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說:“好朋友是怎樣個好法的呢?兩個晦氣沉沉的人,突然見了面,一切都變得光鮮燦爛的樣子。”
當代作家中也有令人動容的曠世友情,經歷了時間的流逝、距離的隔閡和人生的重大變故,老友們的交情堅固不移。
網上有兩句流傳很廣的話。一句評價余華:“把快樂留給自己,把悲傷留給讀者,把球門留給史鐵生。”還有一句,據說出自史鐵生:“我是最差勁但是最快樂的守門員。”
這兩句話都源自同一個故事,后來余華把它寫進了《籃球場上踢足球》。1990年,余華、莫言、劉震云一行人把史鐵生和輪椅扛上火車,跑到沈陽文學院講課,在文學院唯一的籃球場上與學生們踢了一場足球賽。“我們原本安排史鐵生在場邊做教練兼啦啦隊長,可眼看著失球太多,只好使出絕招,讓鐵生當起了守門員。”之后,球門再未被攻破。
余華踢球的故事中,還有另一個“受害者”,就是人們同樣熟知的莫言。
同樣是客串守門員,余華回憶起莫言:“我抬腳踢球時以為他(莫言)會逃跑,可他竟然像黃繼光似的大無畏地死守球門,我將球踢在他的肚子上,他捂著肚子在地上蹲了很長時間。到了晚上,他對我說,他當時是百感交集。那時候我和莫言住在一間宿舍里,整整兩年的時光。”
余華和莫言相識于魯迅文學院的文學創作研究班,作為一個宿舍“上下鋪的兄弟”,兩人從此開始了“相愛相殺”的多年友誼:
莫言會嫌棄余華寫東西時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太大,影響了自己的思路。余華也會在節目里模仿莫言當年寫作興起時的抖腿。
余華在節目上“指點”莫言拍照,調侃莫言是“攝影愛好者”。而莫言總是一遍遍糾正余華“是攝影家”,自己的照片都賣了3000元版權費(其中還有1000元是余華給的),回去還在自己的公眾號上發文喊話余華:親愛的余華,當你看到這篇推送時……如果你想用我拍的照片做封面,請提前預訂,并且記得給我打定金,畢竟我現在已經是攝影家了。
在北京師范大學120周年校慶電影《無負今日》中,“莫言給《活著》簽名”橋段一度登上網絡熱搜。后來莫言回憶起來,還頗有些驕傲:“我寫的‘余華’比余華寫的‘余華’還好看。”
莫言還形容自己和余華一個是捧哏,一個是逗哏:余華說莫言寫作太“卷”了,莫言澄清兩個人是“互卷”;莫言形容余華是個“殘酷的天才”,余華說莫言的寫作讓自己“嫉妒”;余華說兩個人的代表作《活著》與《生死疲勞》可以互為注解……
這么多年,他們不僅是“相愛相殺”的少年朋友,也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1991年,史鐵生發表《我二十一歲那年》,書中寫道:“二十一歲末尾,雙腿背叛了我,我沒死,全靠友誼。”這里的“友誼”有兩層含義,一層指的是收治史鐵生的友誼醫院,一層指的是他和莫言、余華等作家的真摯友情。
2023年,在澳門城市大學的一場簽售會上,當余華習慣性地在讀者遞來的書上寫下“余華”之后,突然意識到這本書是史鐵生的。“這是鐵生的啊?”他喃喃著,徑直簽下“鐵生”二字,又劃掉了下面的“余華”。
余華說,“史鐵生”的簽名,可能出自史鐵生本人,但“鐵生”只會是余華簽的。
在綜藝節目《我在島嶼讀書》中,余華、蘇童、西川等人站在海邊合影,大家遙想30年后的光景:“那時候估計都在輪椅上了。”
聽到這兒,原本笑著的余華忽然說道:“鐵生已經不在了。”
穿著鮮艷花襯衫的余華,任由海風將他的發型吹成“潦草小狗”的模樣,神情有一瞬間的落寞。
他們的背后是青色的天空與碧色的海水。也許會有人想起,史鐵生在《車神》中描寫的夢境:
“可你是怎么來的?就靠這輛車?”
“朋友們把我背上火車,把這車也抬上去。”
“坐了幾天幾夜火車才到這兒,朋友們又把我背下來,把這車再抬下來。”
“朋友們讓我看看海。”
“他們在哪兒?”
我指指海上。那兒,一群年輕人在浪巔上海鳥似的歡叫,叫聲在大海轟鳴震響的呼吸之中時隱時現。
曾經的少年如今已成老人。他們如海鳥般低語,輕聲呼喚失散的友人。少年的情誼就像身后的海浪聲一般,潮起潮落,但從未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