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利于教育公平的韓國助學貸款

韓國高等教育

韓國擁有全球最高的高等教育普及率。在韓國，學生、家庭和社會都擁有重視教育的傳統，上大學特別是上重點大學是高中生的最高目標。據經合組織（OECD）2022年的統計（圖1），韓國25～34歲的人口中有69.3%的人接受過高等教育，不僅高于英國、美國等高等教育市場發達國家，更是德國、意大利、匈牙利等國的2倍多，在經合組織國家中居第一位。

2022年，韓國共有336所高等院校，其中全國性公立高等院校（以下簡稱中央院校）82所、地方性公立高等院校（以下簡稱地方院校）9所和民營高等院校（以下簡稱民營院校）155所。中央院校主要由中央政府財政提供資金支持，地方院校由地方政府財政提供資金支持，民營院校由企業或者個人出資支持，中央院校和地方院校又統稱為公立院校。

韓國大學生每年的學費約為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四成。2021年，韓國大學生學費每學年平均為673.4萬韓元（約合人民幣3.7萬元）。但不同專業間學費差異較大，如醫學類專業年平均學費為976.1萬韓元，是人文社科類（592.9萬韓元）的1.65倍。公立院校學費普遍低于民營院校，地方院校普遍低于中央院校，首都圈高校高于其他地區高校。2021年韓國家庭（四人家庭組）可支配收入為6414萬韓元（約合35.3萬元人民幣），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603萬韓元。大學生學費約占人均可支配收入的42%。

韓國助學貸款的發展

韓國助學貸款歷史

1961年，韓國頒布了《貸學金法》，將助學貸款以法律形式正式確立；20世紀60—70年代，韓國助學貸款制度初步形成，但規模較小，且僅面向指定特殊領域/學科就讀的學生。20世紀80年代，韓國高等教育向普及化過渡，高等教育規模急劇擴張，導致國家教育財政經費短缺，學生和家長的學費負擔也日益攀升。在此背景下，韓國以促進教育公平為目的逐步完善國家助學貸款制度。

1985年，韓國推出利差補填國家助學貸款，即政府對助學貸款的利息進行補貼。大學生申請助學貸款時需要提供擔保人，如果沒有合適的擔保人則需要購買信用保障保險。雖然該制度有利于提高貸款可得性和金融機構參與積極性，但隨著助學貸款申請人數的增加，政府利息補貼不斷增加，導致財政負擔日益沉重。此外，仍存在金融機構參與不積極、貸款利率偏高等問題。

為了解決助學貸款市場失靈問題，韓國于2005年開始推出政府擔保的助學貸款制度。為此，韓國教育部設立了專門的助學貸款信用擔保基金，為學生提供貸款時能夠有效管理違約風險。貸款業務由韓國住房金融公司負責，在運營中推行助學貸款證券化。這一模式通過信用擔保吸引資本市場的長期低息資金，降低了政府直接財政支出。

助學貸款證券化模式的核心是當學生貸款違約時，由政府設立的信用擔保基金代為償還違約部分，從而降低壞賬風險。同時，韓國住房金融公司通過發行助學貸款支持證券向投資者提供本金和利息的支付保證，從而在資本市場上籌集資金，增強助學貸款資金的持續性。在助學貸款申請方面，申請人通過助學貸款門戶網站提交申請，系統根據家庭收入自動確定學生是否符合無息或低息貸款條件，進一步提高了低收入家庭學生的貸款可得性。此外，由于政府為貸款提供信用擔保，無需連帶擔保人，提升了低收入家庭申請人的學生貸款可得性。

然而，助學貸款證券化模式雖然在短期內緩解了財政壓力，但助學貸款利率是基于國債利率加上風險溢價——這意味著貸款人需要承擔相對較高的貸款利率，會為他們帶來較大的還款負擔。與此同時，政府為助學貸款提供擔保帶來的政府擔保債務增加，形成了潛在的財政風險。特別是在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爆發后，這種風險變得尤為明顯。

2009年，為了統一各類大學生獎助學金及助學貸款業務，韓國成立了韓國學生資助基金會（Korea Student Aid Foundation，簡稱KOSAF）。2010年，為進一步提高助學貸款可得性、降低貸款人的還款壓力，韓國通過了《就業后學費償還特別法》，推出了收入比例貸款（Income Contingent Loan），即畢業生只有收入超過一定門檻后才需要償還貸款，從制度上減輕學生的還款壓力。

助學貸款整體情況

2005—2021年，韓國共向1164萬名學生提供了助學貸款，累計發放助學貸款38萬億韓元（約合2090億元人民幣）。近幾年（2017—2022年），韓國助學貸款的每年發放規模均在1.6萬億～1.8萬億韓元之間，合人民幣約為100億元左右。

