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對整個華夏傳播研究進行了梳理,行文內容具有很強的啟發性,指出了華夏傳播研究“向后看”與“向前看”的研究取向。華夏傳播要立足本土、面向全球,因此華夏傳播研究的前后看問題理應在橫向對比、縱向梳理的視角下展開。從中西文化比較視域出發,對華夏傳播研究進行反思,華夏傳播研究向后看與向前看的現實意義在于:從向后看中找華夏傳播研究應遵循的學術傳統,關注先秦文化,從聯系中把握“做”,保持中國學術傳統賡續,保持華夏傳播研究特色;從向前看中望未來,將歷史作為中介,用一種整體觀、共同體觀照見華夏傳統、關注當下,進而從歷史中把握華夏傳播研究的未來取向。
關鍵詞:《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華夏傳播;中西比較
中圖分類號:G256.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9-0162-06
“Looking Backward and Forward” in Huaxia Communication Studies
Under the Perspective of Comparison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 Starting from The Academic History of Huaxia Communication Studies
Wang Sun
(Zibo Vocational Institute, Zibo 255300)
Abstract: The Academic History of Huaxia Communication Studies is a highly enlightening survey of the whole of Huaxia communication studies, in which the work highlights the research orientations of “looking backward” and “looking forward” in Huaxia communication studies. Huaxia communication should be based on the local and global, so the problems of looking backward and forward in Huaxia communication studies should be carried out under the perspective of horizontal comparison and vertical sorting. Starti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paris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s and reflecting on Huaxia communication studies, the practical significance of looking backward and forward in Huaxia communication studies lies in the following: looking backward to find the academic traditions that Huaxia communication studies should follow, focusing on the pre-Qin culture, and grasping the concept of “doing” in the linkage in order to keep the continuation of Chinese academic traditions, hence preserving the characteristics of Huaxia communication studies; looking forward to the future, using history as an intermediary, adopting a holistic and communal perspective to reflect on Huaxia traditions, focusing on the present so as to grasp the future direction of Huaxia communication studies from history.
