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陽明的責任倫理以成己、成人、成物三重維度展開,以此彰顯人的道德責任和生命境界。“成己”是內在道德修養,為“己”負責,包括反己、為己和克己;“成人”是道德主體內在修養之向外擴充,對他者負責,包括家庭道德責任、社會責任和天下責任;“成物”則是對天地萬物之情懷,包括對待萬物的人文情懷、順應萬物和輔助萬物。陽明由“成己”“成人”“成物”三重維度接續并發展了儒家“內圣外王”的責任倫理和生命境界。
【關鍵詞】王陽明;責任;成己;成人;成物
【中圖分類號】B24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43-0074-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3.020
基金項目:本文系貴陽學院研究生科研基金立項專題(項目編號:2023-YJS01)。
馬克思·韋伯對倫理學的界定分為“信念倫理”與“責任倫理”,責任倫理在類型學上與信念倫理相互排斥,即“必須顧及自己行為的可能后果” ①。儒家思想中同樣蘊含豐富的責任倫理資源,儒家的責任倫理可被視為通過功夫的操持與修煉,使“小我”之私欲逐漸消融,從而產生較高的社會責任情懷,以達到“大我”的境界。孔子曰:“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 ②孟子亦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③修己是道德實踐的開端,而實踐之旨歸在于安定百姓。宋明儒者接續孔孟的理路,提出“仁者與天地萬物為一體”“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的大我境界,這都是責任意識的彰顯。王陽明接續此思路,指出:“仆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道為己任。” ④可見陽明把傳承孔孟之道當作自己應當履行之職責。
一、“成己”的道德責任
儒家成己之學,意味著向內反省克治,以達成己。質言之,成己須經不斷地向內省察和保任操存。
王陽明的責任倫理師法孔孟,傳承宋儒,突出修養為己的內涵。在內圣之域,陽明強調道德主體的挺立及其責任擔當意識:
“一友常易動氣責人。先生警之曰:‘學須反己;若徒責人,只見得人不是,不見自己非;若能反己,方見自己有許多未盡處,奚暇責人?’” ⑤
為學切忌“徒責人”,而應收束身心,反躬自家念頭上,見得“自己有許多未盡處”。具體而言,此“反己”即是陽明所謂的“為己之心”:“人須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 ⑥常人往往容易過分重視和追逐外在事物,以至于忽略了自家身心之無盡藏。責任意識亦復如是,按照流俗觀念的理解,責任首在為他人負責,成全他者與外物。然而,在王陽明看來,為學若不首先向自我負責,再多的他者意識也只是徒勞。王陽明指出:
“這心之本體,原只是個天理,原無非禮。這個便是汝之真己,這個真己是軀殼的主宰。若無真己,便無軀殼;真是有之即生,無之即死。汝若真為那個軀殼的己,必須用著這個真己,便須常常保守著這個真己的本體,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惟恐虧損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禮萌動,便如刀割,如針刺,忍耐不過,必須去了刀,拔了針。這才是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汝今正是認賊作子,緣何卻說有為己之心不能克己?” ⑦
王陽明指出,自家軀殼易向外求,這是過度的私欲所致,難以成就“真己”。如若要對道德主體負責,則應返歸于自家本心,此本心非“一團血肉”的生理之心,而是“主宰一身”心之本體。此處王陽明區分出“真己”與“軀殼的己”兩層維度。“為己之心”的自我責任并非簡單的自省。陳來指出:“真己是軀殼之己的主宰,只有這個真己才是本質的己,它也是決定己的一切其他方面的關鍵。” ⑧真己是主宰內在道德的根據,只有真己的呈現,內在道德責任才能脫之而出。是故,道德主體應在過往被私欲侵蝕的“軀殼的己”的基礎上,以“刀割”“針刺”之功拔去病根,消除私欲,實“克己”的工夫,方可照見“真己”。
