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逃出大英博物館》作為微短劇市場中兼顧質量與流量的典范之作,突破了微短劇長期以來價值缺失的桎梏,以高標準的視聽語言和故事化敘事建構了中華民族共享意義的儀式空間,實現破圈傳播。儀式觀視域下,《逃出大英博物館》在儀式主題、儀式行為、儀式語言三個方面建構儀式場景、展現傳播意義,為網絡微短劇精品化發(fā)展以及網絡視聽作品創(chuàng)作提供了借鑒。
【關鍵詞】網絡微短劇;傳播的儀式觀;文化認同
根據國家廣電總局的界定,網絡微短劇是指“單集時長從幾十秒到15分鐘左右、有著相對明確的主題和主線、較為連續(xù)和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的網絡視聽節(jié)目”。網絡微短劇作為網絡視聽發(fā)展新趨勢,在2023年實現了井噴式發(fā)展,根據《中國網絡視聽發(fā)展研究報告(2024)》顯示,2023年重點網絡微短劇上線量為384部,較2022年(172部)增加一倍多,并且經常觀看微短劇用戶占比達39.9%,僅次于電視劇、網絡劇和電影、網絡電影。
然而,網絡微短劇呈現井噴式增長的同時也出現了內容良莠不齊、運營模式亂象頻出等問題。對此,2022年11月下旬開始,國家廣電總局開始組織小程序類網絡微短劇專項整治工作,并發(fā)布《進一步加強網絡微短劇管理,實施創(chuàng)作提升計劃有關工作的通知》,為后續(xù)發(fā)展指明方向。2024年開年,國家廣電總局發(fā)布“跟著微短劇去旅行”創(chuàng)作計劃,鼓勵創(chuàng)作者以“微短劇+文旅”促進微短劇題材體裁創(chuàng)新,為微短劇市場的高質量、精品化發(fā)展注入強心劑。但結合春節(jié)檔的微短劇市場來看,目前的微短劇市場仍是“土味”短劇備受追捧。
2023年8月30日,由自媒體博主“煎餅果仔”和“夏天妹妹”聯合制作的自創(chuàng)微短劇《逃出大英博物館》在多個平臺上線并引起熱議。該片為三集系列作品,總時長為15分鐘,講述的是遠在大英博物館的一盞中華纏枝紋薄胎玉壺化身為一個小姑娘,在中國記者張永安的幫助下踏上歸家之路的故事。通過對以小玉壺為代表的遠在異鄉(xiāng)的中國文物的思鄉(xiāng)之情的呈現,引發(fā)了受眾廣泛的情感共鳴,家國情懷在劇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逃出大英博物館》是符合主流價值觀、兼顧質量與流量的精品之作。該短劇以小切口呈現大情懷,具有強烈的社會意義,是微短劇市場中喚醒群眾文化認同與情感共鳴的典型案例。本文從儀式視角切入,對該短劇進行儀式化解讀,重視該微短劇所呈現的社會意義與文化價值,以反映其傳播的真諦。正如美國著名傳播學者詹姆斯·威廉·凱瑞寫道:“儀式觀并不排除信息傳遞或態(tài)度改變過程,它只是主張除非人們從本質上對傳播與社會秩序采用儀式性的觀點,否則他們就無法正確理解這些過程”,[1]運用儀式性的視角能夠讓我們更全面、更本質地理解傳播的過程。
一、儀式觀的運行機制
儀式是人類學和宗教學的核心概念,可以理解為一種具有專門程序的、規(guī)范化的活動,是具有象征性的、由文化傳統(tǒng)規(guī)定的一整套行為方式,一種維系集體的途徑。[2]大眾媒介的普及使得儀式從人類學和宗教學擴展至傳播學領域中,但其核心內涵并無改變,儀式的建構仍與“文化”“群體”“共同”有關。在傳播學中,對儀式的解讀以詹姆斯·威廉·凱瑞提出的“傳播的儀式觀”格外引人矚目,他認為與傳統(tǒng)傳播學研究中占主導地位的“傳播的傳遞觀”不同,儀式觀視域里的傳播是一種文化,是維系社會存在的紐帶,只有從儀式觀的視角出發(fā)才能發(fā)揮傳播在維系社會上的積極作用。“傳播的儀式觀”并非是指訊息在空中的擴散,而是指在時間上對一個社會的維系;不是指分享信息的行為,而是共享信仰的表征。[3]新媒體時代,人類傳播活動向數字化發(fā)展,儀式觀視域下的傳播活動是一種文化表現形式,也是一種傳遞思想與價值觀念的重要媒介方式。[4]概言之,儀式觀視角下的傳播具有社會整合和人心凝聚功能。
