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意義世界是為人的行動提供向導和動力的一整套價值理念總和。農民的意義世界是鄉村振興的凝聚力、戰斗力、生命力的精神源泉。當前,農民的意義世界——本體性價值觀、社會性價值觀和基礎性價值觀中存在的各種問題與鄉村振興的總體要求不相適應。鄉村振興既要塑形,也要鑄魂,鑄魂很大程度上是對農民意義世界的時代性形塑。儒學優秀思想觀念是形塑農民意義世界的豐厚滋養。儒家孝道本義和仁愛思想為充盈農民本體性價值觀提供合理內核,五常之道和以德立人思想是匡正農民社會性價值觀偏失的優秀因子,勤儉節約和以理達欲思想是糾治農民基礎性價值觀失衡的積極資源。形塑農民意義世界的行動策略,要以儒學的“再下鄉”為基本前提,以文化鄉賢和儒學推廣者為行動主體,以“兩創”和“兩個結合”為根本方法。
關鍵詞:鄉村振興;農民;意義世界;價值觀念;儒學優秀思想觀念
中圖分類號:F325.1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24)06-0051-10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鄉村振興既要塑形,也要鑄魂。”[1]231所謂“魂”,從廣義上說就是鄉村文化;從狹義上說就是鄉村的精氣神,是農民的精神世界或意義世界,其核心就是鄉村社會的價值觀念體系,它是鄉村社會凝聚力、向心力、戰斗力、生命力的精神源泉。當前,中國城市化的推進、現代性的滲入和市場經濟的發展,在推動鄉村社會不斷發展的同時,也改造和解構著鄉村社會的傳統價值觀念,從而導致農民的意義世界有所失衡。這與鄉村振興的要求不相適應,對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農業強國目標產生掣肘。因此,研究儒學優秀思想觀念對形塑農民意義世界的積極作用及實踐路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農民意義世界的基本意涵與研究借鏡
人不僅生活于物質世界,而且生活于意義世界。所謂“意義世界”,簡單而言就是由“意義”構成的世界,換言之,“意義”是人的精神世界的核心要素。由于意義的多義性和復雜性,比如,其具有語言、文化、存在等多重意蘊[2],因此學界對于意義世界的理解和解釋也就多種多樣,以至于有人甚至認為,迄今為止仍然沒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界定和詮釋[3]。本文認為,意義世界之“意義”,主要是指人的生命意義、人生的意義或人的存在意義,它關涉的是“人為什么活著(存在)”以及“人應當怎樣活著(存在)”等問題。在此意義上而言,本文的“意義世界”特指“支撐人得以在世俗世界中安身立命、實現人生意義的一套價值理念的總和。”[4]進而言之,農民的意義世界就是指支撐農民安身立命、實現人生意義的價值理念總和,也即農民的“價值世界”。
健全的意義世界是功能齊全的意義世界。它“能夠向人提供各種意義資源、意義支援,使人的生命活動獲得全方位的意義觀照”[3]。美國人類學家格爾茲說:“人是懸掛在由他們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5]的確,人是尋求生命意義、存在意義或存在理由的社會動物,若迷失意義,人就會茫然失據、心無所系乃至無法生存。尤其是人要安身立命、掌控命運,就要尋求具有終極意義的目標歸宿或信仰追求,如此方能心有所屬、行穩致遠。進一步而言,意義世界作為巨大而無形的文化力量,一方面能為個人提供精神依歸、精神支撐和精神力量,另一方面可為社會提供凝聚人心、維護秩序和激發前行的集體力量。意義世界的重要性猶如空氣之于人,平時渾然不覺,但一旦有所缺失,就會引發個體的自戕和社會的紊亂。因此,一直以來人們非常重視對意義世界的探尋與塑造。關于中國農民意義世界的研究,迄今形成以下幾種代表性觀點。
一是“祖蔭下說”。“祖蔭下”的意涵是指在祖先蔭庇下的生活世界和人生意義。人類學家許烺光認為,祖先是個人生活幸福與否的價值源泉所在,個人究竟富裕還是貧窮,取決于祖先的品行高尚還是惡劣,有幸福的祖先,必有發達的子孫;進而,個人要想獲得祖蔭,就要對祖先虔誠祭祀,并按照祖宗愿望多生男嗣,由此才能在親屬結構中獲得重要位置,并在延續祖蔭過程中使有限的生命獲得永恒的意義[6]。可見,“祖蔭下說”隱含著傳統農業社會人們在祖先崇拜法則下對人生意義的理解,即農民生活的最大意義就是延續祖蔭與嗣脈繁衍。
二是“過日子說”。按照吳飛的觀點,在當今中國,“人們仍然要在全家一起過日子的背景下來理解自己的人生。”[7]“過日子”是對中國人從生到死之生命過程的簡約概括,是由出生與成長、成家與立業、生子與教子、養老與送終、年老與壽終等各個環節接續構成。如果一個人能大體完成各個環節的任務,尤其是給父母送了終,子女成家立業有出息,且一家人雖有爭吵但仍能歡喜地過在一起,那么日子就算過好了,這樣的人生也是有價值、有意義的。陳輝也認為“過日子”對農民的意義世界“有很強的解釋力”[8]。他認為,農民的“過日子”本質上就是經營好家庭生活。具體而言:一是進行家庭再生產,生娃并為娃“過日子”;二是推進熟人關系再生產,建構并維系熟人關系;三是開展生活意義的再生產,也就是樹立和激發“過日子”的觀念與斗志。如果這幾個方面都能經營得當,那么在農民看來這樣的生命是有意義的。總之,如何把日子過下去、怎樣把日子過好,對這兩個基本問題的回答主導著農民的意義世界。
