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消失的國家

今年8月，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出訪太平洋島國，發出“全球求救信號”：拯救我們的海洋！他嚴厲警告，一場全球性災難正悄然逼近太平洋島嶼，海平面上升帶來的毀滅性影響已迫在眉睫，各國政府必須立即行動。

這并非危言聳聽。一份統計數據顯示，全球平均海平面正在以過去3000年中前所未有的速度上升。海水正逐步吞噬著南太平洋的一些島國，它們如同待宰的羔羊，等待著生死審判。而圖瓦盧，就是全世界第一個因海平面上升，開始舉國遷移的國家。

徹底消失還需要幾個十年？

從高空俯瞰，一彎白色漣漪出現在南太平洋平靜的面容上，那里就是圖瓦盧，一個位于夏威夷島與澳大利亞之間的島國。拉近距離來看，這一抹白色實則是由9個環形珊瑚島群組成，它們散布在130萬平方公里左右的海域里，南北兩端相距560公里。雖跨度很廣，但陸地總面積之和僅有26平方公里，相當于4個北京奧林匹克森林公園的大小，人口也不過1.2萬。

首都富納富提坐落在圖瓦盧主島——瓦伊圖普島之上，近三分之一的國人居住在這座2平方公里的城市中。在衛星圖上，如果不拖動鼠標放大再放大，基本看不到它的存在。或許正是因為地理位置的關系，才讓群島與世隔絕。畢竟距離圖瓦爾被發現到現在，只有不到500年的時間。

1568年，西班牙探險家抵達圖瓦盧，彼時，這片島嶼幾乎沒有人跡，椰林、棕櫚樹林沿著15英里長的海岸線繁茂生長。250多年后，英國商船隊再次抵達這里，并將其命名為“愛麗絲群島”，圖瓦盧的神秘面紗第一次被揭開，此后逐漸走入人們的視野。大眾對這里的印象，是無垠的藍色海洋，出沒于海平線的太陽，身著洋裝世居于此的居民，與廣場滾動上演的費特樂舞蹈……

來到這里，你會聽到本地人善意的提醒：“天黑后千萬別出來亂走，因為一不小心就會跑到海里去。”不要以為他們在騙你。圖瓦盧群島的陸地沒有土壤覆蓋，全是干潔的珊瑚砂。當地平均海拔在海平面以上不到3米，最高處僅4.5米，有些地方甚至低于海平面。每當海水滲到坑洼處，地表就演變成水坑、池塘。人們的房子就建在池塘里，地基就是房屋下十幾根長長的柱子，這樣可以使居所遠離路面，盡量避免海水沖擊。不過，侵襲島嶼的巨浪動輒3.2米，稍微大點的大浪、臺風都會讓住宅盡數淹沒，人們時常流離失所。

圖瓦盧氣象局的首席預報員曾公開提到：“在2000年之前，富納富提環礁中間的海水里有一個寬約5米、長約10米的小島，上面生長著大量的椰子樹，從我的辦公室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如今，這個小島已經沉到海底，只有退潮時還能看到一點點影子。”在島嶼南端，有一座臨海的會議大廳，據當地老人講，這里曾經也是一座小島。1999年，高漲的洪潮不斷侵襲小島，反常的巨浪持續拍打著岸礁。海水從地表滲透出來，形成了一個個水塘，之后竟然逐漸與大海連成了一片。于是，本就少得可憐的國土又被海洋侵蝕了大半。

很難想象，這個徜徉著熱情的國度背后，是時時刻刻需要面對的生存危機。根據資料顯示，從1993年迄今為止，圖瓦盧的海平面總共上升了9.12厘米，原本的9個島嶼，有3個都已消失。按照這個數值推算，50年之后，海平面將上升37.6厘米。科學家估計，截至2050年，首都富納富提60%的土地將被海水淹沒。

荒謬的“走紅”因氣候導致的連鎖危機

科學家認為，大量溫室氣體二氧化碳排放，是導致海平面上升的根本原因。如果全球氣溫上升2～3℃，格陵蘭島上的冰蓋就會全部融化，全球海平面將至少上升7米，包括紐約、上海在內的大都市都將被海水淹沒。而圖瓦爾，正處在氣候變化的第一線。這是因為空氣中的二氧化碳溶入海水后，會使海水溫度升高，導致許多珊瑚種群死亡，致使海岸線變得更加脆弱。被珊瑚礁托起來的圖瓦盧會因此而“下沉”，屆時，一個國家將不再擁有土地！

圖瓦盧危在旦夕，而后迅速在國際上打開知名度。對此，圖瓦盧人認為，這場危機的發端幾乎與他們毫不相干，所以他們并不希望有人僅以一場危機來定義自己的國家。事實確實如此，據世界資源研究所氣候觀察（Climate Watch）數據顯示，圖瓦盧是地球上25個人均碳足跡最小的國家之一。他們僅貢獻了全球碳排放量的0.02%，但卻要承受全球變暖帶來的最嚴重后果。這樣看來，從在國際上“一炮而紅”，到國際為他們呼吁求救，一切都十分地荒謬。

要知道，在與外界產生聯系之前，圖瓦盧就像一個被遺忘的原始樂園。或許你很難想象，這里的大型基礎設施基本是上世紀的“援建”，島嶼與世界溝通的方式只有一架飛機和一艘船。唯一一個小型機場，也是瓦伊圖普島的核心建筑。整個機場只有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軍修的簡易跑道，至今都沒有作太多升級修葺。此外，“首都礁”上靠近大洋深水處的堤橋式碼頭，是由澳大利亞幫助建設的，也是全國唯一的貿易港。不過，飛機和輪渡本國人很少坐，大多數圖瓦盧人幾乎從未離開過小島。

