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整體平衡性追求及其優勢

關鍵詞：中國式現代化價值整體性平衡

價值哲學中的價值范疇對與其相應的經驗事實具有能動性關系，就是說價值是對相應的經驗事實的能動的肯定或否定。這是價值范疇和話語重要性的表征。當我們把“中國式現代化”作為價值范疇時，這一范疇就是對正在展開的中國式現代化過程之事實的積極的能動的肯定。從價值哲學視域看，人的社會實踐過程是人的目的和價值的實現過程。中國式現代化作為中國人民的社會實踐過程，自然也是中國人民的目的和價值實現過程。因此，完全可以從價值和價值實現的視角來考察中國式現代化。世界上的現代化模式是復數的、多元的。對多元現代化模式作價值哲學的比較衡鑒，能夠凸顯中國式現代化具有的價值整體性、全面性、協調性和平衡性特性和優勢。

一、多元現代性及其價值得失衡鑒

從價值、價值觀演化、轉變、發展的視角理解現代化，會對現代化的解釋更為深刻內在，更符合現代化發展到一定階段的解釋要求，也更符合多元現代化發展的要求。

通常人們較多地從外在的社會學視角來理解現代化概念的內涵。如有論者指出：“概括起來，現代化可以看作是經濟領域的工業化，政治領域的民主化，社會領域的城市化以及價值觀念領域的理性化的互動過程。”①這種理解在社會學和歷史學意義上當然是正確的。價值哲學要追問的是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從臣民社會向民主社會，從鄉土社會向城市社會，從非理性社會向理性社會轉變的內在價值是什么，整個社會的價值和價值觀念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由于價值是文化的核心，而文化模式具有多元性，價值自身亦因人而是、因人而異，因而會形成現代化的多元性和復數性特征。

著名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全部著作的主線，是考察不同文明的價值觀念體系（即“意義系統”）與社會經濟活動之間的相互關系，以確定世界范圍內何種文明或文化的價值觀念體系有利于現代化或資本主義精神的生成和發展，何種文明或文化的價值觀念會阻礙現代化或資本主義精神的生成和發展。他研究得出的結論是只有西方基督教在近代改革后產生的新教（主要指加爾文教）有利于資本主義精神的生成和發展，而中國的儒教價值觀念體系會阻礙資本主義精神的生成和發展。因而，現代化只能是西方現代化，只能是資本主義現代化。現代化只能是一元性的、單數的，不會是多元性、復數的。

然而，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韋伯的西方式資本主義現代化一元性神話被打破。20世紀50年代以來在亞洲出現了三波現代化浪潮。先是50年代后日本現代化取得成功，接著六七十年代韓國、新加坡等亞洲其他國家和地區現代化取得成功，接著中國70年代末開始改革開放，經濟迅速起飛，取得了現代化的成功。中國、日本和韓國等亞洲國家和地區都深受儒家文化影響。亞洲現代化的歷史事實表明，不只是西方文化價值體系同現代化是契合的，東方文化價值體系、儒家文化價值體系同現代化也是契合的。現代化有西方的現代化，也有亞洲的現代化，現代化不是一元的，是多元的。即便在亞洲，現代化的模式也不盡相同，各有其特殊性。其中，如日本、韓國是“儒家資本主義現代化”，而中國則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中國雖然同日本、韓國等亞洲其他國家和地區一樣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但中國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主張馬克思主義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中國與日本、韓國等亞洲其他國家和地區現代化的文化價值觀念體系同中有異，體現出中國式現代化的特殊性。

中國式現代化的文化價值觀念系統或意義系統，就其同西方式現代化文化價值觀念系統相區別看，除了揚棄西方文化價值要素外，還具有馬克思主義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價值體系；就其同日本、韓國、新加坡等亞洲其他國家和地區現代化文化價值系統相區別看，中國式現代化文化價值觀念系統中有馬克思主義文化價值體系。中國式現代化文化價值觀念體系，是以馬克思主義指導的，不忘本來，吸收外來，著眼未來的文化價值觀念體系。可見中國式現代化的文化價值體系，在中國現代化實踐過程中萃取眾長，形成新的文化價值目標。這就是中國式現代化所致力追求的整體性、全面性價值目標，同時也構成中國式現代化相較于其他現代化的價值優勢。這是中國式現代化后發優勢在價值觀層面的體現，也是馬克思主義價值體系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價值體系追求價值整體全面性在現代化上的體現。