二、《逃出大英博物館》的儀式建構分析
中國人類學家彭兆榮在《人類學儀式理論與實踐》一書中指出,儀式形制是一個整體,儀式的整體性由許多不同的因素和要件所構成,大致包含了以下六個方面的構件:儀式空間、儀式對象、儀式時間、儀式聲音和語言、儀式確認和儀式行動。依照于此,它展示了以下三種功能:展演功能,即展示什么(What is shown);行為功能,即做了什么(What is done);指示功能,即說了什么(What is said)。[5]結合《逃出大英博物館》的傳播特征,本文從儀式主題(展示什么)、儀式行為(做了什么)、儀式語言(說了什么)三個方面對其儀式建構過程進行探究。
(一)儀式主題:故事化敘事下傳遞家國情懷
儀式觀視域下,網絡視聽作品的創(chuàng)作在主題選擇上都是以一種儀式化形式展開的。[6]儀式主題即是能夠展現文化意義,滿足個人歸屬感,喚醒集體記憶與情感的主題。具體到當前時代背景下,即以個體視角觀照時代旋律,以故事化敘事方式呈現愛國主旨。[7]
1.觀照時代旋律,緊跟社會熱點
《逃出大英博物館》圍繞家國情懷,契合當下增強文化自信、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時代旋律。
近年來,影視綜等網絡視聽作品在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使命召喚下,創(chuàng)作出了一批導向正確、題材新穎的作品,成為了凝聚民族情感、增強文化認同的重要形式。《逃出大英博物館》基于微短劇這一新載體,于主題上展現中國式浪漫,以傳統(tǒng)文化為基底,進行契合時代精神的創(chuàng)新性表達和儀式化呈現。同時,《逃出大英博物館》在“大英博物館文物失竊”事件被熱議的時間節(jié)點上播出,以“文物歸家”為主題,通過“玉壺回國”的小切口展現我們期盼在外文物歸家的急迫心情。通過在這樣一個重要時間節(jié)點對該短劇進行傳播與宣發(fā),更能夠喚醒集體記憶、激發(fā)民族情感,體現了儀式化傳播在時間維度上的維系作用。
2.深耕中華文化,講好中國故事
好的作品是得民心、順民意,以人民喜聞樂見的方式呈現的。《逃出大英博物館》將沉重的歷史議題故事化呈現,將中華纏枝紋薄胎玉壺擬人化,講述了背井離鄉(xiāng)的小玉壺和中國記者張永安之間的奇遇,將“期盼文物歸家”的宏大概念微觀化,以兩人惺惺相惜、彼此溫暖的動人故事呈現,在故事化、劇情化表達中實現古與今、舊與新、雅與俗的融合碰撞。在這種敘事下,《逃出大英博物館》不再僅是對“期盼文物歸國”這一主題的簡單傳遞,更是對中華民族共同信仰的真情呈現,這是對作品主題的儀式化,并且在儀式化過程中增強觀眾對歷史文化、民族情感的感知力。
(二)儀式行為:互動儀式下激發(fā)情感能量
儀式行為即行為的儀式化,是指具有儀式意味的肢體活動,是表達某種精神價值的“超常態(tài)”行為。[8]儀式觀的本質特征是參與者在情境互動中分享意義,《逃出大英博物館》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與內容表達上通過借助象征行為持續(xù)調動觀眾的感知與行為,通過意義共享強化既有的社會秩序,形成儀式行為。
1.互動儀式中激發(fā)共同情感
美國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于2003年提出了互動儀式鏈理論,認為人和人之間的每次互動都是一種儀式,并且能夠在參與儀式的過程中產生情感共鳴。