Keywords: The Academic History of Huaxia Communication Studies; Huaxia communication; the comparison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關于“華夏傳播研究”,“就中國知網所收錄的文獻而論,‘華夏’與‘傳播’聯言最早見于1995年陜西省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王亞榮所著的一篇論文,指的是佛教流傳到中國”[1],謝清果在學術輯刊《華夏傳播研究》創刊詞中提到“‘華夏傳播研究’這一提法首見于廈門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的黃星民教授于《新聞與傳播研究》2002年第4期上發表的《華夏傳播研究芻議》一文”[2]。黃星民在該文中將華夏傳播研究界定為:“對中國傳統社會中的傳播活動和傳播觀念的發掘、整理、研究和揚棄。”[3]其實華夏傳播研究遠早于1995年與2002年,謝清果對整個華夏傳播研究進行耙梳,撰寫的《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已做具體闡述。隨著研究的不斷推進,傳播學界越來越關注華夏傳播研究,該研究方向逐漸成為一顯學,成為新時代傳播研究中“最熱鬧”的一個領域。這個學術方向的研究過程引發了很多學者的質疑或反思,而這也正是“華夏傳播研究”生命力的體現與對傳播學研究的學術貢獻。
一、對《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的概述與簡評
《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是謝清果在對國內外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進行考證、梳理與記錄的基礎上撰寫的,共分5篇:第一篇 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第二篇 華夏傳播研究與教學的個體生命史;第三篇 華夏傳播研究學人志;第四篇 傳播學中華魂研究學者訪談錄;第五篇 傳播學中國化倡導者余耶魯的廈大印記。整部學術史的記錄方式有年表史、有人物傳記,有考據、有歷史比較、有口述等。通過這部著作,我們就可以對華夏傳播研究有一個整體而又詳細的了解與把握,這對探索中國傳播學的發展有著積極的意義。
(一)以時間為線的學術史梳理
《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第一篇無疑是整部作品里最具學術價值的部分。該篇共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第一章)總體闡述華夏傳播研究的背景與意義,第二部分(第二至六章)通過五個階段來概述華夏傳播研究近一百年來的發展歷程,第三部分(第七至九章)闡明今后華夏傳播研究如何行穩致遠的問題。”[4]2在這些篇章里,謝清果經過整理將整個華夏傳播研究分為5個時期:萌芽期(1925—1977年)、第一波的探索期(1978—1992年)、第二波的創立期(1993—2002年)、第三波的調整發展期(2003—2012年)、第四波的高速發展期(2013至今)。
梳理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對華夏傳播研究的貢獻是顯而易見的。從縱向上看,通過對華夏傳播學術史的觀閱,對華夏傳播的源起與發展就有了全面的了解,知道華夏傳播從何而來,又將向何而去;增強了從事該研究方向的學者的認同感與歸屬感,給其他學者提供了認知該研究方向的一手完整資料。從橫向上看,該篇章理順了華夏傳播與新聞學、傳播學之間的關系,厘定了華夏傳播學與傳播學中國化的概念,確定了華夏傳播研究方向的內容及學術地位等。在首章最后章節里,謝清果指出:“華夏傳播研究作為一個研究領域已然形成,就像傳播學可以分為經濟傳播學等一樣,華夏傳播研究華夏傳統文化中的傳播活動與現象,自然也可以成為華夏傳播學”,“華夏傳播學是在對中國傳統社會中的傳播活動和傳播觀念進行發掘、整理、研究和揚棄的基礎上,構建起來的能夠闡釋和推進中華文明可持續發展的傳播機制、機理和思想方法的學說”[4]5。