三是“本體性價值說”[9]。賀雪峰認為,農民的價值體系由本體性價值、社會性價值和基礎性價值構成,其中最重要的是本體性價值。所謂本體性價值,是有關個體生命怎樣才能具有終極意義或無限意義的根本看法,是如何處理個人與靈魂的關系問題,它體現了農民在瑣碎的日常生活中對高尚目標或終極意義的追求,是農民畢生奮斗的根本動力和行動目標。本體性價值一旦被確立和穩定,農民就會進一步努力去實現社會性價值和基礎性價值。社會性價值是個人如何從社會獲得聲望與意義的價值判斷,基礎性價值則是人們為了生存與生活而對如何獲得基本的衣食住行乃至舒適的生活條件所作的價值選擇。如果農民的本體性價值變得模糊、動搖或缺失,那么對社會性價值和基礎性價值的追求也會發生偏差,進而使社會出現失序與混亂。可見,本體性價值是農民安身立命的根本價值觀念,是農民整個價值體系的核心。
上述三種觀點對本文研究均有啟迪意義。不過,仔細思考可以發現,“祖蔭下說”只是隱晦地涉及到農民人生意義和生命價值的詮解,而且未將個體生命意義置于本體的視角加以討論;“過日子說”則沒有深入闡釋農民超越性價值體驗的存在,似乎農民的日常生活僅僅是“怎樣把日子過好”的技術問題,未能揭示“過日子”背后所隱含的對人生根本價值的更高追求。比較而言,“本體性價值說”將農民的意義世界本體論化,既蘊含了“祖蔭下說”傳宗接代的意義指向,同時克服了“過日子說”將農民人生意義經驗化的不足,而且通過與社會性價值和基礎性價值相結合來詮釋農民的價值追求和意義世界,比較貼近當今農民繁雜的精神世界,因而具有更全面和更深刻的解釋力。基于此,本文主要以此為理論借鑒,對鄉村振興中農民意義世界的形塑問題展開討論。
二、鄉村振興中農民意義世界的形塑緣由
鄉村振興的實踐主體是廣大農民。農民的意義世界是否健康與完善,既關系著鄉村振興中文化力量的強弱,也關系著鄉風文明之精神底蘊的厚薄。就現實而言,農民意義世界的價值觀念體系——本體性價值觀、社會性價值觀和基礎性價值觀,都存在著程度不同的失落與失衡。這是提出“形塑農民意義世界”命題的根本緣由。
1.農民本體性價值觀的弱化。“本體”從哲學意義上講,是指決定宇宙萬事萬物的最終根據或終極存在,由此而論,本體性價值觀是指決定人在現世生活中怎樣生活的基本觀念,它是決定人們如何行動的最終根據或終極理由。進而言之,人的本體性價值觀是關于人生之根本意義的看法與追求,它回答的是“人究竟為什么活著”“人活著的根本意義何在”,以及“如何使自己有限的生命獲得永恒的意義”[9]。農民的本體性價值觀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傳統的本體性價值觀,即“多生多育、傳宗接代”是農民對人生意義的根本定位;二是現代的本體性價值觀,即“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這是1949后由現代中國倡導的、農民關于生命何以實現永恒的價值取向。從現實中來看,當下農民的這兩種價值觀都有所弱化。
一是“多生多育、傳宗接代”的觀念趨于弱化。這種觀念形成于傳統農耕社會。在傳統社會,農民不會把生命的至上價值定位于“立德、立功、立言”“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以及“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樣的高度,但是對于“怎樣活著才更有價值”“如何作為才能使生命獲得永恒”有著作為“普通農民”的自覺。他們把“多生多育、人丁興旺”和“子嗣有繼、傳宗接代”作為人生意義的根本定位。農民一生中最驕傲的是兒孫滿堂、子孫綿延,最擔心的是人丁單薄甚至斷子絕孫。一旦成為“絕戶”,他們就覺得人生不再有希望,就覺得愧對父母、愧對祖先。進而言之,“多生多育、傳宗接代”的人生定位,其初衷是慎終追遠、孝老愛親。這種本體性價值觀不斷綿延傳承,成為幾千年來中國農民安身立命的根本支點,即使在計劃生育政策實施后的20多年間,依然在農民的思想意識中根深蒂固。
然而,近年來的研究與事實表明,農民的這種本體性價值觀開始趨于弱化,集中體現在“多生多育、多子多福”不再是年輕一代農民對人生意義的根本定位。有研究表明,新生代農民盡管人生志向依然是至少生育一個孩子,但是生育二孩以上的意愿越來越低,且“90后”比“80后”的生育意愿更低[10]。國家統計數據顯示,2021年我國新生人口1 062萬,比2016年下降了43.6%。而2022年新生人口僅為956萬,首次跌破一千萬,人口增長率為-0.60‰[11],是1960年以來的首次負增長。青年農民一直是我國人口生育的主要力量,人口出生率持續走低,應該說很大程度上與青年農民“不愿多生”有關。還有研究指出,基于撫養代價與結婚成本的考量,新生代農民通過多生男孩來傳宗接代的觀念也有所動搖[12],而是有了“劃來劃不來”的功利主義考量[13]。簡言之,多生多育與偏好生男不再是青年農民必須完成的人生義務與安身立命的基礎。
二是“為人民服務”的現代價值取向也受到沖擊。“為人民服務”本質上是一種人生觀。人生觀即“人活觀和人死觀”[14],回答的是人應該怎么活著、怎么死去的根本問題。毛澤東指出:“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我們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15]。因此,“為人民服務”強調的是,如何通過“為人民而生、為人民而死”來拓展生命的寬度和高度——生的偉大、死的光榮,使有限的生命獲得永恒的意義。這是對人生價值的至上追求,是對生命意義的崇高回答,是一種現代的社會主義本體性價值觀。新中國成立后,“為人民服務”作為滌蕩舊思想舊意識的價值利器,被轉換為集體主義價值觀,廣泛用于改造農民的傳統精神世界。新社會倡導的“通過在集體中的個人努力,并將個人努力集中到集體事業之中,再集中到民族解放事業和人類解放事業中去”[9]的觀念,通過廣泛傳播與典范教育,引導廣大農民主動把自身發展與他人、與集體、與國家命運聯系起來,努力奉獻于集體發展的偉大事業,從而樹立起“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的社會主義生死觀、人生觀。
