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后,爺爺一個人在村中小院里生活。每個暑假,我都會來小院住上一段時間。這次來,正是院子里的石榴樹最蔥綠的時候。
從前,我在小院里吃晚飯,院子里安靜得只剩下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而今年,小院里卻多了一些“汪汪”聲,一只小狗總會出現(xiàn)在院子里,在我和爺爺?shù)哪_邊鉆來鉆去。
小狗毛茸茸的,臟兮兮的,像是個沒人要的布娃娃。“汪——”,我朝小狗張牙舞爪,試圖把它趕走。爺爺阻攔我,他說這是鄰居家的小狗,說“狗來旺財”。
那天吃飯時,我夾到一塊肥肉,小狗剛好跑過來,我悄悄地把肥肉扔在地上,期待小狗幫我“銷毀證據(jù)”。小狗不負(fù)所望,舌頭一卷就把肥肉吃掉了。爺爺給我夾菜,我照搬之前的經(jīng)驗,只要是我不愛吃的菜就都偷偷地丟到腳邊,小狗乖乖地吃完了。
我向小狗投去贊賞的目光,這是我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這么認(rèn)真地看它,它的毛卷卷的,卷曲的毛里露出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小狗似是以為我在和它溝通,它乖巧地仰著頭,朝我搖尾巴。
“爺爺,這真的是鄰居家的小狗嗎?那它為什么總待在我們家?”我問道。爺爺說不知道,他說,狗是有靈性的。
爺爺確實把它當(dāng)成了我們家的小狗,它奔跑在我家小院的各個角落,我稍不注意就會被它絆倒。雖然爺爺并沒有專門給它準(zhǔn)備飯碗,但是每天吃完飯后,爺爺總會把剩菜剩飯打包好倒到固定的角落,招呼小狗來吃飯。早上蒸包子時,爺爺也會多蒸一個:“小狗要吃哩。”
可是我不太喜歡那只小狗,雖然它曾可憐巴巴地望著我,雖然它除了偶爾差點絆倒我也沒做過什么讓人討厭的事,但我總覺得它出現(xiàn)在這個小院里特別突兀。爺爺不像我,他好像早就習(xí)慣了小狗的存在,就像習(xí)慣了院子里的石榴樹和墻角的草葉。他總會下意識地招呼小狗,也會在小狗擋路的時候假裝嫌棄地趕走它。
有一天晚上,我被伙伴叫去聚餐,夜半時分才回到家。我想著爺爺肯定早就睡了,便輕手輕腳地進(jìn)了小院。剛走到屋門口,一團(tuán)毛茸茸的東西突然動了一下,我嚇得連忙跑開。那團(tuán)毛茸茸顯然認(rèn)出了我,它抖了抖身子,又繼續(xù)趴下去了。——那是在爺爺?shù)拇芭_下。爺爺睡在屋里,他的窗臺下,趴著一只臟臟的小狗。
爺爺出門時,院子里有一只小狗;爺爺回家時,哪怕是深夜,窗臺f124c253bb27d1419c2b84e485b7e6c3950e11805717e365c9ee12832ba726a3下還趴著一只小狗。借著月光,我好像看見有一根線把爺爺和小狗系在了一起。
第二天起床,我又聽到爺爺招呼小狗的聲音。小狗從菜園里奔向爺爺,它歡快地跑過草地,跑到那棵石榴樹下。爺爺把包子掰碎,浸了水,丟到小狗面前,小狗邊搖尾巴邊興奮地吃著。有風(fēng)拂過,石榴樹在風(fēng)中落葉,葉子落在小狗身上,小狗熟練地把葉子抖到地上。吃飽了的小狗舒服地打著哈欠,迎著陽光在院子里撒歡,爺爺就坐在院子里曬太陽。
我忽然意識到,突然出現(xiàn)在這個小院里的,不是小狗,而是我。小狗熟悉這個小院,而我,不記得什么時候菜園荒廢了,不記得石榴樹每年什么時候開花結(jié)果。可小狗都記得。
我從房間里翻出了一個小碗,晚飯后,我把剩飯剩菜倒到碗里,聽說小狗不能吃太咸的食物,我便在碗里加了許多水。我把碗放在石榴樹下,學(xué)著爺爺?shù)臉幼诱泻粜」罚」芬蝗缂韧鲋鴼g跑過來,大口大口地吃著飯,不一會兒,碗就被舔得干干凈凈。我去收拾碗,小狗朝我搖搖尾巴,繼續(xù)在院子里打滾。
“小狗都有自己的碗哩。”爺爺笑著說。
那根線,好像把我們仨都系起來了。
親戚們總說我孝順,說爺爺有了我的陪伴就不會孤單了。我其實不太會表達(dá)愛,而小狗,總是充滿愛意地?fù)湎驙敔敗?/p>
我不在的日子里,爺爺也不會孤單,因為我知道,爺爺?shù)拇芭_下趴著一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