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參與式影像是一種強調參與性與協作性的影像創作形式,其核心是通過影像賦權社區成員,讓他們成為文化表達的主體。參與式影像通過草根民眾的參與合作,引起更多人對弱勢群體的關注。社會中處于邊緣的弱勢群體能夠以攝影攝像為媒介,來展現自己的生存狀況,表達自己的心聲。
隨著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和全球傳媒的普及,影像創作成為一種強有力的表達方式,能夠傳遞信息、觸動情感并引起社會關注。在這樣的理論基礎與現實背景下,少數民族參與式影像創作逐漸成為一種有必要發展的實踐模式,它強調少數民族群體在影像創作過程中的參與和發言權。文章基于少數民族地區參與式影像創作的實踐,認識到其在喚醒文化自覺、少數民族文化賦權,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以及推動中國式現代化鄉村振興等方面的價值。
少數民族地區參與式影像創作的過往實踐探索
20世紀80年代末期,市場經濟的轉型推動了大眾文化的產生與發展。由于參與式影像總將鏡頭朝向鄉村等邊緣地區弱勢群體,為社會弱勢者提供發聲的平臺而在中國萌芽與實踐。在少數民族聚集的地區,參與式影像創作有了初步的探索。1991年,福特基金會與生育健康研究會在云南省資助與組織“照片之聲”項目時,將相機遞到了53位少數民族地區的當地婦女手里,教授她們使用及拍攝相片來表達自我訴求,最終影響了政府對女性生育與生理健康的決策。參與式影像創作實踐有了貧困地區居民的參與和合作,才使得傳統媒體中被忽略的視角得以呈現于社會大眾眼前,推動社會問題的解決。
進入新世紀,由于中國西南中高海拔地區鄉村具有相對封閉性特征,當地少數民族保留了其傳統文化的豐富性,成為人類學研究以及參與式影像創作本土化的實踐基地。在云南、廣西、西藏和青海等少數民族聚集地區,許多拍攝項目鼓勵擁有少數民族身份的社區人員拿起攝像機記錄周遭的事件。2000年,云南社會科學院與當地社區合作,開展了對云南—越南邊境社區的影像教育工作,采用村民與研究人員一對一協作的模式,通過影像手段記錄鄉村生活與文化實踐,在多個村落推廣紀實影像的制作與相關研究。2004年,“云之南人類學影像計劃”和“鄉村之眼”等項目,在當地進行參與式影片的諸多嘗試,涌現了諸多少數民族題材作品。“鄉村之眼”項目中涌現出140多部涉及人物、節慶、傳統公益、宗教、生態等內容的作品,圍繞少數民族的生產生活、宗教與儀式、婚姻與家庭等多個方面深入挖掘了其文化價值。第三屆人類學紀錄影像論壇邀請了60多位來自中國西南等少數民族聚集地區的農民影像創作者與國內外眾多學者與會,探討了許多體系化的云南鄉村影像的理論框架、成果及其發展路徑。總而言之,人類學者與紀實攝影師通過培養會使用簡單的影像設備且有能力教會其他村民使用影像設備記錄生活的本地創作者,為研究民族鄉村文化的社區再造提供了一個參與式影像實踐范例。
在移動互聯網時代,短視頻的興起帶來了全新的影像表達方式。短視頻將影像創作的權限交給了大眾,由此催生了大量以真實生活為核心內容的紀實類短視頻。這些記錄生活片段的影像在移動網絡中建構了生活群像,這些扎根于真實生活的影像擴大了人類學研究范疇的邊界。短視頻的發展讓少數民族地區的村民由影像中的“被記錄者”轉變為“主動創作者”。近年來,全國范圍內少數民族文化影像呈現出快速增長的趨勢,“端節”和“潑水節”等少數民族節慶活動,通過社交平臺在互聯網上得到了廣泛傳播,少數民族文化中方言、歌謠或舞蹈等鮮明的可視性表達使其在傳承與傳播方面具備更高的效率。民間少數民族文化影像的拍攝與分享吸引了廣泛關注,逐漸成為少數民族地區向外展示自身文化的重要載體,也為少數民族地區參與式影像發展提供了更多支持與發展契機。
少數民族參與式影像創作的過往實踐問題
少數民族地區參與式影像實踐中,通過挖掘被審視的少數民族主體的影像表達能力,讓少數民族能夠參與、表達與賦權,對區域文化進行自我呈現與描述,為偏遠地區的少數民族搭建起可以參與和關注的平臺。但在過往的實踐中,存在著精英視角的審視、自我他者化以及美學表達不足等問題,阻礙少數民族參與式影像實踐與理論的深入以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首先,精英視角的審視。過往體制下少數民族影像創作通常是在政府主導和政策指導下進行,具有明顯的政治傾向。早期城市傳播者在參與式影像的合作中,往往難以保持客觀中立,導致了對少數民族文化解讀的準確性和公正性有失偏頗。參與式影像中的“參與”,應當強調當地居民對公共事務和影像創作的全程參與。這種參與涵蓋了從拍攝、放映到討論和行動的所有環節,以充分發揮少數民族群體在影像創作中的主體性。然而,現階段,國內少數民族參與式影像實踐中,仍存在主體參與性不足的問題。實踐中更注重對專業影像創作人員的技術培訓,常將少數民族定位為受教育者、旁觀者或受益者,未能充分體現其主體作用。
