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問序列中回應位置“是”的疊連的互動功能

在詢問序列中，“是”的疊連形式常用作對詢問行為的回應。文章從互動交際的視角出發，對漢語口語中處于詢問序列回應位置“是”的疊連形式的互動功能做出考察。首先描述“是”的疊連在詢問序列中的不同位置分布，然后考察交際雙方的認識狀態對“是”的疊連互動功能的影響。研究表明，處于回應位置“是”的疊連互動功能，因會話序列環境和交際參與者認識狀態的不同而有差異性，其互動功能為確認證實、予以認同、讓步妥協、附和敷衍和回應反饋。

在日常口語交際中，我們經常會使用“是”的疊連形式表達自己的主觀情感、態度和立場。李先銀指出這種在互動交際過程中被說話人多次重復使用、沒有語音停頓的語言形式是疊連，并指出疊連的意義在于強化語義和情感。[1]前人的研究為我們對深化疊連現象的研究起到了重要的啟發意義，但仍有未盡之處。首先，前人對應答詞“是”的話語功能雖有探討，但較少涉及疊連后的功能；其次，未能將“是”的疊連形式放在更大的序列環境去考察，也未考察交際雙方的認識狀態對“是”疊連后互動功能的影響。

基于此，本文從互動語言學和位置敏感語法理論的視角出發，對漢語口語中處于詢問序列回應位置的“是”的疊連互動功能做全面細致的分析。本文語料主要來自中國傳媒大學MLC語料庫和北京大學漢語語料庫CCL。

一、“是”的疊連的位置分布

位置敏感語法認為語法產生于特定的序列類型，并由特定的序列類型和序列位置塑造，特定語言形式的語法功能對序列類型和序列位置具有敏感性。[2]“是”的疊連形式在詢問序列中的位置分布十分靈活。

（一）“是”疊連后的話輪位置

“是”的疊連可以出現在話輪之首、話輪中間、話輪之尾或單獨構成話輪。

位置一：話輪之首

（1）劉：對男女沒有限制是吧？男徒弟女徒弟，只要您覺得可以都會收的是吧？

佟：是是。我現在在什剎海那兒開了一個小的展室……

位置二：話輪之中

（2）記者：劉先生，前幾天您撿到了一個錢包，還給了失主是吧？

劉：哦，是是，小事兒，小事兒。

位置三：話輪之尾

（3）查：哎，對，我就要說，他就高出那么一些，你不覺得嗎？

竇：對對對，是是是。

位置三：獨占話輪

（4）陳：覺得自己又像個小孩了是吧，有老師在？

呂：是是是是。

在語料庫中我們共得到273條有關疊連的語料，其中“是”的疊連形式分布在話輪之首和充當獨立話輪的頻率最高，分別占50.2%和46.5%。

（二）“是”疊連后的序列位置

交際參與者通過話輪轉換推進會話進程，相鄰對是會話的基本序列結構，出現在相鄰對前面的是相鄰對前件，出現在相鄰對后面的是相鄰對后件。處于回應位置的“是”的疊連形式受詢問言語行為的制約，主要出現在相鄰對后件，與前面的詢問構成“詢問—回答”相鄰對。

1.相鄰對后件

（5）陳：這好像是唯一的一次哭，我印象當中？

高：是是，因為有一種解放了的感覺。

上例構成一個“詢問—回答”相鄰對，第2行受話人在相鄰對后件用“是是”對陳的詢問予以證實。

2.相鄰對后擴展第一部分

日常會話中相鄰對會被交際者擴展。出現在相鄰對前件之前的擴展叫作前擴展，出現在相鄰對前件和后件之間的擴展叫中擴展，出現在相鄰對后件之后的擴展叫后擴展，被擴展的相鄰對叫作“根相鄰對”。“是”的疊連可以出現在后擴展的第一部分。

（6）竇：你為什么會拍這樣一個畫面？

張：我覺得就是你剛才不是說邊界人嘛，就邊緣人嘛。

竇：邊界人？

張：對，我覺得其實每個人在這看起來好像都是異鄉人。

竇：唉（↑）。

張 ：大家都是異鄉人的感覺。

竇：是是是，海與路的邊緣，人在邊緣。

張：對對對。

上面例（6）構成“問—答”根相鄰對，面對受話人的回應，竇緊接著用“是是是”表示對受話人的贊同。“是”的疊連形式位于后擴展的第一部分，是對相鄰對后件的回應，推動會話繼續發展。