但是,這種本體性價值觀也遭受到沖擊。改革開放以來,受村莊結構原子化、生產方式家庭化、經濟發展市場化、人口流動城鎮化等多重因素的影響,以奉獻集體成就人生意義的本體性價值觀似乎不再為人所崇尚。尤其是對一些思想素質較低的農民來說,“為集體、為人民”的人生追求似乎過于高遠,難以深契其現實生活的價值需求。因此,社會主義本體性價值觀在農民意識中有所弱化也就不難理解。有論者認為,當前農民集體主義觀念弱化的表現,就是“對自身利益的過度追求而忽視對他人和集體的義務與責任”[16]。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集體意識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普遍存在”[1]236,是鄉村振興面臨的突出問題之一,也是鄉村秩序基礎受到沖擊的一個重要因素。
健康完善的本體性價值觀,是確保社會正常運轉的最基礎、最根本的動力。農民本體性價值觀的失落,意味著其人生理想不再像過去那樣明確,也意味著鄉村社會運轉的精神動力在某種意義上有所趨弱。
2.農民社會性價值觀的偏失。由于“社會”是由人群組成的,因此社會性價值觀就是人們對來自親屬、鄰里、朋友、熟人等悠悠眾口的社會承認、社會評價的看法以及追求,它回答的是“什么樣的社會評價是體面的”“如何獲得良好的社會評價”,以及“自我應該如何對待社會評價”。在傳統社會,農民特別關注社會性價值觀問題,他們非常期望在社會上獲得好名聲、有面子、受人尊敬,并將他人的外在評價與看法作為行為尺度。由此,鄉村社會就有了社會性是非標準乃至面子壓力和輿論力量。但是,改革開放以來,農民的社會性價值觀趨于偏失,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傳統的社會性價值觀有所失效。傳統的社會性價值觀是適應于熟人社會的價值觀。熟人社會是封閉的、不流動的社會,人們一輩子“生于斯、長于斯、死于斯”,由此形成了穩定的熟人關系網絡。在這樣的關系網絡中,人們抬頭不見低頭見,致使輿論的發生與傳播總是快速而廣泛。因此,農民不得不在意熟人的評價。如果鄉里風評很好,他們就認為活得有面子、有價值,就能爭取到相應的社會資源;反之則丟面子、沒人緣,抬不起頭、做不起人,甚至覺得活得沒有價值。為此,人們就樂于行善事、守規矩、做好人,而非干壞事、沒規矩、做惡人。可見,在鄉土熟人社會,社會性價值觀具有很強的行為規范功能,是“中國農民在村落這個熟人社會中立足的重要依據”,“對建構鄉村秩序起到重要作用”[17]。然而,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打工經濟的興起、城市化的快速推進,鄉村社會也從“熟人社會”逐漸轉變為“無主體熟人社會”[18]。“無主體熟人社會”是徒留老婦幼——依然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老熟人,但是作為鄉村生活的主體——大量青壯年長期“不在場”的社會,是日益“空心化”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輿論的傳播放大有限,面子的效能難以擴張,結果導致輿論失靈、面子貶值和“社會資本流散”[18]。村落社區再也難以形成“千夫所指”“萬人共斥”的壓力,以至于虐待公婆、不孝父母、不遵人倫的事情時有發生。社會評價的效用大打折扣,一些為了蠅頭小利而撕破臉面乃至“不要臉”的事情并不罕見。習近平總書記就指出:“一些村莊‘形雖在,神已散’,優秀道德規范、公序良俗失效,不孝父母、不管子女、不守婚則、不睦鄰里等現象增多。”[1]236這表明傳統社會性價值觀的規約作用在日趨弱化。
二是新生的社會性價值觀趨于偏誤。這種價值觀不是形成于熟人社會的價值觀念,而是生發于“無主體熟人社會”的價值觀。在“無主體熟人社會”,不僅留村的人們仍然生活于熟人網絡,最主要的是青壯年雖然大多時間“不在場”,但是逢年過節或回鄉祭祖時,總是候鳥般周期性往返于鄉里社區,因此熟人間的社會評價與人情面子也會隨之周期性發揮作用。不過,這時的評價標準、面WkNtMZhcXI4NEQED52Pzh/nFRGdHuMWfZlzMo7TUh2A=子內涵開始發生偏誤。比如,很多人返鄉后不再信奉熟人社會那種“財不外露”的觀念,而是以夸富的形式追求面子,要么虛報打工業績,要么興起蓋房比賽;紅白喜事大操大辦,“似乎誰辦的場面大,來吃酒的人多,誰就有面子”[19],辦事成了面子競爭的舞臺;結婚彩禮和人情費用不斷攀高,也是為了面子競爭和虛榮攀比。凡此種種,凸顯了“農村一些地方不良風氣盛行。”[20]134這意味著新生的社會性價值觀在一定程度上“抽空了熟人社會里‘面子’的道德含量”[18],部分農民不再像以前那樣崇拜德行高尚的人,而是盲目崇拜有錢人,不管錢是怎么來的。
上述分析表明,當今農民的社會性價值觀是失效與偏誤相互交織,如果不進行重塑與匡正,那么鄉村振興就會因為不良風氣盛行而受阻。
3.農民基礎性價值觀的失衡。基礎性價值觀也叫生物性價值觀,是人們對有關生命延續與發展所需要的物質條件的看法與追求。它回答的是“如何看待和獲取基本的衣食住行”“是否追求超出基本生存需要的、帶有舒適意謂的衣食住行”,以及“生物性需求滿足后的價值追求應該走向何方”的問題。基礎性價值觀的實現是人的生命維持與發展的最基礎的條件,人只有吃飽穿暖、住有所居,才能在乎他人的評價和關注人生的意義。
