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會選舉后，斯里蘭卡變革有了新“指南”

今年11月14日的斯里蘭卡第十屆議會選舉，很可能將載入該國民主政治發展史冊。繼在9月21日的總統選舉中獲勝后，左翼“素人”總統迪薩納亞克領導的國家人民力量黨（NPP）以壓倒性優勢贏得225席中的159席，而其主要對手統一國民力量黨僅獲40席。這是斯議會選舉自1978年采用比例代表制以來，首次出現單一政黨贏得2/3多數席位的局面。這標志著斯傳統精英政黨的式微與新興政治力量的崛起，也意味著民眾對國家實質性改革的強烈渴望。新政治力量登臺后，斯將如何“變革”？

“紅色浪潮”與政治分水嶺

NPP由具有激進左翼背景的人民解放陣線（JVP）于2019年組建，是一個團結社會各階層的廣泛聯盟政黨。其在迪薩納亞克領導下于2019年總統選舉中嶄露頭角，但僅獲3.16%支持率，在次年議會選舉中也僅獲三席。在2022年斯陷入自1948年獨立以來最嚴重經濟危機并引發政治變局后，這支政治力量不斷發展壯大。該黨以“指南針”為標志，以“變革”為口號，在歷次大小規模政治活動中，其成員和支持者都統一身著紅色上衣，其影響力也猶如一股“紅色浪潮”逐漸席卷全國。若比較9月總統選舉與11月議會選舉選情，可發現斯全民投票率從79%降至69%，但NPP得票數卻從560萬票增至680萬票，反映出在總統選舉結束后的54天內，選民對NPP信心顯著增強。

今年“紅色浪潮”的勝利直接推動斯政治分水嶺成形。1977年，賈亞瓦德納曾帶領統一國民黨贏得斯議會168席中的140席，這助力其在1978年實施大刀闊斧的憲法改革。此番NPP贏得議會2/3多數席位，不僅有利于其履行競選承諾，保持政治穩定，還可確保行政機構決策與立法行動保持一致。對新政府而言，將有望實現“集中力量辦大事”。

“第三股政治力量”的全面崛起

長期以來，斯政黨政治實行兩黨主導的多黨制，通常以自由黨和統一國民黨兩黨輪流執政。這種趨勢在2015年后發生重大變化，由于兩黨領導層出現紛爭，黨內分裂頻發，其二者在斯的統治地位宣告終結。2019年后，競爭的兩黨變為人民陣線黨與統一國民力量黨，但他們仍是傳統精英的代表。彼時新生的NPP實力較弱，目標是成為斯政壇上“第三股政治力量”，但出乎意料的是五年后該黨一躍成為議會第一大黨。

縱觀斯過去五年的政治歷程，可看出傳統精英政黨的積弊與普通民眾的期望之間已形成巨大鴻溝。2022年斯經濟危機后，民眾發起“抗爭”（Aragalaya）運動，這揭露出斯傳統政黨在腐敗問題、裙帶關系及國家治理上的弊病。今年6月，維克拉馬辛哈政府宣布斯結束“國家破產”狀態，盡管穩定了經濟，但其政府的腐敗和不透明協議問題損害了民眾信任。此外，選前傳統政黨精英為“守衛”政治權力而選邊游走，也使各傳統政黨分崩離析。這些因素促成NPP順應選民情緒，并將自身轉化為一場變革運動，其提倡的包容、問責和經濟改革在年輕選民和邊緣化群體中尤其引發強烈反響。

同時，NPP還因弱化意識形態色彩，擴大了選民基礎。JVP曾經的激進左翼意識形態一度令選民深感擔憂，但近年來，迪薩納亞克領導下的JVP已轉向中左翼，意識形態變得溫和。自其在2019年組建NPP以來，后者在政治綱領和競選宣言中都未明確左翼意識形態屬性，甚至有意弱化意識形態色彩。同時，NPP越發意識到中產階層是擴充選票的關鍵群體，這促使該黨通過更加務實、均衡、包容的政策來吸引中間選民，團結社會各階層，從而實現崛起。

族群和解新希望？

本次議會選舉最引人注目的是NPP在少數族群地區的突破。斯北部和東部的泰米爾選區民眾通常支持由泰米爾政治家領導的政黨，他們歷來傾向于強調民族自治和地區代表性，且不愿與僧伽羅政治領導人結盟。然而，這種模式在本次選舉中發生歷史性轉變。NPP成為首個在泰米爾選區獲勝的非泰米爾政黨，尤其是該黨還贏得了賈夫納和萬尼兩個傳統上強硬的泰米爾選區，成功獲得跨族群和跨地區吸引力。

自2022年深陷經濟危機以來，斯歷史遺留的僧泰族群沖突問題看似已從主流政治話語中淡去，但實則是選民的關切發生變化。一方面，從民族中心政治轉向優先考慮社會經濟發展、和解與融合；另一方面，泰米爾民眾的政治參與已告別被政黨精英引導的舊模式。其原因在于多個泰米爾政黨內部分裂，也未能兌現競選承諾，許多選民對此感到失望。迪薩納亞克倡議在統一的國家框架內實現民族融合和公平發展，其主張的聯邦式權力下放、消除土地分配中的社會不平等及釋放北部土地權等承諾對北部泰米爾選民產生巨大吸引力。NPP或將為斯族群問題的政治解決提供新可能。

“變革”與“指南”

NPP的勝利還預示著斯或已開始形成以強調誠信和責任為核心的新政治理念。一方面，議會選舉后，新政府帶來政治新面貌。此次當選的NPP議員中超過130人為新面孔，可謂實現議會“大換血”。反對黨陣營則舉步維艱，其所獲66席分別代表著拉賈帕克薩家族、普雷馬達薩家族和維克拉馬辛哈家族等昔日統治精英的殘存力量。在斯獨立76年后，長期處于該國政治舞臺中心的家族政治似已走向衰落。另一方面，新政府著手改善傳統政治文化。迪薩納亞克新內閣由21名部長組成，在成員任命上更加重視技術官僚的角色和作用。NPP以追求廉潔治理、社會公正和經濟復蘇為執政目標，其中任用技術官僚和摒棄舊有委任庇護體系下的職位安排是改變斯政治文化的第一步。

不過，新政府要帶領一個負擔沉重的國家走出困境，也將面臨艱巨考驗。今年9月，迪薩納亞克在勝選后組建了僅由三人組成的過渡內閣，這不僅在斯政治史上規模最小，整個團隊也具有年輕化、無政治家族成員參與的特點。“三人內閣”分工兼任15個部的部長職務，展示了高效執政能力。如何將變革愿景轉化為有效政策將是其面臨的最大挑戰。正式組閣后，政府首要任務將是如何在解決債務問題與實施長期社會經濟改革之間取得平衡；其次是如何克服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團可能將給改革帶來的阻力，避免重蹈前幾屆政府的覆轍。

斯人民迫切希望看到NPP建立的新政治文化與秩序，盡管前方道路充滿挑戰，但本屆議會選舉結果表明，“指南針”政府至少在未來五年的國家發展中能較穩定地發揮指引作用。

（作者為清華大學國際與地區研究院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