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象級舞蹈詩劇《只此青綠》的“文化密碼”

【摘 要】《只此青綠》在2022年的舞劇創演市場被稱為現象級作品，它以展現中國制造的工匠精神為題材，以雙重時空構成的時空織體結構和獨特的動作語言，實現了對作品整體風格的較好把握。本文分析了《只此青綠》所蘊含的“文化密碼”，為未來舞劇創演的創新發展提供一些思路。

【關鍵詞】織體結構；語言風格；市場運營；國潮美學

【基金項目】2023年廣西高校中青年教師基礎能力提升項目《“兩創”背景下即興舞蹈的當代創作模式與創新策略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23KY0466）；2024年廣西學位與研究生教育改革課題《“三大體系”視域下舞蹈領域碩士研究生人才培養模式改革與創新》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JGY2024271）。

上世紀，我國對舞劇的研究受蘇聯芭蕾的影響，強調對舞劇音樂的研究。但從藝術種類的角度來說，音樂是時間藝術，而在舞蹈領域，視覺產生的影響遠大于聲音。早在吳曉邦先生《新舞蹈藝術概論》中已談到了舞蹈與文學、繪畫、音樂的關系，并提出了表情、節奏和構圖是舞蹈藝術的三大要素。因此，對于舞劇研究不可忽視視覺層面上與美術、設計等視覺藝術領域的關聯。近年來，國內對于舞劇研究加強了對視覺角度的重視程度，對舞劇空間、畫面、構圖有更深入的分析，也有更多作品與美術、設計等視覺藝術結合，出圈作品舞蹈詩劇（以下簡稱舞劇）《只此青綠》就是取材于絹本設色畫作品《千里江山圖》。

2023年4月，舞劇《只此青綠》再次上演于廣西文化藝術中心，自2021年8月《只此青綠》在國家大劇院首次公演以來，開啟全國巡演3輪， 78站，共300余場，其中2022年在北京保利劇院連演18場，創下該劇巡演以來最高紀錄，該劇曾在2022年杭州站開票7分鐘售罄，被媒體稱為“一票難求”“開票秒罄”的“爆款”，2023年已是該舞劇全國巡演的第三輪，但依然吸引了眾多愛好者入場觀看。

《只此青綠》以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為創作前文本，圍繞其畫卷創作過程分為：展卷、問篆、唱絲、尋石、習筆、淬墨、入畫7個篇章，其中“唱絲”“尋石”“習筆”等篇章融入大量國家級、省級非遺制作工藝，展現中國制造、中國傳承、傳統技藝的精益求精和不斷挑戰自我、超越自我的工匠精神，以此致敬每一個不言放棄的中國匠人。本文從作品的織體結構模態、動作語言風格、市場宣發助推和文旅融合等不同維度分析作品成為文化現象的原因，以期為未來舞劇創演的創新性發展提供一些思路。

一、雙重時空構成舞劇的織體結構模態

舞劇作品與其他舞蹈體裁的區別在于舞劇具有戲劇性，而由于舞蹈這種藝術的呈現方式具有特殊性，決定了舞劇作品的結構模態離不開以時間的線性結構為軸心或主線的結構特點，即舞劇的普遍結構元素“起、承、轉、合”或稱之為“開端、發展、高潮、結局”的結構模態，主要區別在于在此線性結構上不同的展開方式。

《只此青綠》被定義為舞蹈詩劇，既為詩劇，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作品的戲劇性。作品以“展卷人”和“希孟”的雙視角構成雙重線性結構，展卷人所在的“現實時空”與希孟所在的“創作時空”構成了舞劇的“雙重時空”，展卷人從現實時空穿越到希孟所在的創作時空，“陪伴”希孟進行“問篆、唱絲、尋石、習筆、淬墨”等創作章節。作品從展卷人的視角引領一眾觀者，走入制畫的每一步工藝，進而走入希孟的內心世界，感受傳統藝術的魅力。而作品的尾聲，希孟從畫中穿越時空而來，正值“現實時空”中《千里江山圖》展出之際，在“展廳”與展卷人盈盈對拜，這一刻，古與今的情感充斥于“展廳”。正如簡介所述，由雙男主的雙視角產生的雙重時間的線性結構，構成了舞劇中的雙重時間線上的古今情感交織。