中國式現代化之所以追求價值的整體全面性，是有鑒于既有的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在價值上的片面性局限。首先，在人的價值和物的價值的選擇上，西方式現代化過度重視物的價值，輕忽人的價值。這就是馬克思資本主義現化性批判中所揭露的“物化”“異化”。商品拜物教、貨幣拜物教、資本拜物教以及抽象對人的控制，都體現著西方式現代化人和物關系的顛倒，體現著物對人的宰制，人為物役。人本身才是價值的本體所在，物宰制人實質上是價值的顛覆。其次，在功利價值和精神價值的選擇上，西方式現代化的情狀是功利價值壓倒精神價值，感性快樂價值壓倒超驗崇高價值。基督教的上帝本是崇高價值的文化符號，當黑格爾和尼采喊出“上帝死了”的口號時，就是在驚嘆超驗崇高價值的喪失。按海德格爾的話說，就是精神崇高價值被罷黜。路德的宗教改革從價值觀上看，就是把精神崇高價值用感性功利價值替代了。對此馬克思形象地指出，路德“把僧侶變成了世俗人，是因為他把世俗人變成了僧侶。他把人從外在的宗教篤信中解放出來，是因為他把宗教篤信變成了人的內在世界。他把肉體從鎖鏈中解放出來，是因為他給人的心靈套上了鎖鏈。”①僧侶本是追求超驗崇高價值的人，在現代社會僧侶變成了追求世俗功利價值的世俗人，而追求功利價值的世俗人卻有了像原來僧侶那樣的榮耀價值地位。這是經驗價值和超驗價值的歷史性顛倒。馬克斯·韋伯也發現在現代社會崇高價值已隱退到私人生活領域。復次，在自由價值和平等價值的選擇上，西方式現代化把自由價值置于至上地位，忽視平等價值，自由價值壓倒平等價值。他們只把平等價值置于政治和法律領域，而在經濟和社會領域剝削和兩極分化廣泛存在。西方式現代化追求的平等主要是形式平等，而非實質平等。在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國家內部有勞資關系的不平等，在國家之間有中心國家和外圍國家的不平等。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剝削和剩余價值規律的揭示，薩米爾·阿明對不平等的發展的描述，托馬斯·皮凱蒂對不平等的結構的刻畫，都旨在闡明西方式現代化對平等價值的輕視和對人類帶來的痛苦。如果說資本主義的核心價值是自由的話，那么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就是自由基礎上的平等或公平。自由作為人的本質固然極為重要，但在社會經濟層面上，只重自由，忽視平等則是無視社會弱者的表現，是缺乏人道價值的不健全的發展模式。當然西方式現代化也通過稅收、社會保障、股份制以及工會談判等方式調節分配差距，縮小兩極分化，顧及平等價值。但無論如何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總是把自由和效率放在優先于平等和公平的至上地位，這是資本主義制度的本質所規定的，它不可能將平等和公平價值放在優先地位。再次，在獨立價值和依附價值的選擇上，西方式現代化國家只維護自己國家的獨立自主價值，而對于外圍國家則主張依附于自己，將其作為控制和剝削的對象，只讓中心國家擁有獨立自主性，不讓外圍國家擁有獨立自主性。正如薩米爾·阿明所言，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中心一外圍結構其實質是統治一依附結構，外圍國家不發達的根源主要在于受到來自美國等西方大國的控制和剝削。②目前正在進行的俄烏戰爭和中美貿易沖突，都與美國維護自己同世界各國的統治一依附結構相關。阿明認為，在這種結構內，外圍的發展只能是“不發達的發展”，不可能出現成熟的、自主的資本主義前景，因此它們如不脫離世界資本主義體系和走社會主義道路，就不可能擺脫其依附地位而獲得真正的獨立。③社會主義國家可以依靠自己強大的政治國家力量和民族國家團結來維護自己的獨立自主地位和價值，擺脫依附、控制和剝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其價值目標是民族獨立，今天建設中國式現代化，也是為了實現民族獨立和民族復興，擺脫依附。這是中華民族主體性、文明主體性的內在要求。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前提是民族獨立，而中國式現代化既能維護民族獨立，又能實現民族復興。中國式現代化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由之路。最后，在綠色價值和開發價值的選擇上，西方式現代化把對自然的開發掠奪放在優先于綠色價值的地位。這是由西方式現代化的資本邏輯所決定的。資本邏輯是一種人的物質欲望無限放大的機制，它形成消費主義意識形態和生活方式，人局限于在物質消費中、在追求致富欲中得到心理滿足。資本邏輯和消費主義要求無限地開發和掠奪自然，造成嚴重的全球生態危機。在這種現代化模式中人和自然形成對抗關系，綠色價值、美麗價值受到巨大沖擊，難以實現。

可見，西方式現代化雖然開辟了人類現代化的新歷史，但在價值取向上存在著過度追求物的價值，輕忽人的價值；過度追求感性功利價值，輕忽精神崇高價值；過度追求自由效率價值，輕忽平等公正價值；過度追求依附價值，輕忽別國獨立價值；過度追求對自然的開發價值，輕忽綠色美麗價值的價值片面性和單向度性局限。因此造成了現代性危機，在西方自身也出現了反現代性和后現代性思潮。面對西方式現代化的價值片面性及其危機，中國式現代化在價值上是“不同規定統一”的“具體概念”，而“具體概念”具有整體性、全面性、平衡性和實踐辯證性。

二、多元價值的整體平衡是中國式現代化內在目標

中國式現代化所追求的價值整體性全面性平衡，內在地蘊含于中國式現代化的科學內涵、中國特色和本質要求之中。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①這是中國式現代化概念的科學內涵。中國式現代化的中國特色主要包括五個方面：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協調發展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在黨的二十大報告所揭示的中國式現代化的科學內涵、中國特色和本質要求中包含數種要素：黨的領導、社會主義、同色特色、人口眾多、共同富裕、兩個文明、天人和諧以及和平發展等。其中每個要素都蘊含著將不同的價值辯證統一平衡起來的要求，而諸要素的價值綜合起來，遂呈現為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整體性追求和優勢。