2022年，韓國大學生及研究生在校學生總人數為222.5萬人，其中大學生188.7萬人，研究生33.7萬人。助學貸款總資助人次為59.98萬人次，其中上半年為28.95萬人次，下半年為31.03萬人次，助學貸款覆蓋率約為13.9%。

韓國學生貸款的基本要素

管理機構

韓國助學貸款由韓國教育部委托韓國學生資助基金會管理。韓國學生資助基金會依據2009年《設立韓國學生資助基金會》設立，意在促進韓國高等教育的公平性，屬非營利性公共部門。韓國學生資助基金會全面負責學生貸款工作，包括審核各類助學貸款的申請、評估申請人情況、申請人金融普及教育、跟進支付和還款流程、排查貸款逾期情況、通過國稅廳強制還款、退還超額還款和向海外還款人收取還款等。

貸款種類

韓國助學貸款根據還款模式主要分為兩大類——收入比例貸款和一般貸款。收入比例貸款是根據學生畢業后收入情況進行還款的貸款模式，只有中低收入家庭的學生才可以申請。該貸款的利率每學期略有浮動，還款時主要依據學生畢業后的收入計算應償還金額。一般貸款對申請人的家庭收入沒有限制，但對成績和家庭信用水平有要求，還款是類似住房貸款的定期、定額還款模式。

申請條件

韓國學生申請助學貸款時，主要受家庭收入、學習成績、信用記錄、擔保和年齡等因素影響。韓國學生申請助學貸款時需要提交家庭收入信息。家庭收入是韓國家庭福利保障的重要參數，2022年韓國四人家庭的月度基線收入中位數是512.1萬韓元，如果家庭收入低于月度基線收入中位數的30%、40%、46%和50%將可以分別享受生活、醫療、住房和教育費補貼。韓國學生資助基金會根據家庭收入占月度基線收入中位數的比重，將所有家庭從低到高的順序分為10個區間（參見表1）。學生在申請助學貸款時，根據其家庭收入所處區間，適用不同的貸款種類。

收入比例貸款主要依賴學生的家庭收入，而一般貸款則依賴學生的學習成績和家庭的信用情況，表2對比了兩類貸款申請的條件。收入比例貸款只依賴于家庭收入，大學生只有家庭收入在區間1～8才能申請，研究生則要家庭收入在區間1～4才能申請，多子女家庭則不受收入條件限制。一般貸款的申請條件中不受家庭收入限制，但需要學習成績不低于70分，同時家庭沒有不良信用記錄，且需要提供貸款擔保。年齡大于55歲的學生不能申請任何助學貸款，其中如果研究生的年齡大于40歲或者本科生的年齡大于35歲，則不能申請收入比例貸款。

貸款制度

貸款利率

在兩類韓國助學貸款中，收入比例貸款為浮動利率，一般貸款為固定利率。圖2展示了2011—2022年期間韓國助學貸款利率變化，可以看出韓國助學貸款利率呈現持續下降趨勢。2023年，韓國的基準利率為3.5%，房貸利率為3.9%。韓國助學貸款的利率為1.7%，助學貸款利率要低于房貸利率和基準利率。此外，對于家庭經濟困難和多子女家庭的學生，在學期間的利息會被減免。

貸款額度

韓國助學貸款的資助范圍主要包括學費和生活費兩部分。學費指教學相關的全部費用，如注冊費、參加教學活動及社會實踐等產生的費用。生活費則覆蓋學生基本生活所需費用，如食宿、交通等。

由于韓國的醫學類、法律類等部分學科的學費較高且修學年限較長，根據貸款類別和生源類型差異，韓國結合專業學科特點及學生類別規定了助學貸款的資助標準及貸款上下限（參見表3）。其中，一般貸款、研究生的貸款額度均為全學程貸款額度。

2021年，收入比例貸款的人均資助為462萬韓元/學年；一般貸款為782萬韓元/學年。根據2021年韓國教育部的統計數據，大學生學費平均673.35萬韓元/學年。因此，一般貸款發放的平均金額約等于大學生學費，收入比例貸款人均資助金額約等于大學生學費的60%。

關于生活費貸款，韓國政府規定不論是大學生還是研究生，每年可貸款金額最高限額為300萬韓元。

還款制度

收入比例貸款和一般貸款的還款方式有較大區別。在收入比例貸款制度下，每年有一個確定的還款基準（參見表4），2013—2022年間還款基準從1795萬韓元上漲至2394萬韓元，約從人民幣9.87萬元上漲至13.17萬元。如果借款人年收入超過還款基準將需要還款，其中大學畢業生還款金額為超出還款基準部分的20%，研究生畢業生還款金額為超出還款基準部分的25%。反之，如果借款人年收入沒有超過還款基準，借款人不需要還款。在借款人超過65周歲且除個人養老金外無其他收入來源情況下，助學貸款可以得到豁免。

