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與全球低空經濟發展格局

自2023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打造低空經濟等戰略性新興產業以來，低空經濟迅速成為我國各方關注的熱點。從全球范圍看，美國和歐洲等國家和地區也在持續統籌工業界、運營方、投資方、行業監管部門等各方資源推動UAM/AAM等低空新業態發展，低空經濟正在成為全球競逐發展的新賽道。

一、我國低空經濟正從制造驅動向運營驅動轉變

1．我國低空經濟規模

我國低空經濟目前尚缺乏完備的統計口徑，從幾個可估算的數據項可大致推算我國低空經濟規模量級。

從存量看，傳統有人駕駛通用航空和無人機共同構成了我國民用低空經濟的存量。截至2023年底，全國共有通航企業689家、通用機場451個、通用航空器3173架，全年完成通航作業飛行約136萬小時：全行業無人機企業近2萬家、實名登記無人機153.4萬架、全年累計飛行2311萬小時，初步估算低空經濟規模已經超過5000億元。其中，有人駕駛通用航空器和無人駕駛航空器機隊占到資產總量的70%。

從增量看，2023年我國低空經濟增量約為1550億元，其中無人機制造業貢獻約為60%。

根據測算，可以看出兩個總體趨勢：一是低空經濟增量正從有人駕駛通用航空為主轉向以無人機為主；二是低空經濟當前仍然以研發制造和出口驅動為主，但正在轉向運營與應用場景驅動，“飛起來、用起來”是低空經濟可持續發展的基礎。

2．無人機產業發展

總體上看，我國無人機市場可以分為四類。

消費類應用。作為民用無人機最先發展的市場，目前全球規模約在百億美元量級。代表性企業是我國大疆公司，2023年產值達到380億元。此外，我國表演無人機市場規模在20億元左右。總體來看，消費類無人機市場已經從爆發式增長進入平穩發展階段，我國處于全球領跑地位。

作業類應用。是無人機商業應用市場，全球市場規模約為千億美元量級。目前我國電力巡線、消防監測與滅火、農林植保等領域應用已經比較成熟。我國農業植保總體規模為120億元左右：包括電力巡線在內的基礎設施巡查、遙感與測繪等市場體量約在10億元規模。

運輸類應用。根據國內外研究機構預測，該領域市場規模可達萬億美元量級，包括中小型無人機物流配送、eVTOL載人載貨兩個分支。

——中小型無人機物流配送。我國已在多個城市開展試點。據深圳市預測，到2025年深圳市物流無人機飛行將超過300萬架次。總體上看，中小型無人機物流還需要磨煉技術、擴大產能、打造商業模式。

——eVTOL。eVTOL是全球航空器研發的焦點。目前來看，歐美不再追求全體系的競爭優勢，而準備從高端機型來搶占最具有發展前景的市場。各國近期推出的eVTOL項目中，傾轉翼構型最多，多旋翼構型最少，復合翼成為技術制約下的折中選擇。從性能參數看，在研eVTOL航程多集中在250千米以下，主要滿足中短途交通運輸需求。

3．我國區域低空經濟發展情況

從運營范圍看，傳統有人駕駛通用航空的運營區域以郊區（非城市區域）為主，無人機則以城市區域為主。從空間格局看，目前我國低空經濟發展領先城市主要集中在京津冀、長三角、大灣區和成渝經濟帶等地區。其中，京津冀地區低空運行相關的高校和研究機構集中，創新能力突出，但受限于空域等因素影響，低空制造和運營較為薄弱。長三角地區產生了一批eVTOL研發企業，但應用場景尚未展現規模化趨勢。成渝地區以工業級無人機為主，但消費類場景尚不清晰。該地區依托機場和無人機企業，在有人／無人融合運行等領域開展了大量創新探索。粵港澳大灣區以無人機物流運輸和城市配送為主，在政府支持下積極打造數字化管理平臺。總體上看，低空應用場景更加貼近城市環境，各地區低空經濟發展呈現出明顯的區域特色，根據自身資源稟賦特色推動低空經濟發展。

二、全球低空經濟發展“時不我待”