1．黨的領導：集中價值和民主價值的整體性平衡

中國式現代化本質要求的第一條是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而黨領導的對象是中國人民。黨領導人民，支持人民當家作主，為人民謀幸福。黨的領導既體現著政治集中價值、統一價值、穩定價值，又體現著民主價值、人民幸福價值。在中國式現代化中，黨的領導的集中價值和人民當家作主的民主價值是辯證統一的，因為黨的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黨的奮斗目標是實現人民的美好生活向往。穩定、安全、歲月靜好是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和向往，黨的集中統一領導能夠實現人民群眾的這一價值和向往，全過程民主保證著社會政治的活力、動力，體現著人民的地位和尊嚴。黨的領導使得中國式現代化能夠把集中價值和民主價值統一平衡起來，把穩定價值和自由價值統一平衡起來。早在1957年毛澤東同志就提出：“我們的目標，是想造成一個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紀律又有自由，又有統一意志、又有個人心情舒暢、生動活潑，那樣一種政治局面，以利于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較易于克服困難，較快地建設我國的現代工業和現代農業，黨和國家較為鞏固，較為能夠經受風險。”③毛澤東當年的這段話，恰好是著眼于現代化，著眼于黨和國家的穩定安全而言的。可見，把集中和民主統一平衡起來，早已是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自覺和追求。鄧小平明確把黨的領導視為穩定的保證。堅持黨的領導就是堅持集中、穩定和民主的統一，就是反對動亂、無政府主義式的所謂“大民主”。民主為黨的領導提供合法性根據，黨的領導為民主提供政治保障，二者相輔相成，相互為用，辯證統一。

黨的領導所體現的集中價值和民主價值的整體平衡，是中華優秀傳統政治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君民關系是中華傳統政治文化的核心問題。中華傳統政治文化既主張“民為邦本”，又主張“君權至上”。這既不是孟子主張的“民貴君輕”，也不是法家主張的“尊主明法”，而是荀況主張的把“民為邦本”和“君權至上”兩種對立價值統一起來的“尊君愛民”。今日我們既堅持黨的領導，又堅守人民至上，把集中和民主統一平衡起來，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平衡價值觀的時代性升華。只有這樣才能把穩定和發展統一起來，把秩序和自由統一起來。這是中國式現代化價值整體性全面性在黨群關系、官民關系上的體現。

2．社會主義：幸福價值和公正價值的整體性平衡

中國式現代化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社會主義包含許多美好價值，其中最根本的價值是幸福和公正價值及其統一。這兩種價值的統一就蘊含于社會主義本質之中。鄧小平指出：“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①“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就是創造豐富的物質財富，滿足人民的物質需要，這是幸福價值；“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就是要消除不公正，追求公正價值。可見，社會主義現代化就是要把感性幸福價值和社會公正價值整體性地平衡統一起來的現代化。只有幸福、富裕，沒有公正，只能是少數人幸福和富裕的現代化，而不是全體人民幸福、富強的現代化，不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因此，社會主義現代化，既要解放發展生產力，實現高質量發展，達到人民幸福，又要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實現社會公正。這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同資本主義現代化的根本區別，也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價值優勢。資本主義現代化能實現富裕，但存在兩極分化，是少數人的富裕。社會主義現代化既追求富裕，又追求公正，要實現的是全體人民的富裕或共同富裕。

3．同色特色：共同價值和特殊價值的整體性平衡

中國式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這是中國式現代化中共同價值和特殊價值的辯證平衡。任何具體事物都是共同性和特殊性的辯證統一，中國式現代化作為具體事物也是一樣，既有現代化的共性價值，又有由自己的歷史文化和民族意志規定的特殊的個性價值。工業化、城市化、信息化、理性、自由、民主人權、法治等價值，是各國現代化追求的價值，但這些價值在具有不同國情和文化的國家的表現形式不盡相同，實現過程方式不盡一致，呈現出特殊形式，譬如，自由、民主、法治價值，在西方式現代化中突出其形式性、程序性，而在中國式現代化中則要求把形式性和實質性辯證統一起來。再如理性，西方式現代化強調情理相分的純粹理性，中國式現代化則強調情理相融、合情合理，體現出中西方現代化價值觀的特殊性。我們只能在多元性的文化體系中尋找人類性、世界性，即共同性的價值要素，形成建立在特殊價值基礎上共同價值。例如中國文化中的“恕”道價值，就具有共同性、跨時空性。當然，特殊價值也不能脫離共同價值，否則會導致狹隘的民族主義，在價值觀上把自己孤立化、封閉化，找不到伙伴、交不到朋友，這在全球化的客觀情勢下是十分危險的。馮友蘭曾說，共相和殊相的關系是一個真正的哲學問題，我想也是一個真正的實踐問題。毛澤東也把共性和個性的關系看作辯證法的精髓。中國式現代化與辯證法的精髓是一致的，主張把現代化的共同性價值和特殊性價值辯證統一平衡起來。

