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蟬歌納涼（組章）

在河床上，我躺了五分鐘

河水退去，露出河床：河水是做惡夢，也做美夢的地方。現在河水遠去，將它讓出來，給小草、卵石共享。

陽光躺上去，將它焐暖。

小草躺上去，鋪了淺淺的一層，增加它的柔軟和舒適……

還有一窩一窩的淺水，像河流未干的汗液，也像河流偷偷灑下的眼淚。

有一尾兩尾小魚，一只兩只小蝦，像河流丟下的孩子，嗷嗷待哺，等著被人撿走撫養。

有幾粒鈕扣，幾枚硬幣，一兩件玩具，稍稍豁口的瓷碗……河水走之前丟下了，還給失主，或者留給更需要它的人。

看著這河床，我也想躺上去。不過在躺之前，我要想明白我的身份和理由。

我躺下去了——

我是卵石嗎？還沒有磨平棱角。

我是人形的魚，有骨頭的蝦，吐出無數的泡泡，沒有人聽懂我的話語；鞠了無數個躬，沒有人領我的情，認可我對這個世界的恭敬和虔誠。

我是長著腳的草，到處奔波，也改變不了命運的卑微。

我終究不能落實我的身份，找到合理的借口；我想完這些，趕緊起身，看看鐘表，僅五分鐘。

五分鐘已足夠，我還沒有睡著，故不用醒來。

我深知，睡著有睡著的快樂，醒來有醒來的痛苦……

聽蟬歌納涼

也算是高處了。

不是高處不勝寒，而是高處不勝暑。

一頂綠冠，一襲青衫，還有幾滴夜露……大清早的，已派不上用場。

唯有吶喊，以吶喊發泄，并且做到歇斯底里，效果才佳。

仿佛每吶喊一聲，外部強加的熱，就消解一分；內部產生的熱，也消解一分。

說火上澆油，是你們的誤解，我也曾一時認同，多么不解風情。

現在我改變了觀點，站到你們的對立面。

我聽蟬歌消暑，比喝綠豆湯、吃冰西瓜還奏效。

我聽蟬歌納涼，比吹電風扇、吹空調，還來得迅速。

漫天蟬歌搭起一頂帳篷，或者建起一幢別墅，我握著請柬，第一個入住。

盛夏在蟬歌之外，聽著蟬歌，我仿佛已拿到秋天的入場券，且勝券在握。

在蟬歌里納涼，我非第一人，也非最后一個。我知道，有人已捷足先登，有人比我還貪涼蟬歌！

作者簡介：

潘志遠，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見于《詩選刊》《詩潮》《中國詩歌》《中國詩人》等，收入多種選本，獲第五屆中國曹植詩歌獎、第十一屆白天鵝詩歌獎、年度長淮詩人獎，出版詩文集《心靈的風景》《鳥鳴是一種修辭》《槐花正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