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作品活生生的心臟當(dāng)中

20世紀(jì)杰出的小說家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在《文學(xué)講稿》中鼓勵讀者“走到作品活生生的心臟當(dāng)中”，對此，納博科夫有一段非常經(jīng)典的論述，其中關(guān)鍵一點是“去分享那份作者的情感”。

《樹上的男爵》是作家卡爾維諾“我們的祖先”三部曲中的一部，如果把作家融入其中的情感形容為一條流淌的河，那么《樹上的男爵》正處在這條河的下游。卡爾維諾在1960年寫下這樣一段話：“在《不存在的騎士》中爭取生存，在《分成兩半的子爵》中追求不受社會摧殘的完整人生，《樹上的男爵》中有一條通向完整的道路，這是通過對個人的自我抉擇矢志不移的努力而達(dá)到的非個人主義的完整——這三個故事代表通向自由的三個階段。”只有把《樹上的男爵》放入整條河流，我們才能溯其源頭，理其水脈，明其所終。

代表通向自由第一階段的作品《不存在的騎士》，其主人公是一名叫阿季盧爾福的騎士，他雖有靈魂存在，但沒有肉體安居，面對實在的東西，胸中總有一股無名怒火，為此他感到很痛苦，需要竭盡全力使自己不致消散，必須清醒地度過分分秒秒，最后他因不堪承受將失去“騎士”名號而煙消云散。在這個故事中，卡爾維諾強調(diào)“爭取生存”。

代表通向自由第二階段的作品《分成兩半的子爵》，則講述了一個被炮火分成兩半的子爵奇跡般地存活的故事。子爵左右兩邊的殘軀分別變成了純惡之人和純善之人。純惡之人無惡不作，令大家處在其威力之下；純善之人莊重古板，致使人們的苦惱無法排遣。最終作者設(shè)計了讓左邊人和右邊人決斗的情節(jié)，令他們復(fù)歸為一個整體而成為一個完整的人。這個故事強調(diào)“追求完整”。

代表通向自由第三階段的作品《樹上的男爵》，就是在前兩個階段的基礎(chǔ)上強調(diào)“非個人主義”。什么是“非個人主義”？一言以蔽之，就是堅持超越自我的大理想。《樹上的男爵》中的柯西莫正是這樣一個代表，他懷著“樹立起自由樹，拯救全球祖國”的夢想，在飄搖不定的棲身樹里度過了一生，用清澈明亮的雙眼關(guān)注世界，盡力保護(hù)處于強權(quán)之下的人民并為他們做事。如果說“個人主義者”只考慮自己，如列夫·托爾斯泰在《復(fù)活》中所否定的只追求個人幸福的“獸性的人”，那么“非個人主義者”則如列夫·托爾斯泰所推崇的“精神的人”，他們追求的是對人、對己統(tǒng)一的幸福。

曾有人評價說：絕大多數(shù)的時間里，他（卡爾維諾）那種表面輕盈的文學(xué)里，所承載的其實是另外一種更大的重量。“我們的祖先”三部曲的小說情節(jié)有些滑稽甚至荒誕，作家看似輕快地講著故事，其實在誠懇地“面對面”地與讀者溝通，把他對于“人如何通向自由”的思考由淺入深地表達(dá)出來，并巧妙地逐漸附上重量。這是一種智慧，也是一種謀略，也就是他所說的“伺機而動”。卡爾維諾曾遭逢“二戰(zhàn)”，他在《我的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五日》一文中寫道：“即便后來，和平來臨，讓頭腦重新習(xí)慣用另一種方式思考也需要時間。”每隔一個小時接一次命令、腳長膿包仍要一跛一跛跟著走、做過太多次夢也失望過太多次，戰(zhàn)爭的陰霾揮之不去，爭取生存，是作家最樸素的愿望，也是深刻的領(lǐng)悟和告誡；及至進(jìn)入現(xiàn)代社會，資本主義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炮”分裂和異化了現(xiàn)代人，使人與自身天性或所屬社會分離和疏遠(yuǎn)，從而產(chǎn)生強烈的無力感和無助感，這是作家思考“人的完整”的強大動因，他鼓勵人們克服與周遭社會摩擦產(chǎn)生的障礙，去追求不被社會摧殘的完整人生；而在深刻認(rèn)識到世界的復(fù)雜性之后，卡爾維諾為人類的痛苦世界而創(chuàng)作，讓作品代替其言說“滾滾涌至的期盼及焦慮”，他和柯西莫一樣有對理想社會的渴望，這便需要發(fā)動他的讀者通過矢志不移的努力，完善自身，為他人服務(wù)，去達(dá)到“非個人主義的完整”，這才可能“建設(shè)一個公正、自由、平等的世界共和國”。

首先要“生存”，其次要“完整”，最后要“非個人主義”，這是一條源遠(yuǎn)流長、奔騰不息的大河，流淌著作家卡爾維諾對人類和世界的豐沛情感。

思考：

許多作家都曾思考“何為真正的人”的問題：19世紀(jì)，龔自珍在《病梅館記》中渴盼培養(yǎng)自然生長、富有生機的真才，表達(dá)“窮予生之光陰以療梅也哉”的決心；列夫·托爾斯泰在《復(fù)活》中提出“過著真正的勞動生活，他們有嚴(yán)肅的興趣、歡樂和痛苦，他們才是徹頭徹尾的新人”；20世紀(jì)，魯迅在《〈吶喊〉自序》中提出“改變他們的精神”，強調(diào)人的體格、精神都要健全；卡爾維諾提出“通過對個人的自我抉擇矢志不移的努力而達(dá)到的非個人主義的完整”……請理解以上觀點并思考“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