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神話中對偶神神話研究

摘 要：中國神話中，從以獨立女神為主體的神話到對偶神并立而行的神話，再到最終的神話主體變成獨立男神，獨立女神地位不斷下降，獨立男神的地位則不斷被抬高，表現(xiàn)出社會意識與社會觀念的變化。女媧與伏羲、西王母與東王公、嫦娥與羿，中國神話由單一的女性神靈為主，發(fā)展成對偶式神靈，最終男性神靈占據(jù)歷史舞臺。母系氏族退出歷史舞臺，父系社會發(fā)展壯大，社會觀念通過神話主體的改變表現(xiàn)出來。

關(guān)鍵詞：對偶神；母系氏族；父系氏族

神話是中華文明的源頭，孕育了中華民族的民族性格和文化基因。神話不是沒有任何根據(jù)的天馬行空的想象，而是上古先民在當時所處的時空下表現(xiàn)出的真實情感與心理認知。筆者嘗試從對偶神神話的角度研究其中的社會意識與社會觀念。

一、對偶神靈

（一）女媧與伏羲

女媧摶黃土造人，在神話中以大母神的形象出現(xiàn)。在天地初開之時，未有人類，女媧便用黃土創(chuàng)造了人類。應劭的《風俗通義》中提到女媧摶土造人：“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于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土人也，貧賤者，引繩人也。”[1]《淮南子·覽冥訓》中記錄女媧補天：“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爛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蒼天補，四極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2]女媧以“母親”的身份創(chuàng)造人類，而當人類在生死掙扎時，人類的“母親”再一次給了人類新的生命。在女媧造人神話和補天神話中，女媧以獨立女神的形象出現(xiàn)，肩負世間萬千生靈的創(chuàng)造與救贖的重任。以女性神靈為主體的神話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看到母系氏族社會的發(fā)展脈絡(luò)。

伏羲作為女媧的對偶神，二人以兄妹的關(guān)系出現(xiàn)。“昔宇宙初開之時，止女媧兄妹二人在昆侖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議以為夫婦，又自羞恥。兄與其妹上昆侖，咒曰：‘天若遣我二人為夫妻，而煙悉合；若不，使煙散。’于是煙即合，其妹即來就兄，乃結(jié)草為扇，以障其面。今時取婦執(zhí)扇，象其事也。”[3]因天地之間只有伏羲與女媧兩人，因此二人成婚以生萬民，二人的結(jié)合便是血緣婚的源頭。伏羲與女媧，以對偶神形式出現(xiàn)，女媧和伏羲作為新人類的祖先，二者結(jié)合成為以后人類的始祖。此時，女媧獨立女神的地位下降，與伏羲并列成為人類始祖。其中，社會意識與社會模式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人民對人類始祖的觀念轉(zhuǎn)換，是母系社會向父系社會轉(zhuǎn)換的標志。

當社會模式完全轉(zhuǎn)換成父系社會時，女媧的獨立女神地位再一次下降，伏羲作為男神的地位被抬高。伏羲的誕生具有神秘色彩，他的母親華胥踩到神人的足跡，感孕而生下伏羲。在蒙昧時期感應而生，是因為母系氏族社會婚姻比較混亂。在過渡到父系氏族時，伏羲的地位被抬高成了一個首領(lǐng)，被賦予神秘的力量。伏羲被稱為圣人，是天地之間有大智慧之人，各種創(chuàng)制文明的神話傳說，都被賦予在伏羲身上，如結(jié)繩網(wǎng)罟、創(chuàng)制八卦等。而此時的女媧則從獨立女神轉(zhuǎn)變?yōu)橐魳分衽c婚姻之神，女媧造笙簧，笙簧成為人民娛樂的樂器，男女婚配就要拜女媧，“女媧禱祠神，祈而為女媒，因置婚姻”。當男性神靈伏羲的地位一再被拔高，女媧的女性神靈地位勢必一降再降。這便是母系氏族社會轉(zhuǎn)換為父系氏族社會的社會模式所起到的作用。此時的社會意識表明伏羲才是真正的創(chuàng)造神靈。女媧不再作為大女神的形象出現(xiàn)，而是作為婚姻神而存在。