舞臺藝術作品離不開對其蘊含的“時空力”的研究，舞劇的敘事性與文字、音樂、臺詞有關，空間性則與畫面、構圖有關。舞臺藝術中，接受者的視覺焦點選擇權在接受者的視野，更貼近中國傳統繪畫的散點透視構圖。因此，對于舞劇與舞劇導演的研究應首先關注視覺，《只此青綠》中對視覺焦點營造錯落有致，與舞段構圖的中式鋪陳對稱也是如此。要對《只此青綠》的舞臺空間進行分析，不得不提到它以舞臺中心為原點的五個同心圓與三塊機械布景。這一設計極大程度上將畫卷搬上舞臺，轉動的同心圓好似中國傳統繪畫的卷軸，層層旋轉的同心圓象征卷軸的開合。隨著卷軸的轉動，觀眾看到不同的畫面，并通過卷軸與舞者的“動靜”變換，調節舞臺構圖，在觀賞上營造錯落有致、此起彼伏的視覺焦點。

序幕中，演員“青綠”置于舞臺中心，視覺焦點聚焦在青綠身上，而后，舞臺前區舞者錯落有致排成一行，如同畫中山巒般從舞臺下方勻速升起，仿佛畫卷就在眼前，以此營造出另外的視覺焦點，給接受者帶來突如其來的“驚喜”感受。“入畫”中，卷軸動，舞者站在同心圓上，固定造型相對靜止，隨著同心圓移動而動，構成獨特的物理空間調度。舞者是層疊的山巒，轉動的地圓便是流動的江河，如此一靜一動，仿佛真實的畫卷在舞臺上順流而動，垂釣的江翁、撐船人、浣紗女在流動的“河流”邊的畫境生動地展現在舞臺上，帶來獨特的視覺效果。

在舞臺縱向空間上，三塊機械布景則如同作畫的“畫布”，通過機械控制舞動旋轉、起落，將舞臺立面進行分割，從視覺上加強了舞臺縱深上的層次感。通過畫布的排布間隔出不同的視覺構圖，舞者在不同的畫布間穿梭，完成舞臺調度的同時，增加了視覺上的神秘感與驚喜。在舞劇中，展卷人跟隨希孟在不同的“畫布”中穿梭，通過展卷人的視角，帶觀者感受了希孟豐富的內心世界，從構思、構圖、設色幾易其稿到最終完成傳世佳作的全部過程，層層情緒在穿梭的空間中完成轉換。

作品在時間上，雙重視角構成了舞劇的雙重時間的線性結構；在空間上，橫向空間上同心圓旋轉的舞臺設計，與縱向空間上三塊“畫布”的起落，從平面與立體兩個維度將舞臺的物理空間進行分割，構成了物理空間上舞臺交織的多層次空間結構織體。雙重時間與雙重空間在舞臺上交織，構成了作品的雙重時空交織的織體結構模態。

二、對人的關注構成舞劇獨特的語言風格

在舞劇語言風格上，通常編導是以服務舞劇創作為根本，選擇貼合劇情的需要設計、編創舞蹈動作，以及貼合主要人物的心態從生活上提煉動作元素。《只此青綠》的前文本是宋代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從時間上限定其語言風格需貼合宋代對舞蹈動作的描述。導演從畫中內斂、含蓄的基調出發，設計了“靜待”“望月”“垂思”“臥石”等系列動作，在動態連接上以“靜”為特點，步伐上使用拖步，緩慢行進，身體姿態內扣橫擰，心中是千里江山，眼中是萬里山河，舞者在呼吸之間呈現自然山水的韻律。舞者此時是畫中山水，是自然的化身，是文化的符號，將現代與古代對自然的崇敬映射于舞臺之上。導演在動作設計上，妙用靜態動作，呈現出畫中江山似有緩流之意。在中國傳統美學上以老莊為代表的美學學派，喜用“虛靜”之說。最早在老子的《道德經》中提出，后由莊子繼承發展了老子的學說，認為需要“物我兩忘”方可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以此創造出巧奪天工的作品。導演在創作中對“靜”的妙用，正是近年來中國舞劇創作中對中國傳統美學的呼應與復歸。