4．人口眾多：生產價值和消費價值的整體性平衡

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在唯物史觀中，人口因素屬于社會存在范疇，對社會意識、價值意識、政治和思想上層建筑具有決定性意義。人口是社會物質生產生活的基本條件。人既有手，又有口，人手、人口都是對人的稱呼。人口其實是人口和人手的統一。人口意味著人有消費價值，人要吃喝住穿性健壽娛，是消費主體。人手意味著人有生產價值，人能生產出吃喝住穿等所需要的物質財富。中國式現代化的特殊性是人口規模在世界上屬于最大，有14億多人口，有14億張口，有14億雙手。14億張口，意味著中國的消費能力、消費潛力在世界上最大，市場潛力世界最大，糧食壓力世界最大。14億雙手，意味著中國的生產能力、生產潛力在世界上最大，勞動力和人才潛力在世界上最大。中國式現代化，就是要把14億張口和14億雙手平衡起來，把巨大的消費能力和巨大的生產能力平衡起來，讓人口的生產創造價值充分發揮出來，讓巨大的消費價值即需要滿足價值展現出來，形成以14億人口為主體的生產價值和消費價值的互動性統一，以巨大消費推動巨大生產，以巨大生產推動巨大消費，以實現人民美好生活向往。人手和人口、生產和消費的互動統一，也是供給側和需求側的互動統一，兩側都旺盛起來，就是人手和人口都活躍起來。只有通過深化改革和擴大開放，14億人口和人手才能活躍起來，生產和消費才能良性互動起來，作為社會物質生活生產基本條件和社會存在的人口才會發揮出巨大的人性能力和人的本質力量。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在這個必然王國的彼岸，作為目的本身的人類能力的發揮，真正的自由王國，就開始了。”①“人類能力”的基本內容就是人口的生產能力和消費能力。這兩種能力的全面充分發揮，就是自由王國的開始，自然也是中國式現代化的實現。

5．高質量發展：質量價值和效率價值的整體性平衡

中國式現代化是實現高質量發展的現代化。沒有發展就沒有現代化，沒有高質量發展就沒有全面現代化。發展是解決中國和人類一切問題的“總鑰匙”。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發展是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只有高質量發展，才能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堅實的物質技術基礎。在價值結構上，高質量發展就是要求把效率價值和質量價值辯證平衡起來。改革開放前30年我們的發展方式是重視效率價值，相對忽視質量價值，單純追求GDP高速增長，著眼于擺脫貧窮，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效率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錢”的口號成為時代強音。但這種只追求經濟量增長的發展方式是不可持續的，會造成生態破壞，容易陷入中等收入陷阱。20世紀60年代以來，全球100多個中等收入經濟體中僅有10多個經濟體成功成為高收入經濟體。其成功的原因就是在重視效率價值的同時更加重視質量價值，實現了經濟發展方式的歷史性跨越，走向了把效率價值和質量價值統一平衡起來的高質量發展道路。日本在二戰后實施了“質量救國”戰略，韓國在20世紀60年代實施了“質量趕超”計劃。100多年前德國產品曾經是粗制濫造的代名詞，后來他們實施了“質量立身”戰略，使其產品質量全球領先，成功邁入高收入國家。我們追求的高質量發展本身就是效率價值和質量價值的高度統一平衡。因為高質量發展，是體現新發展理念的發展，是創新發展、協調發展、綠色發展、開放發展和共享發展。這樣的發展既具有強勁動力和效率，又有高品質高質量。譬如，科技創新作為發展第一動力，既能提速發展又能提高發展質量。高質量發展是既提質又增量的發展。體現高質量發展的“新質生產力”就具有高科技、高效能和高質量統一的優點。因此，只有堅持推動高質量發展，我們才能邁入高收入國家行列，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

6．共同富裕：富裕價值和共享價值的整體性平衡。

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自然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內在規定。各國現代化的共同價值，都是要創造物質富裕價值，使人擺脫貧窮，但在富裕價值的主體范圍上情況就不同了。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的富裕是少數資本家的，不是全體人民的。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現代化的一個重要針對性就在于資本主義剝削和貧富兩極分化。資產階級是生產資料的所有者，因而是最富裕的人，而資產階級之外不占有生產資料的人是貧窮的。盡管二戰后資本主義通過國家稅收、福利國家、工會談判等方式使貧富兩極分化有所緩解，但從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的實證研究看，資本主義國家的貧富兩極分化仍十分驚人。“全球最富的0.1%的人群（即全球45億成年人口中450萬人）所擁有的平均財富大約是1000萬歐元，約為全球人均財富6萬歐元的200倍。”①這種富裕是不平等、不公平的富裕，是極少數人的富裕，不是全體人民的富裕。鑒于資本主義現代化是不公平的富裕，社會主義現代化提出把解放發展生產力同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辯證統一起來的共同富裕價值目標。共同富裕是富裕和共享的平衡，就是使發展的成果讓全體人民共享，把富裕價值和共享價值統一起來。富裕不共享是兩極分化，共享不富裕是共同貧窮。中國式現代化既要反對兩極分化，又要防止共同貧窮。兩極分化和共同貧窮都不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共同富裕才是社會生義現代化。共同富裕能極大提高全社會的消費能力和有效需求，為生產提供需求動力，推動生產發展，生產發展又創造新的消費對象，更好地滿足人民需要。可見，共同富裕是生產和消費良性互動的重要條件，更是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目標。