（二）西王母與東王公

《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中記載：“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4]西王母掌管天上的災異及刑殺，是一個獸形未退的獨立女神形象。西王母的居所是昆侖山之北，昆侖山有仙山之名，羿曾遠赴昆侖向西王母求取不死之藥，不死藥的存在又賦予了西王母一個新的神職，但凡想長生，便要向西王母求取不死之藥，不死之藥可使凡人長生，西王母掌管的災異與五刑殘殺又能致人死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西王母掌管人間生死，成為生死女神。西王母的女神形象是作為女媧女神形象的后繼者出現(xiàn)的，西王母的大女神形象在古代帝王以及文人墨客心中深深扎根。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西王母都是以獨立女神的形象出現(xiàn)在神話故事中，從某種意義上講，西王母的大女神形象也是母系氏族社會的投影。

《神異經(jīng)》記載：“昆侖之山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圍三千里，周圓如削。下有回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鳥，名曰希有，南向，張左翼覆東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處無羽，一萬九千里，西王母歲登翼上，會東王公也。”[5]西王母本是作為獨立女神而存在，但據(jù)《神異經(jīng)》記載，西王母有了對偶神東王公，西王母與東王公相會于大鳥的背翼之上。雖然東王公具體神跡未明，但西王母的獨立女神地位下降，東王公作為對偶神分走其神格能力。在社會形態(tài)過渡階段，西王母的獨立形象不再保持，隨之而來的是將東王公與西王母相配合而成為對偶神。東王公男神形象的產(chǎn)生是完全按照西王母形象比對而來的，甚至東王公完全沒有作為獨立男神自己的神異能力，而是描述為與西王母相對偶的對偶神存在。在母系氏族社會轉(zhuǎn)化為父系氏族社會的過程中，無法將以往的大女神形象盡數(shù)抹去，就只能塑造一個與之對應的男神形象，東王公的男神形象就是其中的代表。

西王母獨立女神的地位一降再降，甚至在《穆天子傳》中被塑造成一個凡世女王形象。西王母獨立女神的形象不復存在，她徹底墮入凡塵，成為世俗的女王，成為周穆王西行過程中的一個過客。周穆王行至西方王國，西王母作為一個凡世女王的形象與之交往。此時，周穆王作為一個凡塵帝王將西王母徹底拉下神壇。西王母不僅不能作為獨立的大女神形象存在，甚至失去了神格，成為一個凡間的女王形象。在周穆王西行的路上，她的存在僅僅只是與周穆王產(chǎn)生感情糾葛，從而將周穆王的西行形象襯托得更加偉岸高大。此時的社會形態(tài)已經(jīng)完全轉(zhuǎn)化為父系氏族，帝王權(quán)力無限拔高。

（三）嫦娥與羿

“姮娥掩月，故曰娥月。《易·歸藏》曰：昔嫦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藥服之，遂奔月為月精。”[6]嫦娥服下西王母的不死之藥，隨后便奔月而去成為月精，月精即是一種女神形象。此時嫦娥以獨立的女神形象出現(xiàn)，并未提到任何對偶神靈。而《淮南子》中又說：“譬若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xù)之。何則？不知不死之藥所由生也。是故乞火不若取燧，寄汲不若鑿井。”西王母的不死藥是羿求得的，而嫦娥卻是一個偷竊者的形象，偷吃不死藥之后便奔上了月宮。嫦娥不再是獨立的女神形象，她此時作為羿的妻子出現(xiàn)，并且偷吃了羿所求來的不死藥。在《易·歸藏》中，嫦娥的形象是單個女神形象，她服用不死藥而成為月宮的女性神靈，但隨著社會模式和社會意識的轉(zhuǎn)變，嫦娥成為了羿的妻子，而不死藥是羿向西王母所祈求的，將嫦娥的形象塑造成了一個惡毒偷竊者。因無法轉(zhuǎn)變嫦娥為月宮神靈的既定形象，從而只能將嫦娥成為神靈的過程進行加工改造來符合社會意識的發(fā)展。

羿向西王母求取不死藥是為長生，可是羿本身就是一個神靈的形象，在《山海經(jīng)》中：“帝俊賜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國，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艱。”作為嫦娥的對偶神，羿的形象一升再升，后來羿在疇華一帶殺死鑿齒，在兇水殺掉九嬰，在青丘射殺大風，向上射落了九個太陽，向下殺死禍亂人民的兇獸。羿的神靈形象高大威武，以無限勇氣對抗妖魔，羿作為獨立男神的形象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千年流傳的月神中，也許常駐婦孺心里的，是奔月的嫦娥。據(jù)《山海經(jīng)》所述，帝俊有妻名常曦，生月十二，是為月之神。可又有神話說嫦娥是堯帝女，羿之妻，本名姮娥。在有她奔月的傳說后，與更古老的常曦混同，才被稱為嫦娥。有人說嫦娥不是最早的月神，常曦才是。但有人考證，常曦、常羲、姮娥、嫦娥其實同為一人。”[7]如果常曦、常羲、姮娥、嫦娥同為一人，這個獨立女神形象則分為多個狀態(tài)，一為羿妻，一為帝俊妻，獨立女神完全淪為獨立男神的附庸，男神的神靈力量正在崛起。

