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別火官是西漢中央政府所設置的負責改火的官員。漢初并無此官,漢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下令改大行令為大鴻臚,下設別火為其屬官,別火官開始登上歷史舞臺。直至東漢光武帝時,別火一官才被廢置。關于別火官的職掌,記錄西漢史事的《史記》《漢書》等典籍中并無記載,而對別火官職掌最早作出說明的是東漢的衛宏。
近代以來,隨著出土文獻(主要是簡牘資料)的不斷發現,學者重新開始關注別火官。如勞榦先生在《居延漢簡考證》一書“別火官”條中就別火官的職掌與相關史實進行了考證。他梳理了歷代關于改火的說法,并指出漢代分別于夏至與冬至時易火。相比于前人,勞榦考證出了漢代改火的具體時間,這是其進步之處。但勞榦僅僅著眼于漢代的別火官,沒有追溯別火官作為火官的源流。安作璋和熊鐵基在他們的著作《秦漢官制史稿》中提出了新的觀點,即“別火”一詞實際上指的是“另起爐灶”,意指為其他使者單獨準備食物。此外,他們還指出,別火官作為下屬官員,其職能與少府下屬太官令的職能有著相似之處。安、熊二位先生摒棄了前人對于別火官的傳統觀點,別開生面地從釋義方面提出了新見,但忽視了傳世文獻中有關別火官的說明。與安、熊二位先生持相同意見的學者還有陳仲安、龔茵、孔令通等先生。由此可見,漢代別火官的研究并不充分,當前研究大多著力于別火官的職掌,缺乏對別火官的淵源與流變的考察,并且對于別火官的職掌亦有不明之處。
通過以上討論我們可以發現,漢代別火官研究積累豐厚。筆者擬在前人成果的基礎上結合傳世文獻與簡牘資料,對別火官的職掌進行深入考察,同時針對別火官的淵源與流變加以說明。
別火一官最早出現在西漢時期,《漢書·百官公卿表》中“典客”條目提到:典客,是秦朝的官職,負責管理歸順的蠻夷部族,設有丞。漢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改名為大行令,漢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改名為大鴻臚,其下屬官員包括行人、譯官、別火三令丞以及郡邸長丞。漢武帝將行人改名為大行令,并首次設立別火官。
由此可見,別火官是漢武帝在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設立的,是大鴻臚的下屬官員之一,但其具體職責《漢書》中并未記載。三國時期曹魏的如淳為《百官公卿表》作注解時,引用了衛宏的《漢舊儀》對別火令的注釋:別火,是獄令官,主要負責改火的事務。衛宏認為,別火官是獄令官,主管改火的事宜。根據現存的文獻記載,我們可以了解到漢代的別火官主要負責改火的事務,并且兼任獄令官。
20世紀30年代在居延地區發掘的漢代簡牘為深化我們對別火官的認識提供了寶貴的新資料。日本學者大庭脩將居延漢簡中的八枚簡牘重新組合,復原出了一份詔書,即《元康五年詔書冊》。該詔書講述了西漢宣帝于元康五年二月批準并下達給全國官府的詔令,規定了全國民眾在夏至日前后需要進行的活動。其中簡10.27、5.10、332.26為其核心內容,筆者迻錄如下:
御史大夫吉昧死言,丞相相上大常昌書言,大史丞定言,元康五年五月二日壬子日夏至,宜寢兵,大官抒井,更水火,進鳴雞,謁以聞,布當用者。●臣謹案,比原泉御者,水衡,抒大官御井,中二□千□石□令官各抒。別火(10.27)官先夏至一日以除燧取火,授中二□千□石□官。在長安云陽者,其民皆受。以日至易故火,庚戌寢兵不聽事,盡甲寅五日,臣請布,臣昧死以聞。(5.10)制曰可(332.26)
在公元前61年,即元康五年,御史大夫丙吉向漢宣帝呈遞奏疏,提議在夏至日進行一系列儀式活動,包括清潔官署水井、更換水源、改換火種以及進獻鳴雞等。同時,他還建議在夏至日的前一天和后一天,軍隊應暫停一切軍事行動。在這一更替水火的儀式中,別火官負責在夏至日前一天通過鉆木取火的方式獲得新火種。隨后,別火官將這些新火種分發給高級官員以及長安和云陽兩地的居民。
概而論之,別火官在上述活動中負責之事,其一為除燧而得新火,其二是將新火授予中二千石及二千石的官員與長安、云陽地區的民眾。觀別火官在夏至日取火與授火之行動,再聯系衛宏所言“主治改火之事”之說法,我們可以認為別火官取火與授火的行為當是“治改火之事”的實際操作與具體步驟。衛宏所提及的“改火”儀式,除了在夏至日舉行外,漢朝還會在立秋和冬至這兩個節氣舉行相似的儀式。根據《續漢書·禮儀志》的記載:夏至日,禁止點燃大火,停止燒炭和鼓鑄活動,以及停止所有與消石有關的作業。到了立秋日,按照舊例進行。在這一天,要清理水井并更換水源,而在冬至日,則進行鉆燧取火的活動。由此可見,漢代一年中有三個重要的改火時刻,即夏至、立秋和冬至。至于立春是否也舉行改火儀式,《續漢書·禮儀志》中并未提及。