7．兩個文明：物質價值和精神價值的整體性平衡

中國式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現代化的根本是人的現代化，而人是靈與肉對立統一的存在。人的現代化要展現人的靈和肉兩個層面。人的肉體或自然屬性產生的感性需要，要求創造物質財富、物質文明和物質價值來滿足，目的是實現人的幸福價值，使人獲得幸福感。人的靈魂或精神屬性要求創造精神財富、精神文明和精神價值，以展現其豐富性和超越性。因此，物質富足、精神富有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根本要求。物質貧困不是社會主義，精神貧乏也不是社會主義。物質富足、精神貧乏，是單向度的人、單向度的現代化。20世紀英國詩人托馬斯·艾略特描寫的無聊、空虛、焦慮的“空心人”，哲學家尼采驚呼的“上帝死了！”，馬克斯·韋伯說的崇高的隱退，薩特揭示的現代人的“煩”“孤寂”“絕望”“惡心”“嘔吐”，海德格爾描述的現代人心“煩”“畏”“怕”“沉淪”等，都是言說、控訴、抗議現代化社會中人心貧乏的精神生活和空虛的精神世界。物質文明成功了，精神文明衰落了。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這種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嚴重失衡，正是中國人選擇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重要原因所在。選擇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初心就是為克服資本主義現代化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失衡、物質價值和精神價值失衡，追求德福綜合統一的圓善、圓境。康德在哲學倫理學上昭示的價值目標是德福統一的至善或圓善，中國式社會主義現代化不是形上空談，要在中國式現代化實踐中把物質和精神兩種文明和價值統一起來。這需要解決“馬斯洛難題”，即“為什么富裕使一些人發展而使另一些人停留在‘物質主義’的水平上？”②我們必須在消費的物質主義之上實現華麗的飛躍，上升至消費的精神文明上來。這是人類不曾有過的崇高事業。中國文化重精神價值，輕物質價值，而西方文化重物質價值，輕精神價值。古希臘哲學講的“愛”是“欲愛”，孔孟講的“愛”是“仁愛”。前者是感性心理的“愛”，后者是精神倫理的“愛”。

兩種文化種子結出對兩種文明的不同倚重，中國式現代化不忘本來，吸收外來，意在中西文明交流互鑒，平衡物質價值和精神價值。

8．天人和諧：富裕價值和美麗價值的整體性平衡

中國式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現代化的基礎內容是解決人和自然的關系問題。這是各國現代化的共性。在人和自然的關系中存在著兩種價值，即富裕價值和美麗價值。人改造自然，發展生產力，創造物質財富，目的是得到富裕價值；人保護自然，節約資源，減少能耗，低碳生活，目的是得到美麗價值。人民美好生活，是既富裕又美麗的生活。富裕而不美麗，或美麗而不富裕，都不是人民向往的美好生活，不是理想的人與自然的關系。住著好房，開著好車，但呼吸著霧霾，吃著有毒食品，不算美好生活；山清水秀，但物質生活貧窮，也不是美好生活。只有富裕價值和美麗價值同時實現，才是人和自然的和諧關系，才是美好生活。因此，中國式現代化要求在人和自然的關系上既建設好物質文明，實現物質富裕價值，又建設好生態文明，實現生態美麗價值，堅定不移走生產發展、生活富裕、生態良好的文明發展道路。發展生產，實現富裕，必須以不破壞自然生態環境為界限，不能無止境地向自然索取。同時保護環境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利用環境，實現富裕價值。只有把富裕價值和美麗價值辨證平衡起來，才能實現人類的永續發展。永續發展，就是人類的繼續生存和生存得更美好，就是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核心價值，即“生生”。中國式現代化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就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天人合一”理念的時代體現，同時亦是“生生”理念的時代體現。富裕和美麗兩種價值的整體性平衡，是“天人合一”和“生生”價值觀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9．和平發展：民族價值和人類價值的整體性平衡

中國式現代化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是在世界歷史和全球化背景中進行的，必須處理好中華民族和世界整體的關系問題。中華民族獨立、進步、發展，即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中國式現代化要追求的民族價值。人類世界和平發展是中國式現代化要追求的人類價值。中國式現代化既追求民族價值，又追求人類價值，既為民族謀復興，又為人類謀大同，致力于把民族價值和人類價值辯證平衡起來。如果只追求民族價值，輕忽人類價值，容易陷入狹隘的民族主義，民族振興價值也難以實現；相反，如果無視民族價值，只講人類價值，亦會陷于抽象的人類主義。中國式現代化選擇和平發展道路，就是在汲取人類現代化歷史經驗教訓基礎上，力求把民族價值和人類價值辯證統一起來。世界上一些國家是通過戰爭、殖民、掠奪等方式來實現自己民族的現代化的。包括中國在內的亞非拉等廣泛地區的民族國家都經受過被殖民掠奪的深重苦難。因此，中國式現代化堅決避免用戰爭、殖民、掠奪的野蠻方式實現自身的現代化。以資本邏輯為基礎的現代化國家，因資本具有擴張本性，容易走上戰爭、剝削、割羊毛、掠奪的路子。而中國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社會主義的最高價值目標是人類解放、世界大同，是人類命運共同體，因而不能以野蠻的方式，必須用文明的方式與世界各國交往合作。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和平文化，主張協和萬邦，構建和諧世界。我們主張通過民族價值的實現推動人類價值實現，而人類價值的實現有利于民族價值的實現。正如黨的二十大報告所說：“在堅定維護世界和平與發展中謀求自身發展，又以自身發展更好維護世界和平與發展。”①這就是中國式現代化追求的民族價值和人類價值的整體性平衡。

