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桿”新郎

2013年春，我和老蔣定下了婚期：4月27日，在我的老家黑龍江漠河的阿木爾鎮舉辦婚禮。

我和老蔣是“閃婚”加“裸婚”，認識半年多點就決定結婚。他身處部隊，家里條件有限，無力購買婚房，婚后我依然要住在娘家，但我還是期待一個歡樂喜慶獲得雙方家庭祝福的婚禮。

我和老蔣計劃：到4月中下旬，就把他遠在湖南的父母接過來參加婚禮。可直到4月22日，老蔣才在電話里支支吾吾地對我說：“明明，我爸媽覺得路費太貴了，劃不來，他們就不過來了。”

聽到這話，我沉默許久。得不到我的回話，老蔣有點著急，連忙解釋：“明明，他們不是不喜歡你，就是節儉習慣了，怕浪費錢。他們說把路費省下來，給你買兩套新衣服。”

說實話，我已經見過未來公婆，能明白他們的心意，可我還是不能理解：老蔣是家里唯一的兒子，18歲參軍入伍，在外漂泊十幾年，人一輩子就結這一次婚啊，作為父母，他們怎么能不到場呢？！

可我知道，和老蔣多說無益，想必婚禮現場，自己父母不能來，他比我還難受。

我只好氣憤地向母親哭訴，母親溫柔地安慰我：“他們來一趟，單程3600多公里啊！都是五十幾歲的人了，就別為難他們了吧。”

與老蔣家相比，我的父母對婚禮非常重視。父親早早就預訂了鎮子上最大的酒店、邀請了經驗豐富的司儀，母親也提早幫我買好了婚紗、朝鮮族服飾（我是朝鮮族姑娘）和敬酒時準備穿的旗袍，預約了化妝師和造型師……

他們還提前一個月打電話通知所有親戚們，熱情地邀請我的姑、姨、伯、叔來參加婚禮。親戚們也都很給力，紛紛答應并從各地前來見證這場儀式。我二姑家在江蘇蘇州，當時也快70歲了，早已白發蒼蒼，為了參加我的婚禮，她和姑父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趕來漠河；我二姨那時在韓國務工，接到通知后急匆匆地從釜山乘飛機連夜飛回來……

整場婚禮的操辦流程，雖然有條不紊地進行，但我心里一直覺得別扭。老蔣那時在邊防某部任職，工作比較忙，繁雜事情多，他只請了三天婚假。為了這場婚禮，前前后后忙碌操持的都是我的家人，敢情他就是“白撿個媳婦”，輕飄飄地來當“甩手新郎”的！為此，我經常打電話給他，找茬兒和他吵架，結婚前夕我倆鬧得很不愉快。

4月26日中午，老蔣終于趕回來了，我本想再嘮叨他幾句，可一看他風塵仆仆、臉色憔悴，又有些于心不忍。

老蔣滿眼愧疚地對我說：“本來有幾個關系好的戰友要來參加婚禮的。可臨時有任務，都被拉去集訓了，只能是‘禮到人不到’了。”

聽到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撲到他肩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如此一來，明天老蔣將是“最孤獨的新郎”，臺下即便人頭攢動、掌聲如潮，卻沒有一張他熟悉的面孔，沒有一個他的親朋好友來現場為他祝福。老蔣該有多么緊張、多么遺憾啊。可他還能故作輕松地對我解釋這些，他該是背地里做了很多自我心理建設吧——我不禁心疼起他來。

好在，我家親戚們察覺出了老蔣內心的不安，都在用實際行動不動聲色地給他安慰：二姑、二姨怕老蔣一個人睡在賓館太冷清，特意安排一幫男性親屬，開了隔壁的房間陪他；婚禮當天，二姑凌晨4點就起床，按照當地習俗給老蔣做了一碗“合歡蛋”；老蔣接親進門前，我母親按風俗親手給他系上了裹著一萬元的紅腰帶，寓意“腰纏萬貫”；婚車駛向酒店的途中，只要遇到窨井蓋，我的哥哥、嫂子們就要下一次車，分頭用紅色喜紙將井蓋覆上，意為“擋災避險”……

我和老蔣的婚禮，是我父母能力范圍內所能給我們的最隆重的婚禮，賓客滿座，歡笑連連。看著每個親人忙碌且喜慶的樣子，我心里涌著說不出的感動；而老蔣，穿著筆挺的軍裝，在酒店大廳角落里來回踱著步子，嘴里念念有詞，八成是在溫習我父親提前為他寫好的新郎致辭。

結婚典禮開始，在賓客一陣陣掌聲、歡呼聲中，我挽著父親的手臂緩緩向聚光燈下耀眼的老蔣走去。雖說只有短短的十幾步，我卻感覺像走過了26年。從小到大，我像一盆嬌嫩的盆栽，被父母精心呵護著長大——就連老蔣，都是父親挑中看上的軍人女婿。想到這些，我的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眶。

當把我的手交到老蔣手中時，父親竟沒有落淚，沒有叮嚀，甚至沒有一絲猶豫，只是輕輕地抱了我一下，就轉身向臺下的母親走去。那一刻，我才跟隨著父親的身影注意到站在遠處角落里的母親——她早已哭成了“大花臉”，還在不停地用手抹著眼淚。

等到新人致辭環節，當司儀把話筒遞到老蔣手中時，我能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在抖動。應景的音樂已經播放了快一分鐘了，老蔣卻還是抖個不停，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我心想，他肯定緊張過頭忘詞了，剛想要接過話筒救個場，老蔣已調整好情緒，洪亮的嗓音就在那一剎那響徹了大廳：

今天，我站在這里，心中充滿了無比的感激與幸福。在這特別的時刻，我最想表達的是對我岳父母無盡的感激之情，感謝明明的大家族給予我的接納與包容……由于種種原因，我的家人今天無法親臨現場，但請相信，他們的心始終與我們同在……

最后，我想說的是，婚姻是兩個人共同的責任與承諾。我將以最大的誠意和努力，去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緣分，去呵護我們的愛情，去創造一個充滿愛的小家。請相信，我會像你們一樣，用心去愛她，去照顧她，讓她幸福一生一世。

老蔣的語速很慢，一字一頓，卻異常有力量。我萬萬沒想到，他壓根就沒按事先準備好的稿子講，他說出的字字句句，都是自己的肺腑之言！

老蔣的致辭剛結束，現場便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老蔣側過身，緊緊地抱著我，雖然他的身體仍在激動地顫抖，但絲毫不影響他在我心中高大、陽光的形象。

婚后，我和老蔣分居兩地，一個駐守在祖國最北的邊防線上，一個作為林業人繼續在小鎮上工作。雖然我們聚少離多，但他始終是那個情緒穩定、有責任心且愛我至深的“寶藏丈夫”。

如今，老蔣已經退役，我帶著兒子也隨他到湖南安家。我們在婚姻里成就了更好的彼此，也變成了對方眼里最珍貴的寶貝。

（作者單位：湖南某公司）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