關于別火官的身份,衛宏認為別火官為“獄令官”,然而衛宏這種說法是否可靠仍值得進一步探討。所謂別火官為“獄令官”,其當有一“別火獄”存在。然而關于“別火獄”卻不見于漢代任何典籍之中。相反,作為大鴻臚下屬的郡邸獄在《漢書·丙吉傳》中就有著明確的記載。作為大鴻臚下屬的別火官,其職掌理應與大鴻臚大體一致,但別火官卻職掌官獄之事。如安作璋、熊鐵基先生在考證大鴻臚的職掌時認為大鴻臚主掌賓禮。《續漢書·百官志》的本注中所提及大鴻臚的職責也印證了這一點。如其記載:大鴻臚負責管理諸侯以及四方歸順的蠻夷。在郊外的廟宇舉行禮儀時,負責協助引導,請求進行儀式,一旦儀式完成,便向各司傳達命令。
綜上所言,筆者認為別火官職掌改火之事當是確鑿無疑的。安作璋、熊鐵基二位先生的“別開伙食”說因缺乏史料的印證而缺乏說服力。至于別火官的獄令官身份就目前的材料來看是存疑的。
別火官并非漢武帝在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初創,而是對前代火官的因襲。筆者試圖以別火官的職掌為線索,追溯與考究別火官一職的因襲與發展。下面,筆者按照時間發展順序梳理西漢之前火官的存續與演變,以期對漢代的別火官有更為清晰的認識。
火官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至傳說時代的燧人氏。《韓非子·五蠹》記載,當人們普遍遭受疾病困擾時,有一位圣人出現,他通過鉆木取火來消除食物的腥味和臊氣,人們因此而感到高興,擁戴他為天下之王,并稱他為燧人氏。可見,火對于上古先民的生產生活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并且上古先民對于火種的保存也十分重視,而負責保存火種的人很有可能在部落生活中的地位更加突出。據此言之,上古時期,負責生火、保存火種的人很有可能是火官這一官職最初的源頭。
到了五帝時期,火官的情形又與此前發生了新的變化。這一變化體現在火官的職掌不僅限于保存火種,還掌握對天文歷法的解釋。楊伯峻先生在對《春秋左氏傳·襄公·九年》中“火正”一詞進行注解時提出,火正是指負責祭祀火星以及執行火政的官員。在陶唐氏時期,閼伯擔任了專門負責祭祀火星和執行火政的職責。換言之,閼伯是陶唐氏時代專職負責火星祭祀和火政事務的官員。祭祀火星與上古時期人們紀時的方式有關,龐樸先生認為舊石器時代的人們已經從直接用火發展到將火與天文相聯系從而用來紀時。他進一步認為,火歷的使用基本上貫穿上古至殷商中期,此后逐漸被夏歷所取代。總之,上古時期就已經存在職掌火事的官員,因為上古時期通行火歷所以火正負責紀時的事務。夏商時期的火官因為缺少文獻資料的記載,其具體職掌以及如何演變我們已不得而知。
關于周代的火官,其主要記載于《周禮》(或《周官》)一書中。據記載,周代負責火事的官員為司烜與司爟,二者雖同為火官,但職掌側重有所不同:司烜職掌改水火、國家有大事時的祭祀,還負責國中的火災事務;司爟職掌四時更火,當國野失火時亦負責刑罰事務。從上述有關周代火官的材料中我們可以看出,火官發展到周代因所負責的事務增多,所以官職設置也隨之發生了變化。換言之,火官在周代職能上出現了分化,出現這種現象很有可能與周代國家機器的運作相較前代更加復雜有關。
關于秦漢時期的火官,秦代火官因缺乏史料而不知其具體情形。但漢代官職可能因襲秦代官職,即所謂“漢承秦制”(《漢書·百官公卿表》對于漢代職官的記載中提及某一中央職官時大多標注“某某,秦官”即可得見)。從此邏輯出發我們可以得知,秦朝應該沒有火官。當然,此結論需要相關材料來印證。
西漢別火官設于漢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關于此官的職掌前文已有論述,此處不再贅言。此后,別火官的發展與其主官大鴻臚的發展息息相關。王莽改革時期,大鴻臚的名稱變更為典樂,但其屬官的變更史籍無載,因此別火官在這一時期可能仍然存在,繼續承擔改火的職責。
東漢建立之初,別火官即被裁撤,其事務可能由郎官負責。據《續漢書·百官志》記載,秦朝時期設有典屬國,專責管理四方夷狄的朝貢及侍子。到了漢成帝時期,典屬國被并入大鴻臚。到了東漢初期,驛官、別火及郡邸長丞等職位被裁撤,郡邸的事務轉由郎官負責。這表明東漢建立之初對大鴻臚屬下的驛官、別火、郡邸三官進行了裁撤,并將郡邸的職責轉交給了郎官。既然郡邸的事務已由郎官接管,那么別火官的職責很可能也一并轉由郎官承擔。
總而言之,漢代別火官乃因襲前代火官而來,而火官在西漢之前大致經歷了燧人氏的火官雛形、火正職能的發展、司烜與司爟職能的分化三個時期。西漢的別火官職掌從出土簡牘資料與歷代史家注說來看,其呈現出明顯的禮儀化特征。有關漢代別火官的研究仍有可以挖掘之處,如漢代別火官的設置與漢武帝太初年間官制改革之間的聯系、東漢以后別火官職掌由郎官負責后的發展以及與別火官相關的漢代火政與火官的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