在生活上，圖瓦盧人也是自給自足。早先，圖瓦盧人不甘于現狀，沒有土壤就自己制造土壤。他們將地面的砂石挖掉，掘進三四米，直到滲出淡水為止，然后填入砂土、肥料，栽種上芋頭、香蕉、木瓜等，這種“耕地”也叫做“泥塘”。除了捕撈魚蝦，圖瓦盧人就是依靠泥塘種植作物，摘取椰果等來填飽肚子。

但現在，這些洼地已經低于海平面，“泥塘”中滲出來的都是海水，農作物完全無法存活，因此所有食物幾乎都需要進口。隨后，一系列的問題產生了。進口食品要經過海上運輸才能到達圖瓦盧，而海上運輸耗時太長，所以易變質的食品往往由飛機運輸，這就導致運輸成本增加，食品的價格變得十分昂貴，大部分人無法承擔。于是，當地人養成了長期以肉類為主的飲食習慣。不健康的飲食習慣導致居民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高血脂、脂肪肝、心臟病、肥胖癥等疾病在圖瓦盧人中占比非常大。甚至，他們的平均壽命還不到50歲。這一連鎖反應，讓圖瓦盧人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氣候難民”。

證明存在消失之前的垂死掙扎

2009年丹麥哥本哈根氣候峰會上，圖瓦盧代表在會議即將結束時突然舉手發言，聲淚俱下：“早上，我哭著醒來，想到我的國家可能會因為一次失敗的大會而徹底消失，我抑制不了自己的眼淚。”

其實，圖瓦盧向世界發出的呼救，比這還要早。1996年，南太平洋區域環境規劃署和日本政府合著的科學研究報告推斷：“由于獨特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狀況，圖瓦盧極易受到氣候變化，尤其是海平面上升帶來的負面影響。”此后，圖瓦盧政府不厭其煩地一次次發表聲明，表明不斷上升的海平面和毀滅性的風暴已經開始吞噬海島。

2002年，圖瓦盧還曾威脅，要控告美國和澳大利亞過量排放二氧化碳。但二十年來，這些控訴似乎都未被認真對待過。直到2021年，一則錄像引起了一場“有效”的網絡風暴。在全球氣候變化峰會提前錄制的視頻中，圖瓦盧外交部長科菲身著西裝，打著領帶，卷起褲腿，站在齊膝深的海水中發表演講，呼吁世界各國對氣候變化問題及時采取措施。視頻一經發布，在網絡上得到了廣泛傳播，有網友評論：“我們去年航行到了這里，親眼見證了海平面上升，很可怕。”

對此，有人說小島的領導者是不折不扣的機會主義者，認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是為了謀求海外援助，以及對“準生態難民”的特殊對待；還有人認為同情圖瓦盧的人是“生態獨裁者”，目的在于將他們駭人聽聞的生態環境觀強加給世界……

圖瓦盧淹沒在一片懷疑聲與罵聲中，求救收效甚微，更留不住自己的國民。如今，至少有6000多人已經離開圖瓦盧，移民海外，尚在當地生活的人口不到1萬，他們茍且地活著，任何一次海浪都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政府陷入絕境，但憤怒無法解決問題，主動打破才是圖瓦盧的終解。“每個國家都只關心他們自己的利益，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落入如此困境，”科菲曾公開說，“我們應停止這種行徑，不要再像一座座孤島。”

去年9月，圖瓦盧國會一致通過了一項修正案，將圖瓦盧國家地位的永久性莊嚴載入法律，并推動了土地擴建和“數字化遷移”項目的建設，計劃將政府服務和歷史文物上線到元宇宙空間，從而讓圖瓦盧保全文化身份認同。如此，即便氣候變化已經到了讓這座島國不再宜居的地步，圖瓦盧也依然能保持主權及其對漁業海域應當享有的權益。

同時，圖瓦盧與外部國家、組織通力合作，希望為日后留下退路。世界銀行決定向圖瓦盧提供620萬美元，支持其進行災后恢復。目前，圖瓦盧已接受投資有1.06億美元。此外，圖瓦盧還參加小島嶼發展中國家國際會議，尋求“抱團取暖”。更重要的是，圖瓦盧與新西蘭、澳大利亞等國達成合作，獲得多項援助。例如，澳大利亞將為圖瓦盧公民提供“氣候庇護”，承諾每年最多可有280名圖瓦盧公民獲得“在澳生活、工作和學習的特殊簽證”。澳大利亞還將為圖瓦盧的海岸改造項目額外提供1690萬澳元（折合人民幣約7832萬元），用于圖瓦盧首都富納富提的擴建。

圖瓦盧是氣候變化對人類影響的一個典型縮影。據預測，到2050年，可能會有超過2.16億人因氣候變化而被迫遷徙。“我們無法認為遷徙是一種必然的選擇，”圖瓦盧氣候變化部長瑪伊納·塔利亞（Maina Talia）說，“但假如我們早晨醒來發現一半的人口已經被海洋吞沒，那時候又該怪誰呢？”

是的，在生存威脅的巨大陰影之下，這里的人需要面對的選擇是：我應該留下還是離開？一些圖瓦盧人正為了追求安全而遠走他鄉，但年邁的圖瓦盧人則十分堅定：“即便是圖瓦盧沉了，也會跟著它一起沉到海底。”

（編輯 胡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