傳統社會受物質匱乏和節儉觀念的約束,農民的基礎性價值觀是“大家都有點飯吃就可以了”,所謂“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費孝通通過對20世紀30年代江村農民的田野觀察,在《江村經濟》中對此作了進一步說明。費孝通認為,傳統農民的消費觀承認一定范圍內的物質需求是適當和必要的,但是超出范圍的要求是浪費的、奢侈的,換言之,節儉是受到鼓勵的,浪費是受到懲罰的,“在日常生活中炫耀富有并不會給人們帶來好名聲”,因此“知足和節儉具有實際價值”[21]。改革開放前,中國農民一直持有這樣的基礎性價值觀。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城鄉社會生產力的飛躍式發展,農民的基礎性價值觀已然發生了改變。積極的變化是,農民在基本的衣食住行需求得到滿足后,對舒適性生活條件有了更多的期盼。這是人之常情,也是中國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構成。而消極的變化是,部分農民的基礎性價值觀開始失衡,出現了不合理消費或過度消費的傾向。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當前農村一些地方的天價彩禮讓人“娶不起”,名目繁多的人情禮金讓人“還不起”。一些地方農村出現了“因婚致貧”現象,這些攀比消費、鋪張浪費的行為都是不符合鄉風文明要求的[20]134。有實證研究表明,農村男性的彩禮、婚房、婚禮等婚姻成本在2010年后呈現爆發式增長,已經“遠高于全國人均經濟指標增速”[22]。這種與國家經濟社會發展明顯不符的婚姻成本,不僅使一些農民家庭處于貧困狀態,還對那些無法完成人生任務的農民造成了精神壓力。此外,部分農民在日常生活中也喜歡互相攀比、炫耀擺闊,“打腫臉充胖子”,追隨廣告消費、名牌消費乃至借貸消費,修建超過自身承受能力的高大上住房,以至于連年還債。所有這些不良消費行為歪曲了鄉村振興的價值取向,是對基礎性價值觀的非理性扭曲。
這一方面反映了部分農民出于社會競爭的需要,想在別人面前炫耀一番,引起別人的羨慕并獲得更多的好評、掙得更大的面子,以便提高自己的社會性價值;另一方面反映了一些農民在本體性價值失落后,以物質的大量占有和享用來彰顯人生的意義,以物欲的滿足填補心靈的空虛,從而使基礎性價值過度膨脹,乃至被錯置到本體性價值之上。這種以物欲滿足、享樂主義為人生終極目的的價值觀,由于缺乏堅實的經濟實力支撐(農民收入水平還普遍很低)而難以實現,使不少農民陷入痛苦與焦慮之中,“他們被五彩世界的可能性與現實世界的無力感所折磨”[23]。
總之,改革開放以來市場經濟的深入發展、城鎮化的快速推進,以及現代性因素的大量滲入,沖擊了農民的意義世界,影響了農村生活的“精氣神”。因此,積極利用可資借鑒的資源,形塑農民的意義世界就成為鄉村振興的客觀要求。
三、鄉村振興中農民意義世界的形塑資源
鄉村振興中形塑農民的意義世界,需要積極利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資源,其中就包括儒家優秀思想文化。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儒家思想和中國歷史上存在的其他學說都堅持經世致用原則,注重發揮文以化人的教化功能”,“這些思想體現著中華民族世世代代在生產生活中形成和傳承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審美觀等,其中最核心的內容已經成為中華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24]188“從孔夫子到孫中山,我們都注意汲取其中的積極養分”[24]193,這為積極利用儒家優秀思想資源提供了重要遵循。儒家思想是一個博大精深的體系,汲取其積極養分主要是弘揚其優秀思想觀念。從本文的研究角度出發,儒家思想對形塑農民意義世界具有現實價值的資源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1.儒家孝道本義和仁愛思想:充盈本體性價值觀之失落的合理內核。儒家孝道是以“孝”作為人的行為準則的思想觀念。從涵義來看,孝道有一個逐步發展演變的過程。以個體家庭的出現為界,之前的孝道是指對已故祖先的孝,之后的孝道包含著對在世父母的孝,即先有“孝死”,后有“孝生”。孝死,是因為在上古時期,人口的再生產是事關人類能否延續的根本大事。初民以為不僅人的生命是由已逝祖先賦予的,而且族群成員也是在祖先靈魂庇佑下才得以繁衍壯大的,因此要以祭祀祖先的方式表達對祖先的孝。所謂“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先祖者,類之本也”“無先祖焉出?”,以及“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即道出了孝死的緣由與方式。孝生作為一種觀念,歷經殷商時期的萌芽、西周時期的形成、舂秋時期孔子的重構,最終成為人們追求世俗生活的人情味、具有普遍倫理意義的道德觀念。孝生強調對在世父母的孝,蓋因父母賦予子女以生命,所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故孔子曰:“生,事之以禮”。與孝死不同,孝生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如物質奉養、精神娛樂、為親憂老、勸諫父母和繼承遺志等。拋開行孝方式不論,無論孝死還是孝生,其本質要義都在于重視生命繁衍,期望多生多育。正如潘光旦所說:“孝的最大功能是在維持一家的血統。”[25]這是儒家孝道思想的合理內核。