1．發展低空經濟具備全球共識

面對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各國航空業提出了各自發展策略，我國提出了“低空經濟”，美國提出“先進空中交通AAM”，歐洲提出“創新空中交通IAM”，盡管稱謂不同，但本質上追求的都是航空器的綠色化、飛行的自動化和場景應用的普及化，歸根結底內核是相同的。

美國低空經濟發展主要建立在本國雄厚的航空工業基礎之上，并充分利用傳統通用航空形成的領先的技術、標準、管理體系等推動新興業態的發展，其低空經濟的發展戰略主要集中在先進空中交通（AAM）領域。2022年10月，美國頒發《先進空中交通（AAM）協調和領導法案》，分別由眾議院、參議院投票通過，最終由美國總統簽發。法案的目的是促進AAM生態系統的成熟，動員國家與各界力量來發展低空產業。為了支撐AAM立法，2020年美國科學院完成《先進空中交通：國家藍圖》報告，分析美國發展AAM的效益與困難，提出打破AAM規模瓶頸的策略。

歐洲從2015年起，每年舉辦一次歐洲層面的無人機高峰論壇，直到2019年EASA出臺無人機相關規章。歐盟委員會2022年發布《歐洲無人機戰略2.0》，列出10個領域的19項旗艦行動，包括采用通用的適航規則，以及對遠程和eVTOL飛機飛行員的培訓要求；資助創建在線平臺，支持當地利益相關者和行業實施可持續的創新；制定無人機技術路線圖以確定研究和創新的優先領域等。《歐洲無人機戰略2.0》建立在歐盟無人機技術要求的安全框架之上，將為無人機大規模商業化運營鋪平道路。

2．全球低空經濟規模與預測

根據FAA發布的《航空預測2023-2043》，預計到2030年，美國送貨無人機4萬架，完成5億單，按照每單4.2美元計算，總量達到21億美元，約合140億元人民幣。根據FAA資助的一項研究，預計美國2030年AAM的旅客服務產業將達到23000架航空器、7.4億乘客、每人30美元，總計220億美元／年。

美國航空產業協會AIA預測，到2035年AAM將達到1150億美元規模，約相當于30%的商業航空運輸的規模，其中貨物和旅客各占一半[2018年美國航空業直接產出為3604億美元，加上間接貢獻4022億美元，航空業對美國經濟總貢獻達到7627億美元（含制造業）]。

歐洲委員會支持的一項研究預測，到2030年歐洲的無人機產業將保持12.3%的復合增長率，每年創造145億歐元經濟貢獻，提供14.5萬個工作崗位，并減少12萬噸碳排放。與我國低空經濟的發展規模相比，這個估算值并不高。例如，根據我國南京無人駕駛航空試驗區的年度報告，南京采用無人機給江上船舶配送生活和醫療物資的方式，減少船舶靠岸的需要，每月就可以減少6000噸碳排放，一年僅南京一個城市的一個應用場景就可以減少7.2萬噸碳排放。

3．低空經濟推進戰略與策略

中美歐三方盡管對發展低空經濟的戰略判斷相同，但由于各自航空資源稟賦和市場需求差異，因此其低空經濟發展戰略和路徑也呈現三種不同模式：

——歐洲：框架先行。歐洲優先建立低空領域的整體法律框架與戰略，然后逐步補充細節。例如，2019年和2021年歐洲頒布了三部無人機規章，并通過開展聯合示范驗證研究建立歐盟各國之間的技術合作。

——美國：急用先行。美國優先解決超低空小型無人機運行法律與技術解決方案，中大型無人機則參照通用航空規章進行管理或者特定條件下豁免。

——中國：立足實際、兼容并包。我國無人機規章體系借鑒了美歐的方法，綜合了兩者的優點，通過一部規章把歐洲涉及的所有內容包含在內，也體現了實踐探索的思路，在還不清晰之處留白。

