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性文化與詩性智慧的集中體現

中國是一個詩性的國度，中華民族是一個詩性的民族。

與西方民族相比，中國人深層的思維方式和表述方式具有詩性的氣質與稟性，由此形成了中國美學特殊的價值內涵和人文智慧。也正是由于這種詩性智慧的存在，鑄造了中華民族這樣一個弱宗教民族的超越性精神世界，讓我們中華民族子子孫孫千百年來棲息在中華文化這棵“生命之樹”上，獲得一種靈性的生活方式。

從東西文化比較的角度看，詩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載體，它作為一種由凝練的語言、豐富的想象、深邃的情感和千百年來積累而成的歷史軸線，記錄并傳承了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傳播中華文化的價值觀念和中華民族的優良品格。從《詩經》樸素自然的古代生活描寫到唐詩雄渾壯闊的主體性張揚，再到宋詞婉約細膩的心靈撫慰。詩，不僅展現了中華民族的審美追求，也反映了民族的精神風貌和價值觀念。詩歌中的家國情懷、英雄氣概、自然和諧等主題，以及修齊治平等道德律則，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使詩性文化成為民族文化血脈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從而形成了中華民族特有的“詩性智慧”。

“詩性智慧”對世界本質的揭示與展現，賦予了詩性智慧的真理性。孔子在《論語》中將詩歌的這種社會功能定義為：“詩可以興、觀、群、怨。”其中，“興”是指詩歌可以激發情感和意志，而“群”是指詩歌可以促進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和團結，“怨”是指詩歌可以表達批評，深刻地揭示了詩歌與人的精神世界的深刻聯系。通過詩歌，人們不僅能夠表達和交流情感，還能夠認識世界、反思社會、尋求心靈的共鳴和個體主體性的自我表達。

因此，“詩性智慧”作為一種以感覺和想象為內容的創造能力——即詩性的形而上學，由此派生出的倫理學、經濟學和政治學等文化創造行為，在一定意義上說都是詩性形而上學的外顯形式。這種詩性智慧，能夠將豐富完整的生命體驗與感性直觀的主體性覺悟融為一體，把中國哲學“思”的深刻意蘊與中國藝術“詩”的表達方式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展示出一種超越煩瑣邏輯形式和知識證明過程的靈性，展示關于生命的詩化性或超越性的人生價值追求，展示出中國人實現審美生存與集體行動的內在規則與奧秘。這是中華文化區別于西方文化的顯著特征。

“詩者志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在中國文化的整體構架中，中國哲學所體現的詩性氣質與詩化知識結構，是構成詩性智慧內核和中國人內在精神秩序的重要基因與資源環境。按照海德格爾的理解，在人類思維領域，只有詩的語言才可以充分表達一個人的世界或境界。

近代以來，革命家們立基于中華民族固有的詩性文化土壤，借用詩詞的方式對社會進行情感動員和革命動員，往往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有“漠漠東南云萬疊，鐵鞭叱咤厲天風”名句傳世，讓民眾領略到中山先生的壯志豪情，激發了中國人民改造封建專制舊社會的斗志和激情。毛澤東同志既是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更是利用詩詞鼓舞士氣、進行革命動員的宣傳圣手。1945年重慶談判其間，應柳亞子先生之請，毛澤東揮毫寫下《沁園春·雪》，在重慶《新民報晚刊》刊登，一時轟動山城，萬人吟誦。《沁園春·雪》中所蘊藏的睥睨六合、橫掃千軍的氣勢，讓人們深切感受到中國共產黨人的自信和氣魄。詩與民族革命、國家建設緊緊地融為了一體，使人感受到了極其強大的精神力量。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獨具個性的語言風格，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人民文學出版社《習近平引用詩詞釋讀》一書的出版，是對習近平總書記運用詩性智慧“談治理、說政德、論修養、啟哲思、寄壯志、抒情懷、觀時地、傳友誼”等詩性文化價值的系統闡發，對如何運用詩性智慧來闡述中國哲學所蘊含的詩意境界和詩性形而上學進行了系統展示。

第一，習近平總書記對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理解和總體設計，建立在對中華優秀文化的繼承和發展基礎之上，根植于“兩個結合”之上。習近平總書記在重要講話與文章中對古典詩詞的旁征博引，反映了他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深入了解和活化利用的引領，揭示了中華現代文明建設、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離不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創新的內在原因。

百年前，中國的啟蒙思想家嚴復在分析東西方文化和中西方民族性的差異后，提出了中華民族的現代化道路——“統新故，苞中外”“非新無以為進，非舊無以為守”的道路設計。其中就中華傳統文化與現代化道路的關系，一個“守”字，極盡高明，道出了中國現代化道路不同于西方的本質差異，那就是不能離開中華文化的本位，而是要在承繼中華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守正創新”。“舊”就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就是以詩詞為代表的典章制度、文化傳統和價值觀。

第二，中華文化的豐富哲理性，在新的時代條件下獲得新的內涵。中國文化源遠流長，中華文明博大精深，在幾千年文明發展過程中，形成了豐富的思想內涵。古典詩詞作為中國文化的代表性經典和核心載體，體現了中華文明的重要成就。古典詩詞除了在美學、藝術層面的創造之外，更富于思想性、哲理性和傳播擴散性。

習近平總書記在不同的現實情境和不同的問題框架中運用古典詩詞，賦予了古典詩詞本身以時代內涵與現代價值。在古典詩詞原有的場景中，古典詩詞本身并沒有超越古典時代的意義。一旦將古典詩詞引入并運用于當代內政外交國防、治黨治國治軍之道，引入當代人才培養、干部修養等領域，這些古典詩詞所蘊含的哲理，將會在新的問題域下獲得新的闡述，轉化為一種以當代理論和實踐問題為對象的新的方法論，即使論述“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當下諸問題上，仍有極大的公共闡釋空間。“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必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當這些詩詞與國家治理目標相結合時，會產生其他文學體裁難以達到的影響力和傳播力。

第三，體現出中華文化思想智慧的永久魅力。習總書記講話中所引述的詩詞名句，內容涉及治國理政、修齊治平等諸多方面，其中所包含的思想智慧，直到今天仍散發著光芒。古人云“詩者，天地之心也”，古代中國人將詩詞上升到了宇宙觀和世界觀的高度，讓詩性文化的氣韻滲透于社會各個領域，由此形成了中華民族獨特的歷史心性。中華文化中源遠流長的詩性文化傳統和詩性智慧，正是當代中國人堅定文化自信的重要思想文化資源。

（作者系武漢大學國家文化發展研究院院長、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