弘揚儒家孝道合理內核有助于充沛農民的本體性價值觀。儒家孝道當然也有糟粕,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種觀念經由戰國時期的孟子提出,后經程朱理學的進一步深化,注重生命繁衍的本質要義逐步演化為“重男輕女”“多子多福”,使中國女性受害數千年。因此,弘揚儒家孝道思想要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就本文主旨而言,弘揚儒家孝道思想,主要是弘揚其重視人口再生產的合理內核,也就是要再度倡導農民——無論男女都要多生多育,使之成為孝順先輩、孝順父母的人子責任,成為當下人生根本意義的價值所在。當前,隨著我國人口老齡化、少子化和農村空心化的加速到來,國家已經全面放開三孩政策,故而弘揚儒家孝道的合理內核,既符合國家人口發展戰略的長遠要求,也有助于重塑農民“多生多育”的人生價值觀。誠如有論者所言,復興儒家文化可以“喚起鄉民對儒學所宣導的基本價值理念的敬重。”[26]
弘揚儒家仁愛思想也有助于充實農民的本體性價值觀。仁愛即仁者愛人,它要求人們在處理人己關系時主動關心人、愛護人、幫助人。仁愛的邏輯起點是親情之愛,也就是說,人們只有首先孝敬父母、兄友弟恭、姐妹相親,才能養成愛心、學會愛人,即“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之后,仁愛就要由近及遠,向外延伸與擴充,漸次擴大到愛眾、愛華夏、愛人類,即所謂“大道之行,天下為公”“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直至實現人類共同幸福。可見,仁愛思想實質上是對人的價值的肯定和高揚,它要求把別人作為與自己同類的人來對待,其終極旨歸是通過愛他人、愛眾人、愛華夏而實現大同理想。這與“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的社會主義人生觀有著契合性。因此,儒家仁愛思想是形塑農民本體性價值觀的有益資源。
2.儒家五常之道和以德立人:匡正社會性價值觀之偏失的優秀因子。儒家思想對匡正農民社會性價值觀之偏失的有益因素,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五常之道中包含的優秀思想觀念。五常之道是調節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德目,是指仁、義、禮、智、信五種道德準則。仁即“仁乎其類”,也就是要愛人類所有的人,它是判斷人的生命價值乃至社會價值的最高標準。義是把道義作為評價善惡的標準,且這種標準可以促成良好的社會風尚、強大的社會輿論,所謂“功罪者,風化之原也。功非但賞之足勸,罪非但刑之足威。”[27]禮是對不同社會角色提出的行為規范,是“立人之本”,它引導人們努力成為符合社會期望的人。智是“是非之心”,即判斷是非的能力和觀念,它要求人們在社會生活中能明辨“何為可為”“何為不可為”。信是指“真實無妄”,也就是每個人要使自身言行與所處的社會地位、社會職責相符合。可見,五常之道實際上是有關人的社會價值、社會評價、社會角色、社會職責的道德價值取向模式。弘揚五常之道有助于人們養成良好的社會性價值觀。任何人只要行仁、蹈義、遵禮、明智、守信,就能獲得良好的社會評價,就會活得有尊嚴、有面子、有價值。據《光明日報》報道,當儒學倡導者深入鄉村,以講故事的方式傳播仁義禮智信,用“崇仁愛、守誠信、揚正義、尚和合,這些千年經典‘老理兒’”化育百姓時,鄉村社會就孕育出許多“道德新星”[28],這些道德新星在獲得榮譽表彰的同時,自然獲得了良好的社會評價。山東曲阜舉辦的“百姓儒學節”“彬彬有禮道德城市”建設工程,以及村村設立的“和為貴”調解室[29],也取得了非常明顯的教化效果。其使鄰里關系明顯改善,村民糾紛顯著減少,家風民風鄉風顯著好轉,表明“仁義禮智信”是消除妄待社會評價、妄為“不要臉”的道德堤壩。正如有研究者指出,形塑農民的意義世界,“回歸儒家是值得考慮的出路”,“仁義禮智信、忠孝廉恥等等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價值需要被重新重視。”[30]
二是儒家以德立人中包含的優秀道德觀念。以德立人,是指道德是確立人生價值的根本準則。《左傳》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之謂三不朽。”儒家一貫主張德性是事業成功的基礎,宣揚“內圣外王”之道,并強調內圣才能外王。《世說新語》云:“小勝靠智,大勝靠德”。簡言之,儒家認為道德是人之為人的本質,是一個人在社會上挺立自己,贏得社會和他人認可、好評、尊重,從而使自己有面子、有地位、有價值的根本所在,此即“以德立人”思想。“以德立人”與今天所說的“立德樹人”有著內在一致性。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國無德不興,人無德不立”“一個人只有明大德、守公德、嚴私德,其才方能用得其所。”[31]因此,盡管傳統社會的道德內涵與今天的道德內涵有些不同,但二者把德行作為立人、立世的人生價值準則卻是一致的。弘揚以德立人的優秀因子有助于匡正農民社會性價值觀的偏差。社會性價值觀的實質是強調人要活得有面子、爭口氣。俗語所謂“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都是重視社會性價值的通俗表達。一般而言,“爭面子”“爭口氣”,不僅是個人向上的動力,也是社會進步的杠桿,但是如果其取向不符合道德要求,就會傷害他人利益、敗壞社會風氣。前述一些農民出于虛榮攀比的“面子競爭”就屬于這種情況。它是抽空道德含量的不正確的社會性價值觀。