總體上看，全球無人機的制度與技術體系都在并跑，我國需要從開始就找到適合自己的制度規范與技術戰略。

4．低空領域技術創新體系

航空器技術、機隊管理技術、基礎設施技術通常由制造商和運營企業負責開發，但空域服務技術和安全監管技術則是國家為主推動開發，整體技術測試驗證通常由行業主管部門主導。

美國無人機應用研究由FAA組織。FAA通過NextGen戰略對相關無人機應用研究實施整體協調，NextGen根據美國國會法案建立，采取了政府與產業界充分合作的方式，可以充分調動美國航空界的研發創新資源。FAA還通過政策或資金支持等方式建立研發合作關系，如選拔無人機試驗區、建立無人機卓越研究中心。

美國聯邦航空局2021年10月建立了先進航空咨詢委員會（AAAC），其前身是無人機咨詢委員會（DAC）。AAAC的職責是向FAA提供關于無人機和AAM等先進航空技術安全高效地融入國家空域系統的政策建議。

近年來，FAA持續加大對無人機的研究，無人機在美國國家航空研究計劃（NARP）中的比重從2011年的l%逐步提高到2019年的lO%左右，2020年更是接近15%，達到7593.5萬美元。

美國無人機前沿技術研究由NASA負責。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有200多億美元年度預算和16000名高素質雇員，在無人機運行領域有長期的積累與研發組織能力。FAA與NASA共同建立了無人機交通管理系統（UTM）試點計劃（UPP），由NASA按照FAA需求在2016-2020年每年投入5000萬美元研發無人機交通管理系統UTM，2020年將原型系統交付美國聯邦航空局。

歐盟網站顯示，從2003年起，歐盟已經累計投資9.8億歐元用于開發無人機的創新應用，利用歐盟研究和創新計劃資助了320個與無人機相關的項目。歐洲主要由SESAR聯合體整體負責無人機融入空域技術的研發與部署。SESAR預測到2035年無人機融入歐洲空域需要投入45億歐元，其中無人機空管系統（U-space）占91%，但無人機產業發展的收益是1400億歐元。到2050年，無人機融入空域需要投資約65億歐元，但無人機產業的收益將達到3500億～4000億歐元。這將是一筆效益豐厚的技術投資。

“地平線2020”計劃和SESAR框架下，歐洲對無人機交通管理系統（U-space）進行研發與驗證。2021年1月，大型城市空中交通驗證項目——CORUS-XUAM開始組織大規模真實飛行驗證，我國億航參與了驗證飛行。

三、中美歐低空經濟發展評估

1．中美歐無人機領域技術水平評估

在五大技術領域中，我國在航空器技術方面占據一定優勢。由于制造業與運行量優勢，我國在機隊管理技術上處于領先水平，相對落后的是空域服務技術；基礎設施技術與監管技術尚在起步階段，差距不大。

美國目前將主要研發資源投入到AAM和UTM這兩個核心關鍵技術，NASA和NARP無人機研究資金對這兩個方面進行了穩定持續投資。歐洲的情況類似，歐洲層面的大型研發項目和SESAR的主要投資集中在U-space和IAM項目上。應該說，美國和歐洲研發的目標性更強，瞄準技術最前沿、潛在市場規模最大的領域開展研發。

低空經濟作為戰略新興產業，產業發展的主要動力是技術創新。從美歐在低空領域持續完善研發體系框架與穩定研發投入的經驗看，核心技術建立有兩個關鍵要素，一個是建立清晰目標并長期投入，另一個關鍵是由真正掌握產業需求的機構積極主導。美國的NASA和歐洲的SESAR聯合體就是這樣的關鍵角色。同時，FAA建立的無人機卓越研究中心-ASSURE （29家研究機構組成的無人機安全卓越研究聯盟）成為人才培養、教育與研發良性循環的重要基礎。

2．低空經濟發展水平評估

綜合來看，美國在低空經濟戰略上處于領先地位，歐洲在戰略與法規體系的強項部分彌補了產業鏈實力的不足。我國在政府社會動員、行政效率、產業鏈實力方面具備一定優勢，但在戰略與研發生態方面存在顯著不足。

總體上看，雖然發展路徑各有不同，但低空經濟正成為全球激烈競爭的新賽道。我國低空經濟發展既有優勢，又有挑戰，需要從航空器、機隊管理、空域服務、基礎設施、安全監管等方面統籌協同，推動低空經濟早日成為我國戰略性新興產業體系的重要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