10.文明形態：中華文明價值和世界文明價值的整體性平衡

中國式現代化是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的現代化。在世界歷史性交往業已成為經驗事實的當代世界，通過中國式現代化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不僅是中華民族自己的文明進步，亦是世界人類的文明進步。中國式現代化創造的人類文明新形態，不僅是中華民族的新文明，亦是世界的新文明。從人類文明史看，人類新文明的創造總是由某一世界歷史性民族率先實現的，譬如世界工業文明首先是由英國率先創造的，然后逐步向全球擴展。西方工業文明為人類作出了重大貢獻，然而19世紀中葉以來西方文明的局限性日益暴露出來。馬克思、恩格斯、斯賓格勒、法蘭克福學派等開始批評西方文明。世界需要新的文明形態。20世紀中葉以來東亞現代化的異軍突起，特別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成功，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通過中國式現代化創造的人類文明新形態，是作為世界歷史性民族的中華民族文明的進步和復興，也是整個世界文明進步的重要標志，它是對西方文明的超越和辯證揚棄，是中華民族文明復興價值和世界文明進步創新價值的統一。由中國式現代化所創造的人類文明新形態，是一種全面性整體性文明形態，它是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有機協調發展的新文明，克服了單一的突出物質文明的文明形態，因此是一種先進的文明形態。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的中國式現代化使中華民族真正成為世界歷史性民族，使中華民族為人類文明進步貢獻出自己的偉大智慧和創造性文明成就。因此，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是中華民族文明復興價值和世界文明進步價值的整體性平衡和統一。

總之，中國式現代化在價值結構上具有突出的整體平衡性特征和優勢，努力把集中價值和民主價值、幸福價值和公正價值、普遍價值和特殊價值、生產價值和消費價值、效率價值和質量價值、富裕價值和共享價值、物質價值和精神價值、富裕價值和美麗價值、民族價值和人類價值整體性全面性地辯證平衡起來，超越既有的現代化價值片面性，創造中國式現代化價值新形態、新境界，進而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

三、中國式現代化追求價值整體性平衡的理論根據和實踐邏輯

首先，中國式現代化追求價值整體性平衡，是基于馬克思主義哲學“完整的人”理論。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基礎和指導思想是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實踐唯物主義、實踐辯證法。實踐辯證法是揚棄知性形式邏輯而追求整體性的辯證邏輯，因此，重視整體性或總體性遂成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重要特征。實踐辯證法的整體性特征體現在對人的認識和把握上，生成了馬克思的“完整的人”或“整體的人”基本理論。馬克思針對資本主義現代化把“完整的人”片面化為只知道占有和消費的主體，提出“完整的人”理論。馬克思精辟地指出：“人是特殊的個體，并且正是人的特殊性使人成為個體，成為現實的、單個的社會存在物，同樣，人也是總體，是觀念的總體。”“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人對世界的任何一種人的關系——視角、聽覺、嗅覺、味覺、觸覺、思維、直觀、情感、愿望、活動、愛，——總之他的個體的一切器官”，都通過自己的對象性關系達到對各自對象的占有，即達到全面實現。這才是有別于片面的人的全面的人、“完整的人”。①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對人的本質也是從“社會關系的總和”來規定的。他說：“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②作為“社會關系總和”主體的人，顯然是“完整的人”或“整體的人”。在資本主義現代化社會中，人在社會關系中的政治關系和法律關系中實現了自由平等，但在經濟關系、社會關系、文化關系等關系中沒有實現自己的本質，因而不是“完整的人”。社會主義現代化作為高于資本主義現代化的現代化，必須把馬克思主義哲學“完整的人”理論作為自己的哲學基礎和最高價值觀的指導，使人的全面本質規定得到實現，使人成為“完整的人”“整體的人”。人只有成為“完整的人”，才是真實的人、本體的人和自由的人。因而，中國式現代化對價值整體性的追求亦是對真實的人、本體的人和自由的人的追求。

其次，中國式現代化追求價值整體性平衡，是基于馬克思主義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和社會全面進步的最高價值目標。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我們不斷厚植現代化的物質基礎，不斷夯實人民幸福生活的物質條件，同時大力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加強理想信念教育，傳承中華文明，促進物的全面豐富和人的全面發展。”①由于“完整的人”或“整體的人”才是真實的人、本體的人、自由的人，因此，人就必須全面自由地發展，作為人的規定和發展環境的社會必須全面進步。“整體的人”展現在人的生活上，是全面性的生活，涵蓋物質生活、社會生活和精神生活等。人在物質生活上追求幸福價值。幸福價值又包括富裕價值和綠色價值。為此中國式現代化必須建設和發展物質文明和生態文明。物質文明追求富裕價值，生態文明追求綠色價值。人在社會生活上追求正義價值、公正價值。為此中國式現代化必須追求法治價值和民主價值，追求共同富裕價值。人在精神生活上追求崇高價值，追求真善美價值，為此中國式現代化就必須追求精神富有價值。馬克思站在人的全面發展的價值立場，對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的價值單一性做出深刻揭露，認為資本主義現代化把人的全面豐富的感覺和規定性搞得只剩下一種，那就是“占有”或”擁有”，除此之外的價值都隱退不顯了。馬克思指斥：“私有制使我們變得如此愚蠢而片面，以致一個對象，只有當它為我們所擁有的時候，就是說，當它對我們來說作為資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們直接占有，被我們吃、喝、穿、住等等的時候，簡言之，在它被我們使用的時候，才是我們的。”“因此，一切肉體的和精神的感覺都被這一切感覺的單純異化即擁有的感覺所代替。”②資本主義現代性把人的全面的價值感覺和價值意識變成了“占有”這樣一種價值感覺，是多么的片面化。針對于此，馬克思主義才追求作為價值本身的“整體的人”及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這正是中國式現代化追求價值整體性平衡的價值哲學理論根據所在和優勢所在。馬克思主義的最高價值理想是共產主義，而共產主義社會就是以“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發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形式。”③在共產主義社會，“人不是在某一種規定性上再生產自己，而是生產出他的全面性。”④中國式現代化雖然是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進行的，但它的最高價值理想是共產主義。正像馬克思恩格斯所說：“共產黨人為工人階級的最近的目標和利益而斗爭，但是他們在當前的運動中同時代表運動的未來。”⑤因此，必須以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和社會全面進步為價值范導，追求價值的整體性全面性平衡。

