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流行詞“土豪” 的形成及發展

【摘要】網絡流行詞“土豪”最初指的是：在一定的地域中有權勢和財力的人，或村鎮中的地主。但隨著時代變化和語言發展，演變出了許多其他語義，并因高頻次的使用被國家語言資源監測與研究中心評為年度十大流行語之一，同時也激起了學界的廣泛討論。本文以“土豪”為例，在考察我國重要社交平臺“新浪微博”相關發文的基礎上，對網絡流行詞“土豪”的形成及發展進行了剖析，重點討論了其語義的演變過程，并從語言發展、認同感、媒體助推三個層面對其流行動因進行了闡釋。

【關鍵詞】“土豪”；網絡流行詞；語義演變；流行動因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43-011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3.031

語言是社會現象和自然現象結合的產物，蘊含著社會文化的變遷，隨著信息思潮的廣泛傳播和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互聯網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人們的語言表達，催生了大量的網絡流行詞，而網絡流行詞依托信息媒體極佳的時效性和傳播力，成為最能反映當下社會風貌和思潮的媒介之一。“土豪”一詞自2013年被國家語言資源監測與研究中心評為年度十大流行語之一后，始終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也成為學界討論較多的網絡新詞之一。周陳新（2017）從認知角度討論了“土豪”的語義重構和創新，并對其詞類游移的情況進行了討論[1]；陳珊（2020）從模因論的視角討論了“土豪”的作為模因的復制和傳播[2]；李丹弟、楊洋（2021）從歷史語言學視角分析了“土豪”到“壕”的演變，并對其類詞綴性質進行了討論[3]；本文旨在通過語料分析，從語義演變和流行動因的角度探究“土豪”的形成及發展。

一、“土豪”的基本義項

就網絡熱詞的結構形式而言，網絡熱詞往往有其原型，或系原生詞挪用，或系在已有常用詞匯的基礎上拼接、縮寫、改造而來[4]，“土豪”也不例外。筆者通過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語料庫搜索“土豪”一詞發現：土豪一詞在CCL古代漢語庫中最早出現于六朝時期，分別出自《宋書·沈演之傳》和《三國志》，其中“土豪”一詞義為“在一定的地域中有權勢和財力的人”，為名詞，可稱義1。

而在現代漢語庫中，“土豪”最早出自晚清松友梅的小說《小額》，義為“村鎮中有錢有勢的地主惡霸”，也為名詞，可稱義2。到了近代，土地革命時期那句廣為流傳的革命口號“打土豪分田地”則更是將義2中土豪“剝削人民、為富不仁”的本質展露出來，也使“土豪”一詞廣為人知，這為后續的語義泛化和語義演變打下了基礎。

上述這兩種語義基本符合《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的解釋，因此可認為義1與義2是“土豪”的編碼義。

二、“土豪”的語義演變

在經由土地革命時期的廣泛使用后，土豪一詞沉寂了許久，直到網絡時代才重新開始廣泛使用，筆者考察了我國重要的社交媒體“新浪微博”（下例均來自新浪微博），發現“土豪”一詞的意義在最初的編碼義基礎上又演變出了下列幾類意義，其語義開始發生泛化和弱化，逐漸從一個貶義詞向多義詞轉變。

義3：名詞，暴富的、粗野的人，也指喜歡炫富的有錢人（多含諷刺意）。

（1）感覺和土豪炫富沒啥區別，當一件事情的審美變得單一，那說明脫口秀火了也土了。（2024-9-15）

語義泛化是詞語在保持基本意義特征的基礎上，在現實作用力、心理作用力、文化壓力及語言內部力量的共同作用下，不斷向新的領域擴張的同時，將更多的事物納入自己的指稱范圍內的具有動態變化的一種語言現象。[5]義3是義2語義泛化和語義重組的結果，它繼承了義2中厭惡和諷刺的色彩義，但不再僅限于地主或惡霸的具體身份，而是擴展到所有表現出類似行為的群體身上。義3中形容的群體身份各異，但都有著諸如粗野、喜歡炫富、傲氣凌人等特征。隨著這種用法的大量且廣泛的使用，義3便完成了語義固定化的過程，最終作為一種固定義項保存了下來。

義4：名詞，有錢人。

（2）中東土豪那么多，中東料理真的是一萬點暴擊。（2024-9-17）

義4雖然與義1有一些相似的語義特征，但義1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并不是最主要的用法，因此，我們可以說：義1是義4的基礎性語義來源，因為義1建立了義4與財富之間的緊密聯系。而義3則為義4提供了一個過渡平臺，義4實際上是義3語義弱化的結果。