“克己”之責任意識如何展開?王陽明言:
“省察克治之功則無時而可間,如去盜賊,須有個掃除廓清之意。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為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方能掃除廓清。” ⑨
王陽明以“貓之捕鼠”為例,申說“克己”之省察的工夫。本心良知當如貓捕鼠,良知之發用若有私欲之流弊,則應“斬釘截鐵”“不可姑容”,此“克己”省察的工夫正是道德自身意識的審查,不讓物欲帶來良知之念的動蕩。如此著實用力,方能真正“成己”,實現對自我責任的承當。王陽明對以“克己”返歸“為己”的重視,以道德自覺自立的精神監督和規整自己的內心,體現出責己之“責”的自我修養義務與自我完善的責任意識。
二、“成人”的道德責任
“成人”意即成就他者,將自我責任推行為他者維度的多種責任關懷。從這個意義上說,既履行自我道德責任,又充分體現了高遠的生命境界,無不皆為責任意識的彰顯。在“成人”之維,當為家國天下責任意識的推行,進而能擔負起“親親而仁民,仁民愛物”更為遠大重大的責任。
(一)家庭責任
孝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概念,是中國古代家庭的固有傳統。孝道的踐行,彰著日用人倫的規范。《論語》開宗明義地指出:“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⑩即是說,孝作為基礎的為仁之方,是家庭責任的應有之義。《孝經》亦言:“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復坐,吾語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大雅》云:‘無念爾祖,聿修厥德。’” ?這表明,在中國傳統倫理中,孝道始終關系著道德行為,無論是基礎的立身,還是家國情懷的事君之道,都是盡孝的表現,而盡孝就是家庭責任。
王陽明接續先儒,認為子女的孝即是家庭責任。在陽明看來,“孝”是人倫規范中最真切的情感,此是道德主體之責任的基本著手處。
“此心若無人欲,純是天理,是個誠于孝親的心,冬時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個溫的道理;夏時自然思量父母的熱,便自要去求個凊的道理。這都是那誠孝的心發出來的條件。卻是須有這誠孝的心,然后有這條件發出來。” ?
依王陽明之見,此無人欲之心,須經過不斷的工夫深入,轉化為在一念之動時,“冬時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個溫的道理;夏時自然思量父母的熱,便自要去求個凊的道理。”即是說,當心純正于“孝”,無人欲的浸染,方才是“冬溫夏凊”之孝心。否則只是講求禮節條目,無實質孝親之心;雖有孝親之行為,但此心卻未有孝親。這在王陽明看來,都是流俗于表面工夫。因此,無人欲的良知之心才是孝道的前提,而冬溫夏清之孝心,即是良知自然發用流行的呈現。
“孟氏‘堯舜之道,孝弟而已’者,是就人之良知發見得最真切篤厚處提省人,使人于事君處友仁民愛物,與凡動靜語默間,皆只是致他那一念事親從兄真誠惻怛的良知,即自然無不是道。” ?
在王陽明看來,所謂“孝弟”是指良知發用的“真切篤厚”“不容蔽昧”之狀態。其務必“真切”“篤實”,不可受困于“蒙蔽處”,而依此“一念事親”之良知發用流行,無不合道。換而言之,“孝弟”作為家庭人倫,是“仁民愛物”的入手處,而惟致良知于“孝”,亦即落實在家庭責任上,其他倫理責任方能得到落實。是故,“孝”作為家庭倫理之責,務必以“治心”為其緊要處。治心之法,應提省此心,使良知發用致達自然而然之效應,以求“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事親便是孝” ?。若不真切用力,良知亦無法自然流行,若任人性私欲之惡的蔓延,家庭人倫亦將受此影響。
“今人病痛,大段只是傲。千罪百惡,皆從傲上來。傲則自高自是,不肯屈下人。故為子而傲,必不能孝;為弟而傲,必不能弟;為臣而傲,必不能忠。象之不仁,丹朱之不肖,皆只是一‘傲’字,便結果了一生,做個極惡大罪的人,更無解救得處。汝曹為學,先要除此病根,方才有地步可進。” ?