其次,出現自我他者化現象。伴隨全球化進程,人類學家與田野工作者發現其研究的被邊緣化的他者世界的人們“一邊喝可樂,一邊按照人類學家的著作來介紹自己的傳統文化”。參與式影像所產生的真實性導致本地的“主體”展現了其對周圍生活世界乃至自身進行客體化以及異化處理的能力。在少數民族主體參與影像創作過程中,他事實上已經超越自身所處的群體了——雖然身在群體中,但他會用外來的文化評價、觀察自己,在將自我客體化的同時,他已經站在群體之外,用異文化的視角去看待自己的文化,造成視野的局限性。
最后,美學表達不足。少數民族參與式影像的美學表達,一方面忽略其鏡頭語言的藝術美學價值,另一方面則是忽視其共同體美學價值。首先,參與式影像的鏡頭語言美學價值一直被忽略。由于科學技術進步,影像拍攝的形式多樣化,少數民族參與式拍攝的技術門檻逐漸降低,導致影像的創作標準不再被人關心,粗制濫造的畫面反而被美化為真實,模糊我們對參與式影像的本質解讀。另一方面,長期處于受教育者地位的少數民族拍攝者所創作的參與式影像過度強調文化的個性與獨立性,而忽視了影像創作中的共同體美學價值。共同體美學秉持著一種開放包容的理念,堅決摒棄將影視文本孤立為封閉系統的傳統觀念,著力于將其構筑成一座溝通創作者與受眾雙向對話的橋梁。影像作品唯有在內容層面實現普適性、情感表達、敘事架構以及傳播形式全方位的大眾化,才能成功鋪就引發社區外部群體共情的基石,以此逐步匯聚起情感交融、價值趨同的共同體美學向心力。在少數民族參與式影像創作中,這種美學理念衍生出迫切呼喚當地影像創作者主動肩負起文化使者的重任,潛心創作捕捉人類共同體驗的紀實作品的創作導向。唯有跨越獨特文化表象的藩籬,深入挖掘人性中共通的部分,作品才具備打破文化隔閡、消弭認知差異的力量,切實推動中華民族大家庭內部各成員之間實現發自肺腑的情感共鳴與文化交流。
少數民族參與式影像創作的功能與價值
首先,喚醒文化自覺,實現文化賦權,讓少數民族群體在影像創作的場域中,握緊自主參與的主動權以及話語分量。費孝通認為:只有先弄懂自己的文化,才會引發文化自覺。參與式影像創作促使社區成員投身于記錄自家文化的日常中,把隱匿于生活中的文化符號轉化為直觀的可視化的文化呈現。讓當地人通過參與式影像創作重新認識自己的文化,重塑鄉村的文化價值體系,重拾文化自信。在參與式影像創作中,通過塑造和豐富民族文化中的中華符號與形象,促進中華文化基因的傳承,激活中華民族文化的活力。因此,參與式影像能夠讓本民族群體在自主拍攝中喚醒對本民族的文化自覺,為博大精深的中華民族文化持續注入嶄新活力。
其次,在文化共生中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影像創作過程中“文化共生”有助于建立起成員之間的緊密聯系和互信,提高群體凝聚力和身份認同感。“文化共生”概念強調各民族之間交流互動式的文化狀態,以樣態豐富的多民族文化為交流中介,延續并傳承中國民族文化,避免對少數民族的獨特文化進行帶有刻板偏見的解釋。少數民族參與式影像創作實踐,能夠在各民族文化相互尊重的基礎上,構建交匯共生的全新民族文化景觀。這種合力創作體驗與中國式現代化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精神相呼應,增強對國家及國家行動的認同,讓共同體的成員具有交往交流交融的意愿。
最后,少數民族參與式影像創作還可以推動鄉村振興與可持續發展。少數民族通過參與式影像創作圍繞本地自然風光、生產生活、人物、儀式等要素進行文本創作。通過影像作品的推廣和傳播,可以為少數民族群體提供經濟收入和就業機會。此外,影像創作也可以吸引外界關注與支持,成為文化旅游和地方經濟的重要推動力。
少數民族參與式影像創作豐富了傳統的非政府組織政務服務功能的多樣性。通過組織村民自主拍攝、觀摩影片、開展討論并提出解決問題的對策,影像媒介在公民教育、利益表達以及社會服務等方面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時也對國家權力的運行形成了監督和制約。基于鄉村文化陣地的少數民族影像計劃,及時關注并回應了民族社區亟待解決的教育、貧困、老年人照護、婚姻擠壓等問題,并為經濟資源的合理配置提供了支持,進一步保障了中國式現代化鄉村振興政策的有效落實與推進。
綜合來看,少數民族參與式影像創作逐漸成為一種普遍實踐模式,它強調少數民族群體在影像創作過程中的自主參與和賦權。通過影像作品,他們可以展示自己的傳統文化、習俗、語言和藝術形式,在體現鮮明的地域特征的同時,推翻舊有的偏見與凝視,這有助于人們更好地理解和尊重不同文化,促進跨文化的交流與對話。參與式影像對于喚醒少數民族的文化自覺、推動各民族的文化賦權、消解他者敘事弊端提供路徑,對融合與共生中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動鄉村振興提供了新思路與新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