值得注意的是,在當今學界仍有很多學者對華夏傳播學的學術合理性有所質疑。這首先就關乎概念的界定。黃星民在《華夏傳播研究芻議》中就已經認識到上述問題并認為:“華夏傳播研究”是“傳播學中國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從“華夏傳播研究”的角度看華夏傳播研究的目的是促使“傳播學中國化”[3]。在《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中,謝清果指出,本書的華夏傳播研究(或華夏傳播學)就是本土傳播學的雅稱,是專指從中華五千多年文明中探索中國人的傳播智慧,提煉傳播概念,剖析傳播觀念,構建傳播理論的學術旨趣。傳播學中國化是將源于西方的傳播學傳入中國,專指在中國接受西方傳播學的過程。中國傳播學則是傳播學中國化的結果,即中國化的傳播學,基于中國經驗與實踐的傳播學,強調的是傳播學的共性。華夏傳播學專指運用中國優秀傳統文化話語,遵循中華文化自身的溝通邏輯,從而形成自洽的傳播思想、傳播理論及其歷史變遷,強調的是傳播學的個性[4]3。從華夏傳播學概念的演變看,華夏傳播研究意圖打破中西方理論的二元對立,不倡導用西方理論解釋中國經驗,而是要形成具有華夏氣派的學術體系,形成的不是中國化的傳播學,而是中國特色的傳播學。筆者認為,部分學者對“華夏傳播”概念并未真正關注,是其對華夏傳播不認可的重要原因。
(二)以人物為中心的人物記述
在《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的篇章里,無論是個體生命史,還是學人志、訪談錄、余耶魯的廈大印記,都圍繞“人”展開記述。其中個體生命史圍繞謝清果介入,并對他開展教學、科研的情況進行了記錄;學人志對鄭學檬、李敬一等12位國內外華夏傳播研究者的學術開展情況進行了概述志記;訪談錄記錄了楊柏嶺、鐘海連等7位學者的訪談;余耶魯印記則記錄了蘇鑰機、陳培愛等6位學者與余耶魯的交往印記。謝清果一直關注人物在傳播中的作用,他試圖通過人物媒介展開華夏傳播,他在其著作《作為媒介的圣賢:中華文化理想人格的傳播學研究》的序言中指出:“圣賢文化是中華文化的核心內容,尊圣成賢是傳統士人的根本追求。如果說禮樂文化是中華文化的表現形式,那么圣賢文化是中華文化的本質內容”[5]。當然,謝清果肯定無意將《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中記錄的研究學者視為圣賢,但這些學者即使不被認作為“圣賢”,也應承認他們是該研究領域的“鄉賢”。筆者在對該著作進行評述的時候寫道:“以圣賢為媒,其實就是將圣賢作為一個錨點,通過這個錨點,就對時間進行錨定,實現古今對話,就可對空間進行錨定,實現中外交流。因此,對圣賢的媒介性研究,就不僅僅是工具論層面的研究,更是在本體論的層面展開的探索。”[6]從這個人物媒介思路出發,這些志、訪談等的學術價值就凸顯出來了。《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將“人”作為媒介,將各位華夏傳播研究學者的相關教學、科研開展情況進行記錄,為受眾提供了一個可反思、可借鑒的范本,實現了學者與讀者間的跨時空對話。
二、從向前看與向后看視角理解“華夏傳播”研究的必要性
在對黃星民的學術研究進行評價時,謝清果指出:“黃星民心目中的‘華夏傳播’研究的對象是傳統文化,強調的是‘向后看’,即探討傳統社會沉淀的傳播智慧,其實,還有一個可取的方向,當是‘向前看’,即探討中華優秀文化在現當代社會如何傳承發展的問題。這既事關中華民族核心價值觀的發揚問題,也事關中國傳播學的學術話語體系建構的問題。因為只有能夠回應時代問題的研究,才是有生命力的”[4]44。他此時就將華夏傳播研究“向后看”與“向前看”的問題指了出來,而這種研究的前后看,不僅僅關涉華夏傳播的研究方法及內容,更涉及華夏研究的學術傳統。作為舶來品的傳播學進入中國后,在中國本土化的過程中,一直面臨的一個問題就是中西文化的左右比較、學術開展的前后照見,而且這個問題是傳播學無論站在西方學術還是中方學術的立場都必須坦然面對的問題,或者說這是傳播學在學術共同體的建構,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中華民族共同體、人類命運共同體進程中都要直面的問題。