因此,鄉村振興中,以儒家“率道而行,端然正己”的個人道德,“親親相愛,為仁向仁”的家庭道德,以及“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社會道德,導引人們以良好的私德、公德、大德來立于人世、掙得面子,應該對糾正一些農民在社會性價值觀上的偏誤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3.儒家勤儉節約和以理達欲:糾治基礎性價值觀之失衡的積極資源。鄉村社會基礎性價值觀的失衡集中體現為過度膨脹的消費觀念。鑒于我國仍然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且農民總體收入水平又普遍較低,因此有必要借鑒儒家勤儉節約和以理達欲的思想資源糾治這一問題。
一方面,勤儉節約有助于培養艱苦奮斗的精神。儒家倡導的勤儉節約歷經幾千年的文化浸潤,已經成為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所謂“克儉于家”“儉,善之共也;侈,惡之大也”“節儉樸素,人之美德;奢侈華麗,人之大惡”等[32],不僅將節儉視為一切美德的來源和基礎,而且視奢侈為最大的惡行,因為奢侈不僅敗家,還會導致其他一些惡果。正如司馬光所說:“侈則多欲。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安用,喪身敗家,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盜。”[33]同時,儒家還把節儉作為治國之道,即“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奢靡之始,危亡之漸”“人無儉不立,家無儉不旺,國無儉必亡”。總之,儒家認為,節儉不僅是修身之基、齊家之要,還是治國之道。當前的鄉村振興還需要人們艱苦奮斗。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不論我們國家發展到什么水平,不論人民生活改善到什么地步,艱苦奮斗、勤儉節約的思想永遠不能丟。”[34]黨的二十大報告也著眼于“培育時代新風新貌”,提出要在全社會弘揚勤儉節約的精神。那么,弘揚儒家倡導的勤儉節約精神,顯然對糾治當前鄉村社會中存在的攀比消費、鋪張浪費、不斷攀高的人情禮金等不合理消費或過度消費,具有非常重要的引導價值。
另一方面,“以理達欲”也有現實作用。在儒家思想中,“欲”指人的物質欲望,是人的低層次需要;“理”指道德理性,是人的高層次需要。儒家認為,物欲是人的生命存在的基礎,具有正當性和合理性,因此解決“理欲之爭”的基本原則是“以理達欲”。一是以道德理性涵養正當人欲,使之符合自己的社會角色;二是以道德理性克制欲望膨脹,使之脫離自發沖動的一己之私;三是以道德理性引導欲望滿足,使之獲得合理、充分、正當的滿足。這是儒家理欲思想中具有積極價值的精華所在。“以理達欲”有助于滋養積極的基礎性價值觀。鄉村振興的出發點、落腳點是農民群眾走向共同富裕、過上美好生活,因此倡導艱苦奮斗并非強調“禁欲主義”,而是肯定正當消費的合理性。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對擴大內需作出戰略部署,但是,鼓勵消費不等于過渡消費、偏激消費。從“以理達欲”角度出發,鄉村社會成員的消費需求,應當是“欲止于其所欲,而不以流俗之欲為欲”,并“克察矯治,不使邪欲、私欲泛濫”,以及不使之發生脫離自身承受能力的“失之有度”。簡言之,用“以理達欲”可以引導農民積極追求正當的合理的需求。
當然,除了上述三個方面,儒家思想中還有其他優秀資源有助于解決農民意義世界中存在的問題。儒家的鄉賢文化和家訓傳統,就有助于培育文明鄉風、淳樸民風、良好家風,為農民意義世界的形塑營造良好的社會氛圍。
四、鄉村振興中農民意義世界的形塑路徑
儒家優秀思想觀念要轉化為現實的精神力量,尚需借助系統可行的實踐路徑。結合一些地方經驗和當前鄉村發展的實際,鄉村振興中農民意義世界的鑄魂工程可以沿循如下三條路徑推進。
1.現實前提:推動儒學優秀思想的“再下鄉”。從邏輯上講,用儒學優秀思想觀念形塑當今農民意義世界的基本前提是儒學的“在鄉”,也就是“再下鄉”,使之成為農民日用而不覺的文化養料。所謂“再下鄉”是基于儒學一度幾近“不在鄉”而言的。從中華文明史看,儒學本就植根于農耕文明,是由鄉土社會意識升華而來的思想學說。但是近代以降,隨著西學東漸的文化沖擊、“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激進反儒、“文革”十年的極左掃蕩、改革開放初期的河殤式批判,儒學在鄉村社會似乎不再具有以文化人的功能。因此,基于前述分析,如有論者倡導的那樣,“策略上需要作為知識系統的`儒學'下鄉”[26]。
從復興條件看,儒學優秀思想觀念“再下鄉”具有堅實的社會基礎和政策支持。一方面,雖然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社會結構已經不再是傳統的農耕社會,但是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畢竟“中國的今天是從中國的昨天和前天發展而來的”[35]。就儒家思想而言,其優秀因子歷經積淀傳承,不僅沒有消逝于中華民族發展的歷史長河之中,反而潛存于民間風俗中,流淌于民族血液中,融入于中華文明中,成為中國人日用不覺的價值觀,也即,它已經成為當代中國國情的組成部分、現代中國社會結構不可剝離的重要基底或文化土壤,所以復興起來并不困難。尤其是在仍然具有一定熟人社會特征的鄉村社會,更是易于“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它的現實存在性和生命力是毋庸置疑的。另一方面,國家頒布的《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鄉村振興戰略規劃》等,都把傳承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作為構筑人民精神家園的寶貴資源,因此推動儒學優秀思想資源的“再下鄉”具有堅實的政策支持。