二、陰陽觀念與兩性神靈

陰與陽是相反相成的兩種力量，天為陽，地為陰；日為陽，月為陰；晴為陽，雨為陰。陰陽觀念貫穿了整個自然界與人類社會。遠古之時，人民將自身與自然界相聯(lián)系，發(fā)展出兩種最根本的力量來源，陰在前，而陽在后，女性神靈代表陰，男性神靈則代表陽。在人類社會發(fā)展初期，女性神靈地位較高，力量較大，女媧摶土造人，是人類之母，所以體現(xiàn)陰在前陽在后這一觀念是出現(xiàn)在女性神靈占主導地位的時代，隨著時間的推移，女性神靈的地位不斷下降，男性神靈地位不斷上升，而陰陽這一概念已然固化下來并與后來的五行學說相結(jié)合形成陰陽五行說。女媧與伏羲、西王母與東王公、嫦娥與羿，都是以一陰一陽的形式出現(xiàn)，從單個女性神靈發(fā)展為陰陽相合的對偶神。

以女性神靈為主的母系氏族社會，從造人到主掌人民生活災異禍福的都是大女神。在生產(chǎn)方式的發(fā)展變化下，人們的信仰觀念中出現(xiàn)了男性神靈，此時人們未能將女性神靈從原始觀念中移出，由此出現(xiàn)了女神與男神并立而行的局面。隨著生產(chǎn)力不斷發(fā)展，母系社會轉(zhuǎn)變?yōu)楦赶瞪鐣行陨耢`的地位大大提高，并且占據(jù)了絕對的主導地位。

三、母系社會與父系社會

在遠古社會發(fā)展之初，自然條件惡劣、生存環(huán)境艱難，女性承擔著生育后代的責任，所以出現(xiàn)以母親為中心向四周發(fā)散的血緣關(guān)系，從而出現(xiàn)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情況。母系社會的神靈狀態(tài)是以女性神靈為主，女性神靈的地位很高，并且以單性神靈的形式出現(xiàn)。從女性神靈的重要地位以及存在方式來看，人們的思維形式是標準的母系社會狀態(tài)。而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母系社會逐漸向父系社會過渡，人們心中的神靈也漸漸向男性神靈傾斜，人們通常將重要的偉大神性任務賦予男性神靈。

在歷史的發(fā)展演變中，先是將每一位女性神靈與一位男性神靈相配對，由此發(fā)展，女媧與伏羲不僅是兄妹還是夫妻，執(zhí)掌災異與五刑殘殺的西王母要與東王公相會，嫦娥不再是一個自主成神的女性神靈，而是偷食了羿求來的不死藥的污點式女神，每一位堅韌的女性神靈從此有了一個作為對偶神的男性神靈。伏羲成為圣人，為生民解決大大小小的問題；東王公雖然沒有具體的神通，卻能與西王母相配；羿以射日除害的功績成為救人民于水火的偉大神靈。由單一的女性神靈為主，發(fā)展成對偶式神（下轉(zhuǎn)頁）

（上接頁）靈，最終男性神靈占據(jù)歷史舞臺。

四、結(jié) 語

中國神話的發(fā)展從以獨立女神為主體的神話到對偶神并立而行的神話，最終到神話的主體變成了獨立男神。獨立女神的地位不斷下降，獨立男神的地位則不斷被抬高，表現(xiàn)了人類社會發(fā)展的變化以及人類思想觀念的轉(zhuǎn)變，從神話主體的變更中可以看到人類從母系社會到父系社會的發(fā)展變化過程。

（喀什大學）

參考文獻

[1] 應劭．風俗通義校注[M]．北京：北京匯聚文源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2015.

[2] 劉安．淮南子[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3.

[3] 李亢．獨異志[M]．北京：北京匯聚文源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2015.

[4] 馮國超．山海經(jīng)[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5] 東方朔．神異經(jīng)[M]．北京：北京匯聚文源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2015.

[6] 佚名，王效平．國學大書院全民閱讀：周易[M]．南京：江蘇鳳凰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2018.

[7] 王仁湘．凡世與神界：中國早期信仰的考古學觀察[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