再次，中國式現代化追求價值整體性平衡，是基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最新成果及其世界觀和方法論。從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到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都非常重視辯證法的聯系觀點和發展觀點及其系統性和整體性，強調統籌兼顧，綜合平衡，協調發展。鄧小平強調：“現代化建設的任務是多方面的，各個方面需要綜合平衡，不能單打一。但是說到最后，還是要把經濟建設當作中心。”⑥胡錦濤強調，科學發展觀“基本要求是全面協調可持續，根本方法是統籌兼顧。”⑦“必須堅持系統觀念”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中更是被提到世界觀和方法論高度。習近平指出：“堅持唯物辯證法，則要求用大力氣、下真功夫。我們一方面要加強調查研究，準確把握客觀實際，真正掌握規律；另一方面要堅持發展地而不是靜止地、全面地而不是片面地、系統地而不是零散地、普遍聯系地而不是單一孤立地觀察事物，妥善處理各種重大關系。任何主觀主義、形式主義、機械主義、教條主義、經驗主義的觀點都是形而上學的思想方法，在實際工作中不可能有好的效果。”①習近平強調：“只有用普遍聯系的、全面系統的、發展變化的觀點觀察事物，才能把握事物發展規律。”②因此，習近平指出：“推進中國式現代化是一個系統工程，需要統籌兼顧、系統謀劃、整體推進，正確處理好頂層設計與實踐探索、戰略與策略、守正與創新、效率與公平、活力與秩序、自立自強與對外開放等一系列重大關系。”前文對中國式現代化中十對價值整體性平衡的揭示和闡釋，正是“必須堅持系統觀念”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在中國式現代化價值結構上的系統體現。

最后，中國式現代化追求價值整體性平衡，是基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高度重視整體性和完善性的突出特性。張岱年指出：“中國傳統哲學，不論是儒家或道家，都強調整體觀點。”④表現在中國傳統哲學強調“一”“一體”“統體”上，這些范疇都指的是整體。中國傳統哲學宇宙觀喻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老子·四十二章》）。道是一，是整體，萬物都是由此整體生成的。整體是萬物的本源和本體。中國傳統文化最為內在有力的實體，是漢代哲學所建立的囊括自然、社會、思維和人的系統性整體性宇宙模式，它是中國社會的內在密碼和基因。這個整體性系統模式既不向上追求純粹理性，也不向下追求純粹經驗，“而是橫向鋪開，向事物之間相互關系、聯系的整體把握方向開拓。”⑤這個整體性系統模式作為中國文化實體像一個消化能力極為強大的胃，任何外來的、新的文化因素一旦進入這個胃，都會被吸收、變形、變味和消化，成為壯大自身的有益營養，如佛教、馬克思主義等都被中國化了。具體在中國式現代化問題上，作為中國傳統文化實體的這個整體性系統模式不可避免地發揮其強大作用，要求把多種不同和對立的價值要素整體性地平衡和協調起來。這樣才會契合中國文化追求盡善盡美性的價值特性。習近平提出的“現代化之問”，實際上就是要求回答這個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整體性平衡問題。習近平問道：“兩極分化還是共同富裕？物質至上還是物質精神協調發展？竭澤而漁還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零和博弈還是合作共贏？照抄照搬別國模式還是立足自身國情自主發展？我們究竟需要什么樣的現代化？怎樣才能實現現代化？面對這一系列的現代化之問，政黨作為引領和推動現代化進程的重要力量，有責任作出回答。”⑥顯然，答案已經包含在問題之中了，那就是要把現代化中諸多對立的價值整體性平衡協調起來。這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整體性和完善性特征在現代化問題上的古為今用和推陳出新。

中國式現代化價值整體性平衡不僅有其深厚的理論根基，而且有其現實性經驗的實踐邏輯，是馬克思主義所要求的理論和實踐的辯證統一。

首先，弘揚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體現著中國式現代化價值整體性平衡追求。中國式現代化作為全面的現代化實踐，包括國家現代化、社會現代化、公民現代化，其現代化的價值實質是實現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核心價值觀的內容中有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十二大價值，涵蓋了國家層面、社會層面、公民層面三個層面，具有整體性平衡特征。核心價值觀十二大價值的實現，就是國家現代化、社會現代化和個人現代化的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價值追求體現在政治國家層面，就是要實現富強、民主、文明、和諧核心價值；體現在社會層面，就是要實現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核心價值；體現在公民個人上，就是要在每個公民身上實現愛國、敬業、誠信、友善核心價值。這在實踐上體現著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整體性全面性追求。西方式現代化雖說也追求自由、平等、博愛，但它把平等價值只限制在政治法律層面，在經濟和社會層面則是不平等的，這暴露出西方式現代化價值的局限性。社會主義現代化正是要超克西方式現代化的這種價值局限性，因此，中國式現代化追求價值整體性全面性就彰顯出自己的優越性。

