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鎮有個水產養殖場,按現在的說法,就是個養魚蝦的地方。
但是,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可是一個人人眼饞的單位。因為是國營單位,所以,名聲硬得很。用現在話來說,進了這家單位,就是捧上了鐵飯碗,凡這個單位的人,哪怕是一個普通職工,走路時腰都比別人挺得直。
那天,一個叫張明的小青年到養殖場報到。他是一個剛從水產學院畢業的中專生。不知為什么,老場長對他格外器重。
那天,小張剛報完到,老場長就把他領到了宿舍。本來,職工宿舍都是高低鋪,老場長不但沒讓小張睡高低床,反而給了他一個單人間。
看到眾人驚訝的眼神,老場長眼一瞪,說:“看什么看?小張是專業人才。人才,懂嗎?我們養殖場要發展,靠我們這些老家伙能行嗎?只有小張這樣具有專業能力的人才,我們養殖場才有可能好好發展。”
等小張安頓好后,老場長帶著小張“巡視”起全場來。
這位老場長,從來沒對一個新職工這么殷勤過。只見他帶著小張,一個一個魚塘地介紹:這里養了鯽魚、鯉魚;這里是鰱魚、鳊魚;這里是草魚、鮰魚。來到最后一個魚塘,老場長說:“小張啊,你知道這個塘里養的是什么嗎?這可是我們全場最貴重的水產。”
小張問:“是不是甲魚?”
“不不不。”老場長一下說了三個“不”,然后,意味深長地說,“它啊,雖然不如甲魚值錢,但它可比甲魚嬌貴得多了,是沼蝦!”
“沼蝦?沒有甲魚值錢,為什么是我們場最貴重的?”小張不解地問道。
“因為啊,以前只有國外才能養,我們現在是在做一個嘗試。這蝦啊,確實很嬌貴,只有在清水中才能活。所以啊,我想請你這個水產學校出來的高才生好好琢磨琢磨。我們養殖場,雖然沒有什么高科技,但我們也要想方設法弄出一點成果出來,你說是不是?”
想不到老場長竟有這樣的遠大志向,小張不禁刮目相看。
此時,老場長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對小張說:“小張啊,像你這樣受過專業教育的高才生,我們場真不多。所以,我決定今后你主要負責這個塘,你好好把這蝦養好,琢磨出點名堂來。不過,我還是要多說一句,你千萬要記住,這蝦塘的水,一定要清,千萬不能渾。”
就此,小張按照老場長的指令,成了沼蝦塘的“責任人”。
畢竟是吃過幾年專業飯的中專生,有專業知識支撐。那天,小張心急火燎地找到老場長,開口就說:“老場長,我給您提個建議。”
老場長看他猴急的樣子,不知是怎么回事,趕緊說:“什么建議,你盡管說,我還真怕你整天在蝦塘上曬太陽,讓你荒廢了呢。”
“怎么可能呢。”小張一臉正經地說,“我是說,這沼蝦,我們喂的飼料不對。”
老場長一聽,什么?飼料不對?一個嘴上沒毛的小家伙,居然質疑養殖場的飼養安排?“你說什么?我們喂的飼料不對?那你說,該喂什么飼料?”
“喂螺螄!”小張大聲說道。
“你說什么?喂螺螄?你搞什么搞?螺螄這么硬,這沼蝦的嘴這么小,它怎么能吃得下?”說到這兒,老場長看了小張一眼,不屑地說,“我說小張啊,你改革創新的精神值得鼓勵,但是,年輕人不要好高騖遠,不要玩什么不著邊際的事,還是要腳踏實地為好。”
聽老場長這么說,小張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老場長,不是我要出什么風頭,您讓我負責這蝦塘我就要干好!幾個月來,我一直在琢磨,怎樣讓這蝦長得快。”
“你的想法我是贊同的,但是,也不能異想天開啊。”老場長說道。
“我不是異想天開。我是憑我學的專業加上這一段時間的思考,才提出這樣的建議。現在我們喂的都是與普通魚一樣的飼料,我感覺,蝦應該有它更喜歡的飼料。我與我的老師作了溝通,我老師說,如果給蝦喂葷飼料,它長起來會更快。所以,我想到我們可以喂螺螄。”小張認真地說。
“哈哈哈,我說小張啊,你為了沼蝦快點長,動了好多腦筋,這是值得表揚的。但是,螺螄這么大,蝦的嘴就這么一點點。”老場長用手比畫著說,“就算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但是,這么一點點大的嘴,怎么吞得下這么大且殼這么硬的螺螄?”
“我們可以把螺螄碾碎啊?螃蟹很小的時候,與我們的蝦比起來,不知道要小多少倍,但養蟹人就是把螺螄碾碎后喂它們。”
真叫一語驚醒夢中人,一聽小張這句話,老場長忽然明白過來,對啊,我不是就讓有專業知識的年輕人來創新嗎?怎么年輕人剛提一個建議我就認為是好高騖遠異想天開?小張說得有道理啊,何不就按照他的方法來試試?