3.相鄰對后擴展第二部分

“是”的疊連形式位于根相鄰對后擴展的第二部分，是對話輪修復行為的回應，主要目的在于結束此序列。

（7）劉：一開始從什么時候做上這個行業的？

裴：準確地說應該是去年的今天。

劉：正好是一年的時間。

裴：是是。

劉：當時做這個行業的時候，自己有沒有想到過這個工作的內容是什么？

上面例（7）構成了“詢問—回答”根相鄰對，劉推斷出時間正好是一年，在第3行請求裴予以證實，裴用“是是”表示給予確認，同時結束當前序列，劉在第5行重新開啟新話題。

4.最小后擴展

最小后擴展是在根相鄰對后件附加一個話輪，該話輪不投射下一話輪，出現的目的不是為了延長序列結構而是為了結束序列，又叫作序列結束第三部分。[3]

（8）竇：（看向許）這個《桃姐》一大賣，票房這么好，是不是以后咱們這個文藝片萬歲了就，感覺道路更光明了？

許：會，會好一點吧。

竇：是是是是。（轉頭看向馬）唉，家輝你這個研究香港電影史的，你總結總結許鞍華在這個香港影史上是什么位置？

例（8）中竇向許提出問題，許做出回復。竇用“是”的疊連形式表示附和應承，同時發出轉頭這一動作，表明想讓出話輪權，把話輪交給家輝。

（三）詢問序列類型與回應位置的“是”的疊連形式

根據位置敏感語法理論，“是”的疊連形式的互動功能在不同的序列類型中呈現出不同的功能，即使在同一序列類型中，由于所處的序列位置和交際雙方認識狀態的不同也呈現出不同的互動功能。吳亞欣、于國棟指出詢問是詢問人使用某種語言形式從被詢問人那里獲取信息的行為。[4]執行詢問這一行為的語言形式有多種，最典型的是疑問句，包括附加問、是非問和“嗎”問句，如上述例（1）、例（2）、例（5）。但陳述句也可以執行“提問”這一言語行為。

（9）陳：你說孫儷讓你變成一個，從月亮男孩變成陽光男孩？

鄧：嗯。

陳：你的意思是你的作息整個就特別地正常規律了。

鄧：是是是，我覺得是。

面對陳的推測，鄧用“是”的疊連形式做出回應。我們把第3行的陳述句看作詢問的主要根據是說聽雙方的認識狀態，陳的認識狀態低于鄧的認識狀態，所以用陳述式問句向鄧尋求確認。

二、交際參與者的知識狀態與“是”的疊連形式的互動功能

詢問序列中處于回應位置上“是”的疊連形式的互動功能除了受序列類型的影響而產生確認證實、予以認同的功能外，還產生出讓步妥協、回饋反應、附和敷衍等互動功能。

（一）交際參與者的知識狀態

知識狀態是指交際雙方對某類知識的不同掌握程度，就某一具體的知識域而言，交際雙方的知識狀態不同，在涉及自身想法、經歷和觀點時，自己較他人有較高的認識狀態，處于K+的知識梯度，其他人處于K-的知識梯度。

Labov&Fanshel的A-Bevents理論為我們解釋交際參與者的認識狀態提供了依據。言談交際者至少由A（說者）和B（聽者）構成，A-Bevents理論將事件信息類型分為四種：[5]

A-events：言者事件，對A來說是已知信息，B是未知信息。

B-events：聽者事件，對B來說是已知信息，A是未知信息。

AB-events：共知事件，A和B都知道的信息。

O-events：常識信息，所有人都知道的信息。

詢問人與被詢問人的知識狀態差異是促進雙方不斷交流的動因，例（1）中主持人用了兩個“是吧”，位于提問序列的“是吧”執行的是向聽者請求證實的功能，處于回應位置話輪開頭的“是是”執行的是確認證實的功能。

（二）回應行為“是”的疊連形式的互動功能

“是”的疊連形式在會話中呈現出不同的互動功能。

1.確認證實

“是”的疊連形式位于相鄰對后件，常被用來表示對信息的確認證實。如前文的例（1）—例（7），都屬于A-events，詢問人的認識狀態低于被詢問人，被詢問人用“是”的疊連形式表示對詢問的確認證實。