從具體策略看,儒學優秀思想的有效“下鄉”,一是要將優秀儒學經典編入中小學教材,使學校教育成為傳播的主渠道和主戰場。山東省教育廳組織編寫的從小學到高中的系列教材——《中國傳統文化》《大同:中華文化的社會理想》和《中華傳統八德》,孔子研究院編寫的《儒家文化普及》《中華經典名句365》等[36],取得良好的實踐效果,值得在全國推廣。二是通過鄉村大舞臺積極開展“送戲下鄉”,利用優秀儒家經典戲劇的雅俗共賞,使廣大鄉村社會成員在寓教于戲中豐富精氣神。三是廣泛開展群眾性文化活動,如民俗文化展演、農民歌會、村晚等,以更有生活化、具象化、現代性和沉浸式體驗的方式傳播儒家優秀文化,使之在鄉村社會全員參與中達致德潤仁心。四是利用“鄉村書屋”培植人們的儒學素養,尤其要扎實“開展農家書屋數字化建設”和短視頻平臺建設,實現儒學育人手段的現代化、迅捷化和視像化,使之更加契合農民群眾的需要。
2.主體力量:構建鄉村儒學推廣隊伍。在傳統社會農民并不直接接受儒家教育,而是通過鄉賢的嘉德懿行及其主導下的鄉村社會自治生活,耳濡目染儒家文化理念。鄉村振興中,儒學要真正起到形塑農民意義世界的作用,離不開兩股力量的率先垂范和積極行動。
一是文化鄉賢隊伍。文化鄉賢是指才高學富的文化名人。他們有別于新鄉賢中的科技人才、經濟能人、社會名流等,不僅文化學養深厚,而且品行高尚、堪為典范,因此既可以起到傳播儒學知識的作用,更重要的是能夠發揮道德引領作用,是推動形成見賢思齊、崇德向善的文明鄉風,激活鄉村文化振興一池春水的示范性力量,可謂是傳播儒學的靈魂隊伍。國家“十三五規劃”早就提出建設“新鄉賢文化”,《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進一步制定了“建設新鄉賢文化,培育和扶持鄉村文化骨干”的戰略措施,《關于加強新時代鄉村教師隊伍建設的意見》更是明確要求“注重發揮鄉村教師新鄉賢示范引領作用”。可見,發展文化鄉賢隊伍也是國家政策關注的重點。各地農村要善于發現“文化鄉賢”,積極培養“道德模范”,不斷完善文化鄉賢隊伍建設的制度化和常態化。
二是儒學推廣隊伍。不同于文化鄉賢隊伍,這支力量重在宣傳儒學知識。其主要由儒學研究者、高校師生、儒學志愿者或儒學愛好者等人員構成。2012年底,山東泗水縣尼山圣源書院一些學者在周邊村莊開辦儒學講堂,率先“在田間地頭撒下儒學的種子”,形成了儒學實踐的新形態——“鄉村儒學”,其旨在推動儒學的“生活化、實踐化、草根化”。自此之后,不僅山東多地的儒學推廣蓬勃發展,而且帶動江蘇、河南等地也建立了鄉村儒學講堂。這些講堂的主體力量就是儒學研究者和愛好者等,主要宣講儒家經典或傳統蒙學讀物,如《論語》《孝經》《大學》和傳統家訓等,他們以孝道為切入點,教育村民要踐行孝悌仁愛之道。儒學實踐新形態不僅使孝親愛老風氣漸濃,而且改進了農民的意義世界。
總體來看,文化鄉賢隊伍和儒學推廣隊伍兩股力量共同推動了儒學在鄉村由精英、小眾向大眾、百姓的轉化,使儒學從書齋的研究對象轉化為百姓生活的向導。正如鄉村儒學的發起者之一顏炳罡教授所言,“鄉村儒學在山東可以做得到,在全國鄉村都可做得到;在文化貧窮的鄉村做得到,在文化資源豐富的都市更應做得到”[37]。因此,各地要學習孔學故里山東的典型經驗,依靠兩股力量推進鄉村儒家文化的重建。特別是要把“送文化”變為“種文化”,重視對鄉村儒學教師的培訓,注重培養鄉村文化能人,同時充分發揮農民的主體性作用,激發鄉村儒學供給的內生動力,讓鄉村儒學真正成為老百姓自己的文化教育活動而長期持續下去。
3.根本方法:堅持“兩創”和“兩個結合”。儒學是一個博大精深的思想體系,其中既包含文化瑰寶,也含有糟粕東西,因此用儒學思想形塑農民的意義世界必須堅持運用科學的方法。
一是堅持“兩創”方法,即堅持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方法。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傳承中華文化,絕不是簡單復古”,而是“辯證取舍、推陳出新,摒棄消極因素,繼承積極思想,‘以古人之規矩,開自己之生面’,實現中華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38]。就儒家傳統文化的生成基礎來看,其必然含有封建守舊的糟粕和不適應當下的觀念,因此不能一股腦兒都拿到今天來照套照用,而是要運用辯證揚棄的方法,結合中國式現代化建設、鄉村文化振興和新時代農民精神富裕的多元需要,從內容和形式兩個方面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二是堅持“兩個結合”的方法,即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的方法。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只有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才能正確回答時代和實踐提出的重大問題”[39]。就農民意義世界的形塑而言,要始終以馬克思主義世界觀、方法論為指導,分析儒家思想中有哪些優秀因素符合鄉村文化振興的需要,同時以馬克思主義實踐觀、群眾觀、階級觀、發展觀和矛盾觀,指導其在內容和形式上實現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使之既適應現代文明的發展要求,又符合社會主義現代化農業強國的建設要求,成為新時代農民群眾日用而不覺的價值取向。換言之,我們要以儒家優秀傳統文化為“根”,以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魂”,不斷激活儒家思想中富有生命力的優秀因子并賦予新的時代內涵,讓經由結合而成的農民意義世界更好地滿足農民多元價值需求。