王陽明以“傲氣”為例,指出“傲氣”是造成不忠不孝的倫理失范的行為的根源。一旦為人“傲”,必會導致類似于“象之不仁,丹朱之不肖”的倫理困境,自身家庭責任的義務亦無法充分擔責。總之,家庭責任的首要是要做到孝,故必致其良知之“真誠惻怛”才能使本心能夠真切地流露,而以此本心流露,才能更好地承擔家庭責任。
(二)社會責任
社會責任是儒家始終關注的話題,余英時先生曾指出明代士大夫的理想出現了從“得君行道”到“覺民行道”的轉向。王陽明亦屬此列。在龍場悟道后,王陽明堅信良知自在人心,將喚醒民眾的良知視為不可推卸,必須擔當的社會責任。
王陽明“覺民行道”的社會責任之義,可用“教”和“化”人概括之。“教”之思想可簡括為“致良知”。按照他的觀點,雖然人人皆有良知,但大多數人因為私欲使良知無法自然發用流行,故須“教”以去心之弊,使其“致良知”。
洪與黃正之、張叔謙、汝中丙戌會試歸,為先生道途中講學,有信有不信。先生曰:“你們拿一個圣人去與人講學,人見圣人來,都怕走了,如何講得行?須做得個愚夫愚婦,方可與人講學。” ?
依王陽明之見,啟迪民眾良知的教法,必須與愚夫愚婦的日用人倫契合,而不可“拿一個圣人去與講學”。若是以圣人自居,或拿圣人的標準苛求于人,難免會造成“人見圣人來,都怕走了”的踐履困境。因此,良知之“教”在于于日用人倫處講得,而非在起初便立一個圣人標準。要之,要融入于百姓的生活,首要在于了解百姓風氣的實情,方可進一步講學教化。
“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無間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 ?
王陽明指出:“良知之在人心,無間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這表明,正因為良知的普遍性,而無“圣愚”之差別。在良知本體上,無論為誰,良知本體都是真切的。以此觀之,依良知之用,當生民面臨“困苦荼毒”的生存困境,便與之相應地有切身體驗之感。而正因為良知的特性,才讓人心之間得到溝通。在這個意義上,個體的社會責任才能擔承。因而,社會責任即是喚醒民眾的良知,使其與天地萬物一體。
社會責任的另一層維度是“化”。所謂“化”有兩層含義。
其一,是指化除私欲蒙蔽,謹防人欲流弊。王陽明稱:“省察克治之功,則無時而可間,如去盜賊,須有個掃除廓清之意。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欲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為快。” ?
他認為,“好色、好貨、好名”屬人欲流弊之病根,故須常存“省察可治之功”嚴防人欲流弊的浸染,直至“拔出病根,永不復起”。因此,教化之“化”尤需減少人欲,痛克人欲流弊的侵擾。
其二,教化之“化”指的是化民成俗。在《南贛鄉約》中,王陽明聲稱:
昔人有言:“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而黑。”民俗之善惡,豈不由于積習使然哉!往者新民蓋常棄其宗族,畔其鄉里,四出而為暴,豈獨其性之異,其人之罪哉?亦由我有司治之無道,教之無方。?
王陽明認為,道德品質的養成往往與道德主體所處的社會環境相關,所謂“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而黑”,正是指由于社會環境的不同,導致了不同道德主體在道德認識和道德習慣上的差異性。正是由于此差異性,直接導致了“民俗之善惡”的方向。因此,道德風氣既然如此重要,那么道德教化也是勢在必行。王陽明言:
自今凡爾同約之民,皆宜孝爾父母,敬爾兄長,教訓爾子孫,和順爾鄉里,死喪相助,患難相恤,善相勸勉,惡相告誡,息訟罷爭,講信修睦,務為良善之民,共成仁厚之俗。?
在王陽明看來,培養“仁厚之俗”的關鍵在于孝順父母、尊敬兄長、教育子孫、和睦鄉里、死喪相助、患難相恤、善相勸勉、惡相告誡、息訟罷爭,講信修睦。若以此道德準則,方可造就“良善之民”,進而成就“仁厚之俗”社會風貌。如此,大多數人在這種良好的社會風尚中便能積極地履行自家的社會責任。
(三)天下責任
王陽明天下責任觀接續先儒,重點聚焦于“一體之仁”的責任之域。王陽明宣稱:
“夫圣人之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其視天下之人,無外內遠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莫不欲安全而教養之,以遂其萬物一體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異于圣人也,特其間于有我之私,隔于有我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人各有心,至有視其父子兄弟如仇讎者。圣人有憂之,是以推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其心體之同然。” ?