2.予以認同

交際雙方處于相同的知識域，對同一個命題信息具有共同的知曉程度，說話人會用詢問的方式向聽話人尋求認同，以求建立即時同盟，協調說聽雙方的情感、立場和態度。

（10）危：還是那位何先生說得特別形象，那是我的窩，人終歸來說沒有窩，那還叫什么安全感啊？

宋：是是是。

說話人借第三者的話向聽話人尋求認同，說聽雙方對房子具有共同的認知域，聽話人用“是是是”表示認同，此時事件類型屬于AB-events或O-events。

3.回應反饋

“是”的疊連形式用于對詢問的回應還可以表示自己對會話進程的支持，此時的回復不以奪取話輪權為目的，而是表示高度支持性的言談反饋。

（11）陳1：那個陳佩斯在里面有一頭漂亮的秀發，但是據說那個秀發不是您自己的。

陳2：是是是。

陳1：是自己的嗎？

陳2：是是。

此例中陳1向陳2尋求信息，陳2用“是是是”表示自己對詢問的反饋，卻被陳1認為是確認性回復，于是重新發起詢問，陳2用 “是是”表示確認證實。第一個“是是是”表示自己接收到該詢問，事件類型屬于O-events，第二個“是是”表示對信息的確認，事件類型屬于A-events，陳2占有較高的認識狀態。

4.讓步妥協

面對聽話人不禮貌的詢問，說話人為了保全交際雙方的面子會用“是”的疊連形式予以回應，與典型的贊同言語行為不同，此時“是”的疊連不屬于聽話人真心、誠摯的贊同，而是為了保全雙方面子的一種虛假贊同，表面用了“是”的三疊形式實際上是一種弱不贊同。

（12）主：百億元的發明是一個怎樣的發明？

梁：應該是一個那個。

主：應該是一個，是不是還不一定，是吧？

梁：是是是，那個是一個那個平泉縣滑子菇一個主栽品種。

面對梁含混的話語，主持人在第3行發起修正表示對梁話語不理解，話輪末尾使用“是吧”顯示其質疑立場，梁出于禮貌和面子原則，用“是”的疊連形式表示對信息的接收，此時事件類型也屬于A-events。

5.附和敷衍

這里的附和敷衍是指說話人有保留地回應，主要目的是維持交際的和諧，是說話人有保留地同意或承認，通常獨占話輪，確認或認同度較弱。

（13）媽媽：你說夫妻之間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你說是不是？

建平：是是是，我們還好還好。

媽媽：多讓著她點吧。

上例中媽媽作為長輩想讓建平多包容女兒，在第1行發出勸誡，建平作為女婿用“是是是”做回應，后續用“還好”表示自己不愿多說。這里“是是是”不是對信息的確認或認同，而是出于禮貌和地位的考慮，表示自己的附和敷衍。

三、結語

本文從互動交際的視角考察漢語口語詢問序列中“是”的疊連的互動功能，研究發現“是”的疊連形式在序列中位置靈活，橫向位置看可以單獨構成話輪、出現在話輪之首、話輪之中和話輪之尾。在縱向序列位置中可位于相鄰對后件、相鄰對后擴展第一部分、相鄰對后擴展第二部分和最小后擴展。“是”的疊連形式的互動功能還受序列類型互動雙方認識狀態的影響，除了在會話中呈現出確認證實、給予認同兩種用法外，還具有回應反饋、讓步妥協、附和敷衍的互動功能。

作者簡介：于亞敏（1998—），女，漢族，河南洛陽人，碩士研究生在讀，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專業，研究方向為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注釋：

〔1〕李先銀.自然口語中的話語疊連研究——基于互動交際的視角[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6（4）：84-93.

〔2〕姚雙云.口語中的連詞居尾與非完整復句[J].漢語學報，2018（2）：2-13，95.

〔3〕羅桂花.話語標記“對”的序列環境與話語功能[J].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43（3）：149-154.

〔4〕吳亞欣，于國棟.漢語中“詢問”言語行為不同句法表達的知識論解讀[J].浙江外國語學院學報，2018（3）： 36-45.

〔5〕張文賢，樂耀.漢語反問句在會話交際中的信息調節功能分析[J].語言科學，2018，17（2）：147-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