關于傳播學從中西比較的角度進行前后看的問題,宣偉伯(后譯施拉姆)在《傳學概論——傳媒·信息與人》(又譯《傳播學概論》)的“新訂本序”中提到西方人應該注意中國的傳統文化,并且認為中國文化能夠幫助西方人提高智慧及洞見[7]。對他的這句話進行解讀就會發現,施拉姆從歷史的角度注意到了中國本土的傳(播)學,同時我們也能意識到他是站在西方的角度來看中國傳播的問題。這其實就反映出在中西不同文化背景中,傳播會帶有不同的取向特點,而這種特點應該從向后看中找根源、從向前看中望未來。
從歷史的、宏觀的高度來理解西學這一外來的學術,對于中國人來說尤為重要。施拉姆在論證傳播關系的時候引用了柏拉圖的“洞穴之喻”,認為:“柏拉圖的洞穴比方極好,很能說明人類傳播的情況,這是一場影子游戲”[8]。關于對這個“洞喻”的解讀,施拉姆顯然更加關注“影子”。通過施拉姆的解讀,我們能夠理解他將人類傳播視為影子游戲的原因,也能理解他所提的影子人物。“從蘇格拉底、柏拉圖到亞里士多德,希臘哲學為日后西方學術和學科奠定的兩個最基本的‘科學性’標準是:一是求‘是’與求‘應(該)’相對,求‘是’代表事實判斷,求‘應(該)’代表價值判斷;二是在實用的需要之外,還有獨立于一切外在現實需要而存在的自在的學術邏輯。”[9]作為西方傳播學之父的施拉姆,他的論述自然遵循西方學術傳統,站在西方立場上進行開創性、啟迪性的傳播學解讀。中國的學術思想顯然并不側重求“是”,中國人的思想方式更偏向于求“用”,是將價值判斷作為前提,注重實踐。這就引發了兩個方面的學術探討:一個是中西方古代學術思想不同,這種不同的學術思想生發了不同的學術習慣與學術邏輯;另一個是如何使中國傳統學術思想與西方學術展開對話,這種學術對話是否能夠促進雙方學術的互補性。站在中方的角度,從傳播學視角對上述問題進行再次分解,也就是華夏傳播學術傳統的向后看問題與華夏傳播學術發展的向前看問題。
三、向后看:確立“做”華夏傳播研究的初心與基石
依托傳承幾千年而不斷的華夏文明,華夏傳播的向后看問題,顯然就不是一個片段傳播的問題。此時可以引入德布雷對傳播與傳承的界定,他從時空的維度將廣義上的傳播具體界定區分為廣義上的傳承與狹義上的傳播,二者之間的具體關系為:“傳播是長期過程中的瞬間和廣泛集合中的片段。而這個廣泛的集合體,我們將稱之為傳承”[10]。這樣看來,華夏傳播的研究對象顯然是從歷史、文化角度展開的中華文化傳承問題。雅斯貝斯提出了“軸心時代”的概念,認為:“人類依靠當時發生的、創造的、思考的事物生活至今。每一次人類的新飛躍都回顧軸心時代,從中獲取新的火花”[11]17,“從一開始,人類與生俱來的實質上的潛能就在不斷涌動。但就這些潛能本身而言,直到它們進入歷史的運動,并在其中顯現、經受考驗、得到增強、被遺失、又被憶起、重新發展,它們才變得豐富、完整、清晰。它們需要合理化,合理化本身絕不具有首要目的,而是起源和最終目標顯現的媒介”[11]68。因此從傳承的角度向后看,華夏傳播研究應該更加關注處于軸心時代的先秦文化。
先秦雖是一個大動蕩的時期,但也是在這個時期出現了百家爭鳴,各成熟的思想體系形成、繁榮,開始以系統、理性的方式被傳承。也正是在這個時期,生發了中西方不同的價值取向:即西方社會科學的“理論的興趣”與中國古代“實踐的興趣”、西學的“求知”與中國求“做”的價值取向[9]。華夏傳播研究的各位學者也都不自覺地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先秦時期,例如,邵培仁、姚錦云提出的“陰—陽”等十對既是中國傳統思想的重要范疇,又是中國人日常傳播行為和行動“釋義系統”的“華夏傳播觀念”[12];謝清果主編的《華夏傳播范疇論》提出華夏傳播的學科范疇、本體論范疇、方法論范疇及實踐論范疇;張兵娟提出的禮文化傳播等,無不與先秦文化有著直接而又密切的關系。但是,中國求“做”的傳統學術傾向是在普遍聯系中體現的。汪德邁認為:“中國第一個文字是占卜的‘卜’。卜,指在龜甲上,用占卜的辦法,發現龜裂所預示的現象的含義。由此產生的認知,不是因果關系,而是關聯關系。中國人的思維是,整個世界的現實都是由關聯關系構成的,事物之間有相互的感應。”[13]而這種感應、聯系集中體現在“天人合一”的理念中,體現在人與天、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中。“軸心時代成了一種酵素,它將人類帶入世界歷史唯一的內在關聯之中。對我們而言,它成為一種尺度,借助這個尺度,各民族相對于整體的歷史意義變得清晰起來。”[11]73因此,華夏傳播學者在向后看的學術研究中,有必要注意從聯系中把握“做”以保持中國學術傳統賡續,這是實現中西學術對話的前提,保持華夏傳播研究特色的根本。
四、向前看:明晰“做”華夏傳播研究的使命與擔當