其次，新時代中國社會主要矛盾體現著中國式現代化價值整體性平衡追求。中國式現代化實踐是不斷解決中國社會生活現實矛盾的過程。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發展之間的矛盾。而人民美好生活這一價值整體中所包含的價值已經由兩大價值拓展到八大價值。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廣泛，不僅對物質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長，”①“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是一整體性價值目標，在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之前，其內容只是物質需要和文化需要的滿足，而在新時代人民美好生活的內容不斷增多和豐富，除了物質和文化需要的滿足，還要求民主價值、法治價值、公平價值、正義價值、安全價值、環境價值等更多更全面價值的實現。人民美好生活價值在日益整體化豐滿化。這是從中國社會主要矛盾的主體方面彰顯的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整體性追求。從社會主要矛盾的客體方面看，也是追求價值的整體性和全面性。所謂發展“不平衡”，就是不協調、不全面，因此要追求平衡、協調、全面，就是要讓人民美好生活中的各個價值要素都得到平衡的充分的發展。人民美好生活中的這八大價值——物質、文化、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境價值，體現著中國式現代化價值整體性平衡。社會主要矛盾規定和支配著社會其他矛盾，社會其他矛盾都要圍繞和有利于社會主要矛盾的解決。我們解決社會主要矛盾的過程，就是中國式現代化追求和實現價值整體性全面性的過程。

復次，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總體戰略目標體現著中國式現代化價值整體性平衡追求。中國式現代化實踐，是解決中國社會主要矛盾的過程，這個實踐過程有其明確的價值目標。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總的戰略安排是分兩步走：從二0二0年到二0三五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從二0三五年到本世紀中葉把我國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②總體戰略目標中的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五大價值，是社會總體結構中各大領域的主要價值，是中國式現代化的總體性價值目標。它體現著社會各大領域價值的整體性平衡。中國式現代化追求的不是單一的“富強”價值，而是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五大價值目標的實現。

再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和中國式現代化建設“五位一體”的總體布局，體現著中國式現代化價值的整體性平衡。中國式現代化五大價值目標的實現，需要相應的發展戰略和具體布局。這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五位一體”總體布局。“五位一體”總體布局是指經濟建設、政治建設、社會建設、文化建設、生態文明建設統籌推進。五大領域建設，實際上是五大文明建設，即建設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社會文明、精神文明以及生態文明。文明的內核是價值，因而“五位一體”總體布局也就是整體性實現富強、民主、公正、文明、美麗價值。“五位一體”總體布局所蘊含的價值結構，是既具有中國特色，又具有人類現代化普遍性的價值結構。因為“五位”所意味的是社會五大領域及其價值的區別和相對獨立性。現代化是社會結構和價值結構的分化，具有世界現代化普遍意義；“一體”則強調的是社會五大領域及其價值的相互聯系、相互協同、相互作用，具有中國特色。“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價值結構既重視多樣價值的獨立性，又重視多樣價值之間的聯系和互動，是一種具有新質意義的價值結構。

最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和倡導人類共同價值體現著中國式現代化價值整體性平衡追求的國際維度。中國式現代化實踐要求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把兩個大局視為一個有機整體，同樣在價值結構上也必須統籌國內和國際兩個大局。中國式現代化在國際維度的實踐，就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具體價值內容是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五大價值。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是在世界范圍內實現持久和平價值、普遍安全價值、共同繁榮價值、開放包容價值和清潔美麗價值。中國不只提出價值理念，同時進一步提出了實踐此五大價值的具體方式，即通過對話協商，實現持久和平價值；通過共建共享，實現普遍安全價值；通過合作共贏，實現共同繁榮價值；通過交流互鑒，實現開放包容價值；通過綠色低碳，實現清潔美麗價值。為實踐五大價值，中國提出全球三大倡議，即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和全球文明倡議。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需要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指導。習近平指出：“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共同價值，也是聯合國的崇高目標。”①全人類共同價值，是中國和世界人民的共同價值理想目標。在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感召和指引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偉大實踐會更加符合世界歷史潮流，會開創人類更加美好的未來。理由是全人類共同價值是以聯合國憲章為基礎和行為準則的，是反映世界各國人民共同利益和共同愿望的。它在認識論上不是獨斷主義的，在實踐上不是干涉主義的，在文化上尊重文化和文明的多樣性。中國文化具有“天下大同”“天下為公”的悠久理念，其最高理想是“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中庸》），這種和而不同的合理思維和價值，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和實踐全人類共同價值的重要文化資源。

總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倡導的“十二種價值”，社會主要矛盾包含的“八種價值”，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追求的“五種價值”，人類命運共同體主張的“五種價值”，全人類共同價值要求的“六種價值”，從不同角度、層次、領域體現出中國式現代化價值體系的整體性、全面性、協調性和平衡性，顯示出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整體性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