依王陽明之見,仁為所固有的先天本質,而作為時時刻刻懷有“萬物一體”之仁的圣人無不掛慮蒼生萬物,因而亦無“內外遠近”的親疏之別,凡有血氣,皆視為“昆弟赤子之親”,莫不為其擔憂而教育,力求歸復人心固有的“萬物一體之仁”。進而言之,天下人之心,起始未與圣人相異,只是受到“有我之私”的蒙蔽,以至于父子兄弟的骨肉之親竟視對方如同仇敵一樣。正因為如此,優入圣人之域的圣人,毅然以“萬物一體之仁”教化天下,使其克服“有我之私”的頑固,防止人欲流弊的浸染,回復“萬物一體之仁”的心體。以此觀天下責任,按照王陽明的理解,天下責任即是擔責意識,意識到人心易沉溺,故而以非凡的道德勇氣來擔承天下之人漸入圣人之域的神圣使命。換言之,天下責任不單是家國情懷,更重要的是堅信人人皆有良知,皆可為圣賢的道德信念。正是在此信念的助益下,天下責任的擔當精神方才顯現。王陽明言:
“圣人之求盡其心也,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吾之父子親矣,而天下有未親者焉,吾心未盡也。吾之君臣義矣,而天下有未義者焉,吾心未盡也。吾之夫婦別矣,長幼序矣,朋友信矣,而天下有未別、未序、未信者焉,吾心未盡也。吾之一家飽暖逸樂矣,而天下有未飽暖逸樂者焉,其能以親乎?義乎?別、序、信乎?吾心未盡也。故于是有紀綱政事之設焉,有禮樂教化之施焉,凡以裁成輔相、成己成物,而求盡吾心焉耳。心盡而家以齊,國以治,天下以平。故圣人之學不出乎盡心。” ?
王陽明認為,就人道而言,“天地萬物一體”的擔當精神,首在人倫之域的“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的五倫秩序。圣人求其天下秩序達到應然的道德秩序,故必然以五倫之正為“盡吾心”之職責,以此達“家齊、國治、天下平”的道德理想。換而言之,天下責任不單是為天下負責之義;更為重要的是,陽明以治心之法把“家齊、國治、天下平”全部納入“盡吾心”的責任范圍,由“盡吾心”則可優入圣人之域。這樣,天下責任便是如孔子所說的“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的自修以達天下人皆自修的理想。
三、成物的自然責任
“成物”早在先秦已受古人重視。《中庸》提出“贊天地之化育”的宏大情懷。所謂“贊天地之化育”,亦即“盡物之性”,不是人為刻意地干預,而是順應自然積極地“贊助”自然,幫助萬物各盡其性。成物之則,要充分地認識和擔責自然責任,這不僅僅以愛護自然,保護自然;更重要的是在“成物”過程中,成就自身的德性,體現人在自然中的引導作用。
王陽明的責任倫理之所以得以成物,乃是由于其一氣流行的存在基礎。氣貫通天地和人心,氣創生天地萬物,而人稟得天地之靈氣,能自覺自主地認識到自己在天地萬物中的位置,為自然負責。
既然“氣”是溝通天地萬物和人心的,那么人作為稟受“得其秀最靈”之人,故有“為天地立心”之職責,人心便是天地之心;人心流通感應之際,便合了天地之靈明。王陽明有言:
“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無人的良知,不可以為草木瓦石矣。豈惟草木瓦石為然?天地無人的良知,亦不可為天地矣。蓋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其發竅之最精處,是人心一點靈明,風雨露雷,日月星辰,禽獸草木,山川土石,與人原是一體。故五谷禽獸之類皆可以養人,藥石之類皆可以療疾。只為同此一氣,故能相通耳。” ?
