漩渦

必須逃離

歌聲的岸邊并不安全

只要一絲光的推搡

就會掉入危險的河流

可那是一個漩渦啊

你見過落葉能逃離漩渦的引力嗎

你見過石子從漩渦蹦出嗎

世上可有誰能站在漩渦中心

迎風歌唱

聲音的波紋里伸出一只手

枯萎的畫面恢復色彩

遺失的情節被撿進淚光——

故鄉，云朵，越來越低的揮動的手

綠皮火車駛進夜的褶皺

我看見一只鳥伏在水流上

朝著黑洞旋轉而下

白翅膀在水面

劃出憂傷的水紋，一圈又一圈

消失的麻雀（給明亮）

它從不驚擾我年少的目光

麻灰色外套，一朵飛翔的塵埃

縱然歌唱，也如雪花點般嘈雜——

黑白電視機失去訊號時的抱怨

麻衣相士，這至高的榮耀里

透著出身的寒酸

它的嘰嘰喳喳

又有幾句會是讖言

只有當灰色箭矢

射入田野，才能成為焦點

彈弓，石子，土槍——追逐它

如同追逐真相

鑒于人們的忠誠，它含淚

奉獻自己

在火焰的舞蹈上，歌聲嗚咽

如風中散落的贊美詩

這老舊的故事，摘自父親的

孩提時代。少年抬起頭

艷羨卻被高樓折斷

他重新把頭埋進手機，身后

一只飛鳥正銜著他潦草的童年

不知去向

責任編輯：青蓖

實習編輯：毛歆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