一般貸款通常情況下為等額本金或等額本息還款，貸款期限最長通常為10年，最多可申請延遲還款3次，累計延遲不得超過10年，總的還款期限最長不得超過20年。還款啟動時，學生可根據實時的經濟狀況調整分期還款期限、還款方式等，也可以根據自身情況提前還款（無額外手續費用）。如果借款人遇到特殊情況如失業、破產、家庭變故等，可通過特殊申報通道申請滯納金減免、貸款減免或貸款豁免，也提供不計息的延遲還款的寬限政策。此外，為了避免不良信用記錄對畢業生就業造成影響，助學貸款的逾期行為不超過兩年不會被記入個人信用，超過兩年才會被登入個人信用記錄。

韓國助學貸款的特色

收入比例貸款制度的引入大幅降低了違約率

在2010年之前，韓國的助學貸款系統不僅面臨日益沉重的財政補貼負擔，而且面臨著不斷上升的違約率，大量的助學貸款違約成為巨大的社會負擔。這種情況促使韓國在2010年引入收入比例貸款制度，如果借款人的收入低于還款基準，借款人無須還款而且不被記為違約，大幅降低了貸款畢業生的還款負擔。

如圖3所示，自2010年收入比例貸款實施后，韓國助學貸款的違約金額從高峰的5044億韓元下降至期末的1085億韓元，下降了78.5%。與此同時逾期人數也從高峰時的10.4萬人下降至期末的2.3萬人，減少了77.9%。

高收入家庭的學生獲得了更多的貸款

韓國收入比例貸款只有中低收入家庭的大學生、較低收入家庭的研究生可以申請。而高收入家庭的大學生以及中高收入家庭的研究生通常只能選擇申請一般貸款。從事前推測，收入比例貸款的貸款人數與貸款規模推測應高于一般貸款。然而實際情況卻截然相反。

表5展示了2017—2021年間收入比例貸款與一般貸款的貸款規模、貸款人次數據。盡管收入比例貸款覆蓋了更多的是中低收入家庭的學生，但獲得收入比例貸款的貸款人數和總貸款金額只是一般貸款的貸款人數和總貸款金額的1.5倍和1.1倍。申請一般貸款的學生家庭收入要高于收入比例貸款的學生家庭收入，但申請一般貸款的學生平均獲得的貸款金額要遠高于申請收入比例貸款的學生，即家庭更富裕的學生獲得了更高的貸款金額。

成績優異的學生獲得了更多的貸款

在貸款申請條件中，韓國資助基金會對收入比例貸款沒有設置成績要求，只針對申請一般貸款申請人的學業成績做出了具體要求（平均成績≥70分）。但實際上，從發放結果來看，兩類貸款均出現了成績導向的趨勢，且一般貸款的成績導向則更加明顯。

表6展示了2019—2022年一般貸款獲得者的成績和人數分布。以2022年為例，除新生（對課業成績不做要求）外，50.5%的貸款獲得者成績為90分及以上，21%的貸款獲得者成績為80～90分，而只有7%的貸款獲得者成績為70～80分之間。收入比例貸款也有類似的趨勢，貸款獲得者中90分及以上的學生人數最多，隨著分數下降人數也在下降。

助學貸款的成績偏好不僅體現在獲得人數上，獲得金額上也呈現出明顯的成績偏好。對于一般貸款的獲得者，2022年成績為90分及以上、80～90分和70～80分的學生獲得貸款平均金額分別是415萬、339萬和312萬韓元，即成績越好獲得的貸款金額越高。

生活費貸款基本屬于聊勝于無

2022年，經合組織發布的教育報告對經合組織國家高等教育中的公共與私人支出比例（參見圖4）。報告顯示，韓國的高等教育私人支出占比高達46.2%，在經合組織成員國中排名靠前，僅次于澳大利亞和英國。英國和澳大利亞雖然學生和家庭支出比例較高，但他們慷慨的助學貸款體系能夠讓學生在沒有家庭支持下獨立完成學業。一些北歐國家高等教育中除了不收取學費之外，仍提供必要的生活費貸款，保證學生不受家庭財力限制的接受高等教育。

2022年，韓國助學貸款中生活費貸款的最高額度只有300萬韓元，而同期韓國最低工資是9160韓元每小時，貸款最高額度只約等于328個小時（41天）的最低工資。同年的收入比例還款制度下的還款基準是2394萬韓元，貸款最高額度只有還款基準的12.5%。生活費貸款遠遠不能滿足學生的生活需要，仍需要家庭或者勤工儉學來補貼生活支出。對于貧困家庭的學生來說，由于家庭支持力度有限，需要花費大量時間與精力來籌措生活費，在學業上與富裕家庭出身的學生必然不能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張偉強為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副研究員，金巧林、曹然為清華大學金融科技研究院陽光互聯網金融創新研究中心研究專員。責任編輯/王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