在這里,王陽明以草木瓦石、風雨露雷、日月星辰、山川土石與人的良知相溝通。初看甚難解,容易把王陽明誤解為主觀主義者或者神秘主義者。但是,王陽明并非強調自然物普遍存在良知,而是強調的是人的良知本身就存在關愛天地萬物的內在傾向。而人之所以能夠與自然物相感通,對天地萬物進行關愛,也是基于天地流行之氣的一氣貫通。因此,天地萬物與良知發生溝通,并不是一個神秘主義的問題,而是以人為主體,以此來確定為自然負責,仁民愛物的具體走向。王陽明確切了以良知在關愛萬物中的擔責和意義,他言:
“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惻隱之心焉,是其仁之與孺子而為一體也。孺子猶同類者也,見鳥獸之哀鳴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是其仁之與鳥獸而為一體也。鳥獸猶有知覺者也,見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憫恤之心焉,是其仁之與草木而為一體也。草木猶有生意者也,見瓦石之毀壞而必有顧惜之心焉,是其仁之與瓦石而為一體也。是其一體之仁也,雖小人之心亦必有之。是乃根于天命之性,而自然靈昭不昧者也,是故謂之‘明德’。” ?
心氣是合一的,氣與心是一氣貫通的;而心(良知)彰顯其獨特之處在于道德情感的感通,能夠憐惜和憐憫其他的物種,因而此道德情感彰顯出人之獨特性。在這里,孺子-鳥獸-草木-瓦石,依次構成了一個自上而下的系統。“仁”本是人類情感的表現,但在這里“仁”的范圍一步步擴大,從動物界下落在無生命界,把世界萬物納入人文主義的視野,使得無情無義的自然在人文視野中呈現出仁之道德情感的意義,使承擔自然生態和諧之責任在道德情感的作用下具有責任的意義。
“一氣流通”在本體上貫通了人與“物”,使得人與“物”產生聯系,人與天地萬物之間有了本根性的根據。通過一氣貫通,人與物的隔閡不再是無法貫通的存在,而是以“仁”的情感尊重,理性對待物。由于人與自然的互動,“仁”關愛的范圍不斷擴大,便能為天地間確立道德秩序,同時反映了人對自然的道德責任。在為自然建構生態倫理秩序時,承擔自然道德責任的義務顯得尤為重要。
四、結語
王陽明責任倫理從“成己”“成人”“成物”的三個維度展開。毋庸置疑,成己之學是儒家歷代學者的“絕妙法門”,相比于前代儒者的修養工夫,王陽明成己之進路體現出內在化的轉進與深入,從基本的反己,再到克己,及至成己,體現出自我負責的責任意識。在他者之維,王陽明亦從多個層次表現出對天下蒼生負責的仁愛與關懷。從基本的行孝,到覺民行道之教化,再至人與自然的和諧,無不體現出其責任意識的擔當精神。此外,尤其須注意的是,仁是成己、成人和成物的基本前提。無論是作為自我修持去私之法,還是承擔家庭責任以及社會責任和天下責任,仁既是前提,也是目標。在不斷的由內而外的道德實踐活動中,仁的范圍也在不斷地擴大,最終達成“萬物一體之仁”的效驗。而這種萬物一體的宏大責任觀,不僅僅是對儒家修身以至國治天下齊的深遠呼應,也體現了宋代以降儒者士人“民胞物7WEjBvIIHlxTQo34MPOOYw==與”“覺君行道”強烈的社會責任意識,為蒼生教化負責的博大情懷。
注釋:
①馬克斯·韋伯:《學術與政治》,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107-117頁。
②⑩孔子著,楊伯峻譯注:《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179頁,第2頁。
③孟子著,楊伯峻譯注:《孟子譯注》,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236頁。
④⑤⑥⑦⑨?????????????王守仁著,吳光、錢明、董平、姚延福編校:《王陽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437頁,第115頁,第42頁,第42頁,第18頁,第4頁,第92頁,第57頁,第312頁,第132頁,第89頁,第18頁,第664頁,第665頁,第61頁,第286-287頁,第122頁,第1066頁。
⑧陳來:《有無之境 王陽明哲學的精神》,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57頁。
?皮錫瑞撰,吳仰湘點校:《孝經鄭注疏》,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12-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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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喻晨曦,貴陽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宋明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