《逃出大英博物館》正是在網友的互動行為中誕生并實現出圈的。2023年初,一位網友提出了制作《逃出大英博物館》的劇本創(chuàng)意:各文物從大英博物館中蘇醒,跋山涉水回家過年。這一創(chuàng)意得到了廣大網友的認同,在評論區(qū)引發(fā)廣泛討論,很快,90后UP主“煎餅果仔”在看到后留下了“等我”兩個字。隨后,《逃出大英博物館》在多個平臺上映,從預告到最終季,觀眾通過評論、彈幕等方式實現虛擬的同步在場,觀眾的彈幕伴隨著視頻的畫面出現,形成一種共識性,所形成的互動場景營造出跨越時空的在場感,通過虛擬的在場強化情感認同,助力短劇出圈。[9]在這兩種互動中,廣大網民在彈幕或評論區(qū)這一特定場所,基于“文物”這一共同關注的對象,有著共同的情感體驗,構成互動儀式鏈,形成了儀式行為。
2.傳統(tǒng)儀式產生民族情感
從《逃出大英博物館》的內容呈現來看,它通過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具有代表性的儀式活動持續(xù)調動觀眾的情感共鳴與民族認同感,行為中的象征意義通過符號得以表達。
一方面,《逃出大英博物館》以展現實在空間中傳統(tǒng)儀式的方式喚醒國人心中的民族認同感。在第二集小玉壺歸國后,以小玉壺的視角向觀眾呈現了一系列中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從太極拳、茶文化、吹糖人再到中國戲曲,以此來表達對祖國的熱愛、對民族文化的認同,并在文物與傳統(tǒng)文化的碰撞中激發(fā)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另一方面,除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呈現,最后一集中,中國博物館里小玉壺走到琴師陶勇、唐大馬、佛祖雕像等不同文物面前,講述遠在異鄉(xiāng)的文物寫給彼此的朋友、親屬的信件,這也是極具儀式意味的行為。古有“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之說,家書這一符號與讀信這一行為在中華民族中歷來具有豐富的象征意義,小玉壺從包裹中拿起家書,站在國內文物面前讀起流落海外的文物給祖國的信,在讀信這一行為中實現了古與古、古與今的連接,激發(fā)受眾國家認同感,產生中華民族共同情感。
(三)儀式語言:隱喻與強調中喚醒文化認同
美國社會學家貝格森曾把儀式行為劃分為微型、中型和大型三個層面,在貝格森的觀點中,人類的語言是微型層面的儀式,用來解釋意識行為,傳達儀式意義。[10]《逃出大英博物館》中的語言符號元素豐富,多采用第一人稱講述的方式,借助文物的個人視角引發(fā)受眾的情感共鳴,通過直接表達和隱喻象征的方式對儀式意義進行呈現。
1.重復性話語中建構儀式意義
美國哲學家馬爾庫塞提出“儀式化語言”概念,其特征是表達形態(tài)上的重復性和功能上的實施性。[11]《逃出大英博物館》以簡練直白的話語重復家國概念,在傳播話語上具有重復性與實施性特征,與儀式語言的特征相契合。
從“家人,我怎么樣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到“黃皮膚黑眼睛能聽得懂我說話的人就是家人,家人是血脈相連的同胞,只要遇到了家人,我就安全了”,再到“中國人不做偷雞摸狗的事,總有一天,我們會風風光光、堂堂正正地回家”,《逃出大英博物館》以簡練的話語、重復性的表述強調中華民族共同意識中“家”的概念,“有國才有家,家是最小的國”,將中華民族深沉而隱秘的家國觀念通過輕松的話語表達出來,喚醒中華民族的共同情感。同時,“家人”“回家”這樣的詞匯用語簡練但意義深刻,具有功能上的實施性,在不斷重復中傳達意義,表達愛國情感。
2.話語隱喻中實現文化共享
儀式語言是由文化所決定和形成的,不同的民族文化有不同的儀式語言,實現話語的儀式化傳播需要共享的民族文化連接。《逃出大英博物館》中大部分話語以隱喻象征的方式呈現,以中國人能讀懂的方式帶動觀眾深入思考,實現文化共享。