義3主要保留了“粗野的、暴富的、喜歡炫富的人”這種帶有明顯諷刺和貶斥色彩的含義，而隨著社會的發展，過去所指的“土豪”群體已經消亡，人們對于財富認知和態度的變化，使得人們逐漸弱化了義3中的負面特征，直接指代富有的人，不再突出粗野和炫富的行為性格特征，其感情色彩也不再局限于貶義，而是變為中性甚至帶有褒義的特征。

參看（2），用“土豪”形容中東地區的有錢人，其情感色彩不帶貶義，也沒有指代粗野、炫富等不好的行為性格特征，這種情感負載的減弱就是典型的語義弱化。

義5：形容詞，奢侈的，有錢的，昂貴的。

（3）我的土豪姐妹，一次買了4杯奶茶。（2024-9-17）

（4）手抓餅的土豪吃法——爆漿芝士蝦滑洋蔥圈酥。（2022-5-11）

義5的語義演變是詞類游移的結果。詞類游移指的是在語言中某些詞匯在不同的語境中可以靈活地用作不同的詞類。在這一過程中，“土豪”不再指具體的富人群體，而是作為形容詞，用于描述富有或奢華的特質。在漢語中，根據漢語詞類連續統，名詞和形容詞在連續統中的相鄰距離最近。而隨著做形容詞的語義被長期且廣泛地使用，這類詞義就不再是某一義項的附庸，而是固定成了新義項。“土豪”一詞的形容詞用法也催生了許多“土豪+名詞”的構式，隱隱有了類詞綴的趨勢。

同時，名詞的形容詞化本身是一種隱喻過程，它將人或身份的特征投射到物或行為上，使得“土豪”的語義不再局限于某類人，而成了一種奢侈、富有的象征。隱喻化的核心在于將具體的事物或人（如富人、暴發戶）與抽象的特質（如富有、奢華）關聯起來。這種隱喻化的背后，依賴的是社會認知——富人往往與奢侈、昂貴聯系在一起。當“土豪”這個詞被用作形容詞時，它通過隱喻表達了人們對奢侈消費的評價，并且這種評價往往帶有夸張的效果。

在（3）中，“土豪”將具體的購買行為與富有、高消費的特質聯系起來，用其來達成其夸張描述“揮金如土”行為的目的。

在（4）中，“土豪”通過隱喻不再僅僅指代富人，而是被用來描述具有“奢華”或“高消費”特點的事物。比如，“土豪吃法”指的并不是某個人的行為，而是描述一種豪華的飲食方式。

三、“土豪”的流行動因

（一）語言發展

語言是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最重要的交際工具之一。隨著社會的不斷變遷和科技的飛速發展，語言也在不斷地演變和豐富，以適應新的交流需求和表達方式。語言的發展不僅體現在詞匯的增加和語法的變化上，還在于新興詞匯和表達方式的創造與傳播。這些新興詞匯往往是對社會現象和文化變化的直接反映，既填補了原有語言體系中的表達空缺，又滿足了人們對交流表達創新的需求。

1.語言符號缺位

詞語缺位在語言演化和語碼轉換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它指的是一種語言中缺乏某個特定概念或現象的詞匯。詞語缺位可能促使人們創造新詞或賦予現有詞匯新的含義，以填補這個空白。

語言符號論的語言本質觀認為，語言不僅是一種音義結合的符號，還是一個自治的符號系統。語言作為一個系統，符號和符號之間不是孤立的，是緊密聯系的，同時它是一個具有自我調節能力的系統。但是當我們把一些具體的言語事實考慮在內時，會發現語言并不是一個自足的系統。它作為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也不能時時盡如人意，這主要反映在語言系統本身具有缺漏性和不自足性上。[6]如，我們平常將嘴巴下部的皮膚部分，即下頜，稱為“下巴”。但是如果是嘴巴的上部，即鼻子和嘴巴中間的皮膚部分，有和“下巴”準確對應的詞嗎？這種“語言空檔”會在Y0OhcKq8Oa5tc1BCggGqJPKig6n4nFTQW8oU/mM2zZk=一定程度上影響我們的日常交際，也才產生出了類似“上巴”這樣的詞匯。

網絡有著極強的時效性，體現著最新的社會風貌和思潮，因此，網絡熱詞常常需要描述最新的社會現象，因此，我們常常會發現網絡上的某種情形無法使用現有的詞匯進行表述，或者無法將其很準確的表述，這時候，語言符號缺位就會催生新詞的出現。

“土豪”一詞雖自古就有，但義1和義2以外的義項卻是現代才形成的，人們在描述那些奢侈行為、有錢人、炫富的人的時候，缺乏一個能夠精確概括這類行為和群體，并能充分表達自己情感的詞語，這便孕育了“土豪”一詞編碼義之外的義項，而義項擴充后的“土豪”一詞，也恰當地填補了語言符號的缺位，為人們準確描述相關行為和群體提供了便利。