劇中希孟以畫筆勾勒心中所想，此時畫卷僅著墨色，舞臺色調以黑白為主色，但舞臺上“青綠”卻是彩色。此處初觀稍顯得突兀，但細細想來，這便是對繪畫中“成竹在胸”的意象描繪。畫卷上尚未著色，但在希孟內心，已是著色的江山圖景，舞臺中呈現出來是手中之畫，更是心中之畫。宋元書畫美學是對唐五代書畫美學的延續與發展，是山水畫發展成熟的時期，郭熙的《林泉高致》總結了山水畫的“三遠”即深遠、平遠、高遠。在《只此青綠》中多次出現以青綠為代表的演員從舞臺前區橫排，做出錯落有致的造型，仿佛層巒疊嶂的山巒，猶如山河圖景在觀眾眼前展開，而后分別轉身緩慢向舞臺后區移動，舞臺逐漸出現縱深的層次交疊，構圖上正是山水畫中的“三遠”層次。“尋石”舞段，舞者既是尋石之人，也是所尋之石。這樣的“物我合一”在舞劇設計上隨處可見。天幕是《千里江山圖》的畫卷，如此向后移動的演員逐步止于舞臺后區，只留身形的剪影與《千里江山圖》交相輝映，此時人既是畫，畫也是人，舞者是舞者，也是畫中山巒，畫是畫，也是舞者之形，也是自然之鏡，是郭熙“身即山川而取之”的心物合一，也對應中國傳統美學中老莊“物我兩忘”“天人合一”的大寫意境界。

除開“青綠”這一意象角色的舞蹈動作設計是對中國傳統美學的關照之外，舞劇更多的篇幅著墨于對人的描寫，關注生活化動作的提煉，舞段“唱絲”中從中國非遺技藝中提煉的織絹之術，動作多以旁腰、側傾為元素，描繪宋代麗人溫婉巧慧。舞段“翰林書畫院”中，更是頗多巧思，是舞者輕盈跳躍過“水坑”，表現雨后的情境與雀躍的心境，也是舞者翹動的腳趾，描摹青年才俊靈動俏皮的形象。主創團隊多次邀請國家非遺傳承人為團隊授課，研習傳統技藝的同時，一方面是加深團隊對宋代美學的傳習、體會，另一方面，追本溯源，其根源還是對中國傳統制造工藝人的理解，還原真實工藝人的狀態。《只此青綠》對于工藝人的刻畫無疑是成功的，讓觀眾看到了作品對工藝人的致敬與對工匠精神的頌揚。

三、舞劇作品宣發與融媒體助力“文化現象”

在市場經濟體制下，優秀作品同樣需要優秀的市場宣發團隊用心經營，選取適合市場的“賣點”聯手打造“爆款”。2021年10月，《只此青綠》選段“入畫”在CCTV-3《國家寶藏·展演季》上演，首登綜藝節目舞臺，獲相關話題討論量約1.2萬，視頻總播放量244萬。同年12月，《青綠》舞段亮相“2021最美的夜”嗶哩嗶哩視頻網站（以下簡稱B站）跨年晚會，是繼《國家寶藏》節目后首次在網絡平臺播出，同樣迎來播放高潮，在該片段播出時間段內，實時在線觀看觀眾達1.8億，引起彈幕廣泛討論。2022年1月，《青綠》6分鐘選段在央視春晚上演，成為當年春晚亮點，以收視率26.352%躋身節目收視前五。截至2023年2月，舞蹈《只此青綠》媒體曝光已達百億級，由“青綠腰”等相關話題引發的衍生二度創作在各大短視頻平臺不斷發酵，加持該劇討論熱度，將短視頻平臺用戶吸引到舞劇觀看的隊伍中。至此，宣發平臺涵蓋了如主流媒體（央視、人民網）、網絡視頻播放平臺（B站）、短視頻播放平臺、網絡媒體（微博話題）等多種類型，引發了各類不同觀看習慣的媒體用戶的關注，成功地運營出高熱搜高話題的現象級作品。

團隊在宣發熱點話題的選擇上也頗有特點。舞劇作品將介紹重點放在雙男主的時空穿梭——“全劇采用時空交錯式的敘事結構”（劇目介紹）以展卷人與希孟二者的神交為故事主線，從展卷人的視角為觀眾鋪陳展示。主創團隊首次在電視中亮相是在綜藝節目《國家寶藏》的舞臺，選擇了舞劇的高潮部分“入畫”選段，是希孟完成巨作的部分，有一定的敘事情節，也有“人畫合一”的意象，也許是契合《國家寶藏》的選題，主創選擇的片段沒有跳過作品敘事的主線。但后續無論是B站“最美的夜”的跨年晚會和還是央視春晚，都選擇了女子群舞舞段——一個集中展現宋代美學特點、“物我和一”“天人合一”的純粹寫意的舞段，符合舞劇“舞繪千里江山圖”的題點。而宣傳團隊則以“青綠腰”為話題做起文章，避開了舞劇作品雙男主的敘事主線，將“青綠腰”與宋代美學作為宣傳點，勾連《千里江山圖》的IP，讓話題持續發酵，進而在宣發上巧妙地獲得市場熱度。