劇中男主角的名字叫作“張永安”是取自大英博物館藏品瓷枕上的銘文“國泰永安”,也暗含對祖國的美好祝愿;回國的公交車上有一站叫作“瑰葭路”,隱喻“文物歸家”;最后一集以文物的視角,通過旁白的形式將流落在外的文物的心聲進行詩意化的呈現,更是以中國式表達將話語的儀式化傳播推向極致,“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乃眾生法相,重逢,皆在一葉菩提之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應自強不息”,詩意化的話語在不知不覺間將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呈現在觀眾眼前,展現了語言符號的強大力量。基于共同的意義空間與文化背景,包含深刻含義且具有表征性的語言符號能夠帶動觀眾深入思考,提高參與感與沉浸感。
三、結語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著力賡續(xù)中華文脈、推動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網絡微短劇《逃出大英博物館》借助“儀式”力量,通過儀式主題、儀式行為、儀式語言的建構為觀眾打造了一場愛國儀式,以“小文物”展現“大情懷”,以媒介儀式化傳播的手段讓更多人看到了中華文化,喚醒了民族情感,維系了社會共識,讓“流量之花”開在文化價值深處。
注釋:
[1][3]詹姆斯·威廉·凱瑞,G.斯圖爾特·亞.作為文化的傳播:“媒介與社會”論文集[M].丁未 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9.
[2]邵培仁,范紅霞.傳播儀式與中國文化認同的重塑[J].當代傳播,2010(03):15-18.
[4]馮蕾,陳佳倩.傳播儀式觀視角下《典籍里的中國》建構文化記憶探究[J].新聞愛好者,2022(11):69-71.
[5]彭兆榮.重建中國儀式話語體系——一種人類學儀式視野[J].思想戰(zhàn)線,2021,47(01):71-79.
[6]亓晨陽.儀式、記憶與認同:儀式觀視域下“新主流電影”傳播策略探析[J].科技傳播,2022,14(12):88-90.
[7]王軍.新媒體語境下重大主題儀式化傳播的實現路徑及其文化圖景——以愛國主題為例[J].山東社會科學,2020(06):159-166.
[8]路梅岳,劉冰.符號與象征:文化類綜藝節(jié)目的儀式建構——基于《國家寶藏》第三季視覺語言的分析[J].青年記者,2022(08):87-88.
[9]樊傳果,鄧思思.互動儀式鏈視角下bilibili網站的互動模式探究[J].傳媒觀察,2022(04):80-86.
[10]張卓,趙紅勛.儀式建構·故事表達·文化闡釋——中央電視臺《朗讀者》的成功之道[J].中國電視,2017(08):73-77.
[11]張淑芳,楊寧.網絡愛國話語的儀式化傳播——基于新中國成立70周年“國旗”與“盛世”話語傳播的參與式觀察研究[J].太原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38(05):34-40.
(作者:談思雅,浙江理工大學法政學院、史量才新聞與傳播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媒介文化研究;聞娛,浙江理工大學法政學院、史量才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新聞傳播理論與實務研究、媒介文化研究)
責編: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