綜上,從深層次上講,鄉村振興的根本在于解決農民意義世界的建設問題,否則鄉村振興就會因為缺乏精氣神而失去活力。為此,要以儒家優秀思想資源為借鑒,由兩股力量推動使之再次融入鄉村社會,并運用科學的方法形塑出適合農民需求的意義世界,使農民的精神世界煥發出時代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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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struction of Farmers’ Meaningful World in Rural Revitalization:The Causes,Resources and Pathways
GUO Xiaoyu,XU Menyou*
(School of Marxism,Northwest University,Xi’an 710127,China)
Abstract:The realm of meaning encompasses a set of values that offer guidance and motivation for human actions.The significance of farmers in this context serves as the spiritual foundation for cohesion,combat effectiveness,and vitality in rural revitalization efforts.Currently,the challenges within the farmers’ world of meaning-kinds of questions in ontological values,social values,and fundamental values don’t match with the overall requirements for rural revitalization.This process not only involves shaping,but also nurturing the soul, and to a large extent,the latter entails molding the contemporary essence of farmers’ meanings.The excellent thoughts and concepts in Confucianism will provide the farmers with rich nourishment for cultivating their meaning world. Confucian filial piety and benevolence will establish a rational core to enhance farmers’ ontological values,the way of the five constants and the thought of virtue will serve as the essential elements to rectify deviations in their social values, while the thoughts of diligence, frugality,and the rationality, which can help them realize their desires act as positive resources to correct the imbalances within their foundational values.The strategic approach to shape the farmers’ world of meaning,should take the “going back to the countryside” of Confucianism as the basic premise,take the cultural sages and advocates of Confucian thought as the action subject,and take “two creations” and “two combinations” as the fundamental method.
Keywords:rural revitalization;farmers;the world of meanings;the value concept;the excellent thoughts and concepts in Confucianism
(責任編輯:王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