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上 [組詩]

河邊的波斯菊

高原之上

天低云疾

只有風

如此吹著

河邊的波斯菊

才瑟瑟如水

再看 草和樹

也是如此

再看

經過那里的一個人

也是如此

大地之上

多么古老

萬物里住著神

滿天下都是草木

人們站著耕種

跪著收獲

但他們都是些義薄云天的人

愛就拿命來

恨也拿命來

我從他們中間跑了出來

朋友記

想不起來

我們怎么就成朋友了

也想不起來

我們怎么就不是朋友了

有過什么事嗎

想不起來了

只想起那時我們好年輕

好孤獨 好貧窮

只有朋友

河套來的朋友

站在河套平原

總有種嘩啦啦的感覺

她這樣說時

做著嘩啦啦的手勢

嘩啦啦

是什么在嘩啦啦呢

每想起河套平原

我就想起她

就想嘩啦啦的感覺

履 歷

越往前走

就越是一個陌生人

只有星辰

看見我身體里的風雪

對于前途

我修改過多次

有時我相信夢

有時不信

我最堅強的時候

其實最脆弱

關于人生

我沒有任何經驗

有些教訓

但不只是我的

聽 河

聽說一條河將要流過我們這里

好多人就去半路上等

其中包括我的父親和二哥

但他們回來說 還要再等等

河已經在路上

只需要再翻越幾座山頭

等待的過程 我聽見每一條路上

都有河流的聲音

冬天是一匹馬

被一棵老樹拴住的馬

前蹄騰空 仰天長嘶的馬

刨著凍土 意欲刨出一眼清泉的馬

一匹鬃毛飛揚

攪起一圈又一圈風雪的馬

一匹把所有的往事

都看成是一地干草的馬

一聲響鼻 就打通一條隧道的馬

解開韁繩 就奔向一條大河的馬

我看見過它頭頂飛濺的浪花

現 狀

姓名還在用

乳名已沒人記得

有兩個出生年月

一個是母親告訴我的農歷

一個是身份證上的陽歷

親人 有的在 有的已經不在

籍貫在 出生地在 居住地在

有過黑發 現在都白了

骨頭基本都在

牙齒少了幾顆 假牙可以頂替

經歷可以分段

但吹過幾場風 淋過幾場雨 跌過幾次跤

只能大約

收支基本平衡 略有欠債

另有一些許諾

誰若記得 我都認

守 護

一個把自己作為掩體的人

他在守護什么

當他的后背和腿上

都留下傷疤

他的幸運 在于每一次身處險境

總有人看見他身體里的狼煙

沒有比麻木和疲憊更危險的了

救過他的人這樣說

沒有比激情和詩歌更危險的了

救過他的神這樣說

古城樓

1

古代的英雄

把自己的人頭掛在城樓上

脖子下的那塊磚

就疼出血來

2

又一朵刺蓬

長在被大炮轟過的城墻上

彈坑里 一聲鳥鳴

綠出了深意

3

傍晚的鴿子 明亮的彈片

城樓蹲下身子時

秋天的曠野 炮火連天

車過中原

山在遙遠處 等待云的造訪

而這里 陽光平鋪直敘

綠色也平鋪直敘

春天 如中原大地的日常幸福

正午時分 一列高鐵穿過

悄無聲息

只是一想起黃河也經過這里

眼前就洶涌澎湃

什么時候起了風呢

畫地圖

只走過一次的路就畫一條線

走過多次的路就畫成一束線

拐彎的地方畫成弧 或者角

爬過的山 涉過的河

經過的村莊和城市 都要標注

夢中去過的地方可以畫成虛線

經常想念的地方標上海拔

把每一條路的終點連起來

就是你的版圖

最早出發的地方就是你的首都

沿途打過交道的人

雖不能出現在地圖上

但都是你疆域內的人口

像那里的歷史和礦藏

當然 好多事你都無能為力

你只關心其中的一少部分人

每一種圖標代表什么只有自己清楚

至于版圖的形狀像什么

比如吉祥物 比如猛獸 比如一件農具

或者別的什么物什 你都無法預知

你只知道每一條路上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交通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