大數據時代，融媒體成為人們獲取信息的重要渠道，而信息迭代的高速化，使微博、短視頻等網絡平臺成為市場主流。在作品宣發上，目前占據這些平臺的主要是影視劇，舞劇或舞臺藝術類作品還未能成為主流。而近年來隨著舞蹈綜藝“舞林爭霸”“舞蹈風暴”等節目的播出，河南衛視與B站聯手打造的多項符合中國傳統文化的創新節目“國潮”涌現，市場“造星”趨勢已開始顯現，謝欣、胡沈員、朱潔靜等劇團首席率先跨界，從文化小圈走入大眾視野，但舞劇創演市場優秀的宣發團隊數量較少，致使眾多優秀的舞劇作品未能成功走入大眾視野。在此方面，目前國有劇團已逐步改制成為企業，藝術作品作為創作成果的產出要接受文化市場檢驗，因此舞劇作品也需與時代并肩，強化舞蹈藝術與融媒體時代的緊密連接，借鑒影視行業日漸成熟的宣發手段，為好作品的高投入與好口碑謀求高票房，讓媒體成為好作品成功的推動力量。或許讓舞劇宣發帶動票房，形成良性的舞劇市場，讓好作品叫好也叫座是未來劇團發展的新路徑。

四、文旅融合攜手打造國潮IP

2018年文旅部正式掛牌成立，開啟了國家文化與旅游融合發展的篇章。近年來在國家陸續出臺的指導意見中，鼓勵旅游演藝，即專業藝術劇院、劇團與重點旅游目的地合作，聯合打造有水準、高質量的專場演出作品，包括實景演出、景區+劇場、景區+演藝等多種模式。2021年由文化和旅游部編制印發的《“十四五”文化產業發展規劃》明確提出，多方面、多角度大力推動文化與旅游融合發展。“國潮”便是借此契機，融入了文旅融合發展的軌道。

“國潮”一詞始于近年來興起的蘊含中國傳統元素的社會文化熱潮。在藝術、舞蹈領域，2021年鄭州歌舞劇院作品《唐宮夜宴》登上河南春晚，隨后在各大視頻平臺、媒體傳播，掀起討論熱潮，登上微博話題熱搜榜，成為當年“出圈”舞蹈作品，讓舞蹈的“國潮”展現在大眾視野中。2022年1月，集宋代美學之大成的舞劇《只此青綠》選段《青綠》登上春晚舞臺，被譽為舞劇界體現“國潮美學”的現象級作品。該劇是以《千里江山圖》和王希孟為前文本進行再創作的作品，而《千里江山圖》是北宋畫家王希孟唯一的傳世之作，2017年，這幅長卷首次在故宮博物院展出，同年登上《國家寶藏》綜藝節目，以守護人+展演劇作作品的方式呈現其創作歷史。2021年舞蹈詩劇《只此青綠》由故宮博物院、中國東方演藝集團有限公司、人民網股份有限公司共同出品。在《千里江山圖》的文創設計與衍生作品中，以便攜小件物品為主，而舞劇作品《只此青綠》的問世，可以說是東方演藝集團與故宮博物院《千里江山圖》IP共建的大型真人文創作品，作品的成功將文旅融合作品創作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在舞劇作品的結構上，“展卷人”的現代人物視角，尾聲中《千里江山圖》展廳的設計，這些現代元素的融入均有強化接受者帶入感的作用。在語言編創上，“唱絲”選段中對非遺傳統工藝的動作提煉，“尋石”選段中尋石人鍥而不舍的工匠精神的傳達，以及作品在視覺呈現上都與現代接受者的審美意象緊密相聯。作品的高話題討論度與《千里江山圖》的前理解正向相關，由此引發了更多IP聯動共建，如與服裝、飲食、汽車制造行業聯名，未來還可以與影視、動畫、游戲領域進行品牌聯動。以此為藍本，打造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舞劇作品，聯合打造融合“國潮美學”的文化IP，也是未來文旅融合發展的趨勢。

五、結語

現象級舞劇《只此青綠》的爆火，讓我們看到了當代中國人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熱愛，“國潮”舞蹈掀起的審美討論，代表了人民群眾對傳承優秀傳統文化的高度自信與強烈自覺。2024年，《只此青綠》已走出國門，在世界舞臺上展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本文以此為契機，研究該作品成為現象級爆款背后的“文化密碼”。未來的舞蹈、舞劇的創作者需要時刻銘記作為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播使者，要將舞蹈藝術的獨特魅力，融入華夏文明的發展之中，讓中國藝術、中國美學在世界藝術文化中長盛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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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廣西藝術學院舞蹈學院）

責編：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