2.交流表達的創新需要

網絡熱詞的產生和流行往往源于人們對交流表達創新的需要。隨著社會和技術的發展，傳統的語言表達方式無法完全滿足新興交流需求。網絡熱詞通過創造性和創新性的語言表達，提供了更生動、更直接的溝通工具。

新事物和現象的出現需要新的語言符號來表達。傳統詞匯可能無法準確描述這些新現象，于是新詞匯應運而生。“土豪”一詞在語義演變的過程中，由于新的事物和現象出現，從而促使“土豪”一詞語義發生泛化、弱化、重組，并出現了詞類游移現象，也因此催生出了義3—義5，這些義項形象地描述了“奢侈行為和富有群體”，滿足了人們在網絡交流中對這些現象的交流表達需求。

同時，網絡交流中，人們需要更豐富多樣的情感表達方式。傳統的詞匯可能顯得過于平淡，無法充分傳達所需要的情感。“土豪”通過生動的比喻和強烈的情感，為人們提供了一種新穎的情感表達方式，使人們能夠更準確地傳遞情感和態度。

并且，網絡流行詞往往帶有娛樂性，在交流中增添趣味是網絡詞匯十分重要的功能。人們在使用這些網絡詞匯時，不僅滿足了交流的需求，也在互動中獲得了娛樂。“土豪”通過其獨特的語言風格，滿足了人們在交流中的娛樂需要。

（二）認同感

“土豪”一詞在網絡時代的真正流行來自2013年網友們用“土豪金”來形容蘋果公司發布的新手機的配色。蘋果手機有著較高的價格和較高的品質，因而在當時被大眾廣泛認為是有錢人購買的產品，加之“土豪”一詞本就有著富人的語義，這樣創新的表達使得“土豪”一詞瞬間得到了廣泛的傳播。

網友們因為彼此類似的認知而產生歸屬與共鳴感，進一步產生了認同感，從而引起了更為廣泛的關注。網民們紛紛使用“土豪”一詞表達其他類似事件，再次促進了“土豪”的流行。總的來看，“土豪”一詞將人們聯系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個具有類似認知或經歷的社會群體，而這一群體間進一步的社會互動更加深了對“土豪”的認同感，也進一步推動“土豪”在人群中傳播開來。

（三）新媒體助推

“土豪”一詞的流行實質上是小眾文化與大眾文化的圈層消解。網絡熱詞本為“圈內人”的專用表達方式，卻因契合青年心理加之新媒體平臺極為迅速廣泛的傳播為廣大網民所知，成為通行的“社交貨幣”。據第5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4年6月，我國的網民規模已達10.99億人，互聯網普及率高達78%[7]，這樣龐大的群體搭配上網絡這樣迅速高效的傳播方式，當“土豪”一詞憑借其新穎的表達和生動的詮釋在網絡上吸引了一部分網民的注意后，便得以依靠網絡媒體得以廣泛傳播，同時，短視頻以及網友們分享的“土豪”故事也進一步幫助人們深化了對這一詞匯的認知，許多視頻博主也拍攝了許多采用這一構式的相關視頻，這使得“土豪”成了大眾共創的題材，得以被廣泛傳播，因此其語義不斷拓寬，從而有了更強的能產性，可以運用在更多的話題中。因此，無論是“土豪”的傳播過程，還是其傳播效果，甚至其語義演變，都與新媒體的助推密不可分。

四、結論

語言是社會生活的產物，并隨著社會的演變而演變。“土豪”本只是一個曾風靡于特定歷史時期但已不再廣泛使用的詞，但在社會發展、媒體助推、語言發展等因素的影響下，逐漸演變出了許多新語義和新用法。“土豪”一詞從古至今共有5個語義，其中義1與義2是其編碼義，其他語義是經由語義演變而產生的。從流行動因上看，“土豪”的流行既是現有社會存在的反映，也是語言和社會發展的產物，更是媒體助推的結果。

參考文獻：

[1]周陳新.“土豪”的認知語義重構與創新[C].Proceedingsof 2017 3rd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Creative Education（ICCE 2017），2017：355-360.

[2]陳珊.從模因論視角探析流行熱詞“土豪” [J].作家天地，2020，（12）：24-25.

[3]李丹弟，楊洋.歷史語用學視角下漢語詞匯語義演變研究——以“土豪”→“壕”為例[J].外語學刊，2021，（06）：108-114.

[4]閆文君.網絡熱詞的意義協調管理機制分析[J].青年記者，2023，（12）：83-85.

[5]包烏云.流行語語義泛化研究[D].大連理工大學，2015.

[6]王寧.從稱謂語缺位現象談語言的不自足性[J].青年文學家，2020，（24）：183-184.

[7]第5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發布[J].傳媒論壇，2024，7（17）：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