在老場長的支持下,喂蝦的飼料就交給了小張去搗鼓。好在當地螺螄非常多,小張聯系了當地捉魚摸蟹的人,很快,螺螄源源不斷地送到了養殖場。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不知道消息怎么傳了出去,這天,來了一幫縣科委干部,說是聽說養殖場養沼蝦有技術創新,要來探個究竟。老場長一聽心里有點慌了,他也吃不準把普通飼料改成螺螄后,這蝦到底長成了什么樣。
一干人拿著網兜來到蝦塘,想撈幾只蝦看看到底如何,想不到撈了半天,連一只蝦也沒撈上來。
難道塘里的蝦都死光了?老場長急得臉都綠了。
此時,小張慢悠悠地說:“我養的蝦聽我的話,你們這樣撈,我估計撈到明天也不一定能撈得到一只。”
眾人一聽,紛紛地問道:“那你說,怎么才能捉幾只上來?”
小張說:“這個簡單,你們去弄一瓶農藥‘殺滅菊酯’過來吧。”
“什么?用農藥?殺滅菊酯?你是要毒死塘里的蝦?”人們不理解,覺得小張肯定是瘋了。
“哪能呢,我可以變個魔術讓大家開開眼。”小張嬉皮笑臉地說。
此時,已經有腿快的人拿了一瓶殺滅菊酯奔了過來。
小張拿過瓶子,打開蓋子聞了聞說:“嗯,不錯,就是它。”只見他從衣服上扯下一根棉紗線,放到農藥瓶中浸了浸,然后把浸過農藥的棉紗線放到蝦塘的水中來回拖拉了幾下。
就像變魔術一樣,不多一會兒,好多沼蝦爭先恐后地跳出水面。旁邊人拿起網兜,一下就網上來十多只。
眾人驚得都呆了,小張哈哈一笑說:“不是蝦米聽我的話,是殺滅菊酯那個味,正是蝦所喜歡的。我小時候就是用這種方法在小河里抓蝦的。”
此時科委來的人顧不上聽小張說,都盯著網上來的蝦,有人拿出了一把尺,隨手捉起一只蝦一量,十二厘米,比全縣其他養殖場養的蝦足足長了三四厘米,這可真是一個科技創新的成功典范。
很快,縣報登出了大篇幅的報道,臨水養殖場也因此一舉成名。
就此,老場長對小張是刮目相看,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不久,小張再一次找到老場長,對老場長說:“您說過養蝦的水一定要清。但是,我反復考慮,感覺古話說,水清則無魚。對沼蝦的養殖也應該適用。我們現在蝦塘里,水沒有流動,對蝦的生長不一定有利。我想與周邊的水渠打通,讓水流動起來,這樣在流動的水環境中,沼蝦更能快速地生長。”
老場長一聽有道理,就放手讓小張去干。
不想,一場滅頂之災隨之降臨,由于與蝦塘打通的水渠里的水受到了農藥污染,整個蝦塘的蝦全部遭了殃。
望著滿塘漂浮在水面上的死蝦,老場長是痛不欲生。
時間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小張也成了老張,早不是昔日養殖場的小職工,現在是分管城建的副縣長。
最近,有個上千萬的建設工程馬上要招標,老場長的兒子是一個工程公司的經理,他覺得憑著父親與張副縣長的關系,他拿下這個項目不在話下。
這天,老場長一個電話打給張副縣長,說要與他單獨吃個飯。
張副縣長心里明白,老場長和他二三十年沒聯系了,現在這個時候要與他單獨吃飯,還不是為了給他兒子中標加一點砝碼?念在老場長在他工作之初對他如此照顧的份上,于情于理,這個面子都得給。
當天,張副縣長如約而至。果然,老場長已在包廂內等候。幾句寒暄,服務生端上了一盆白灼沼蝦,輕輕地說一聲:“菜已經上齊了。”
張副縣長一時蒙了,偌大的桌子上只有一盤白灼沼蝦,老場長今天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此時,老場長一臉嚴肅地說道:“小張啊,這沼蝦,你應該不陌生吧。”
張副縣長剛想回應,老場長搖搖手打斷了他。
接著,老場長慢慢地說:“我相信你一定會永遠記著它。你啊,現在是分管城市建設的副縣長,可說是位高權重,但是,你應該記得,這沼蝦只有在干凈的水中才能存活,今天我約你一聚,絕不是為我兒子來說情,而是希望你一定要潔身自好,要經得起‘殺滅菊酯’的誘惑。我不愿看到,你一不小心,也變成一只因為受了污濁之水而漂蕩在塘面上的死沼蝦。”
“老場長,您什么也不用說了,我懂……”張副縣緊緊握住老場長的手,激動得眼眶發紅……

生活是創作不竭的源泉。故事的點子和細節往往就在日常生活之中。
這則故事的靈感來自一天晚上我吃白灼沼蝦。吃著吃著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到蝦塘去看人家養蝦、想到我曾用農藥殺滅菊酯釣河蝦,這個深印在我記憶深處的往事,完全可以作為故事的一個素材,特別是用農藥釣蝦這個細節比較有趣,雖然我至今都沒搞懂為什么只有殺滅菊酯才能釣蝦。所以,關注生活中有趣、有意義的事,是獲取故事創作靈感的一個有效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