在歷史中,人能夠回憶過去,從而將曾經存在的事物作為未來的因素保留下來,只有這才是歷史中本質的東西。時間因人而獲得了不可重復的歷史性意義,而此在的自然則是對相同事物的不斷重復[11]336。“哲學的智慧眼光總是要根據過去,啟發未來。”[14]方東美所說的哲學家總是可以“通古今”的,他們能夠站在當下進行前后看。“身份認同歸根結底涉及記憶和回憶”[15]87,“誰若還在‘今天’時便已企望‘明天’,就要保護‘昨天’,讓它不致消失,就要借諸回憶來留住它,過去于是在回憶中被重構。我們所說的,過去在我們對它進行指涉時才產生,便是此意”[15]24。也就是說,歷史的作用并不僅僅在于對過去的記錄,更重要的是歷史具有向前看的功能,孕育著未來的取向。首先,個人與歷史就形成了一種互動關系:“文化的生成在提供集體記憶的前提的同時,也需要個人的參與,文化的生成、傳承是復數的個人對該文化的認知的結果。其次,集體記憶是對歷史的重構,集體記憶就讓歷史變成了沒有間隔的連續的統一感知。”[16]整個人類文化就在這互動中形成,成為一個不斷賡續的過程。這樣看來,對歷史的向前看,就是將整個歷史作為一個傳承的整體,以一種一體觀或者說共同體觀來進行照見,此時歷史片段都是具有承前啟后作用的銜接環、個體人物都是歷史中的復數的個人。
中華文化幾千年來持續不斷,可以說中華民族在時空中形成了一個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共同體,這一共同體在“作為一個神性概念的中國”下持續孕育、發展,統一在一個三層世界的天下中。從天下的概念看:“周朝的天下體系衰于春秋而亡于秦,先秦屬于中國的天下時代。秦始皇開創行政一統的郡縣制度,使天下收縮為中國,自此天下故事轉變為中國故事,因此,自秦至清是為古代中國。”[17]“以天下觀天下”(《老子》)、“以天下為天下”(《管子》)、“天無私覆,地無私載”(《禮記》)……中國一直處于一個“天下體系”之中,中國人一直用一個“天下無外”的“整體觀”來思考、分析問題,而這種“天下體系”的當代性就是未來性,是一種向前看的視角。華夏傳播研究的向前看,其本質是在探討當代中國與他國及世界的關系。在世界范圍內,中國的思想是可以從不同角度提供向前看的原則與理論等的支撐。《世界倫理宣言》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作為基本原則寫入了宣言中[18]。“‘人必須以人道對人’,與金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或己立立人、己達達人——為基石,并通過了脫胎自傳統,不殺戮、不偷盜、不說謊、不奸淫四誡并加以現代闡釋的指引原則’。”[19]通過中西文化對話的方式,中國傳統對推進世界未來進程做出重要貢獻,這種對話也是華夏傳播研究在向前看時理應重點關注的取向,是在學科、國家及世界發展進程中理應貢獻的智識。
五、返本開新:華夏傳播研究前后看的意義與價值
華夏傳播向后看,能夠看到中國的學術傳統,向前看,能夠看到促進中國發展的潛力,那么華夏傳播如何進行前后看,或者說華夏傳播學與傳播學、與社會發展進程的關系到底為何?首先在中國的土壤里必然能夠開出華夏之花。這是部分學者尤其西方學者所不認可的,這些人的認知往往是站在西方霸權的立場上產生的。中國的歷史證明,中國文化是存在理性的,只不過是與西方不同的中國式理性,“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從根本上說,是差異性文化,兩者不能用解釋此方現象的方法解釋彼方的現象。要解釋中國文化的特征,就應該用中國文化自身提供的現象去解釋”[20]。古希臘和先秦哲學家都希望能夠找到既無質疑又眾皆容易的普遍好事:希臘哲學家找到了普遍理性所能證明的知識,先秦哲學家找到的是普遍人情所蘊含的道德[21]。中西方的先哲們在各自的生發環境內探討人與人、自然之間的關系,而不同的文化傳統就孕育、形成了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文化之間存在的并不是一種對抗關系,例如西方的個人主義思想與中國的集體主義思想都存在著優勢與弊端,是能夠形成互補性的。可以說現代性是與全球化進程是相一致的,在西方文化在進入中華大地之初,胡適就針對“中國本位文化”和“全盤西化”所產生的三派主張:抵抗西洋文化、選擇折衷、充分西化,認為與其說“全盤西化”,不如說“充分世界化”[22]。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胡適對西方文化并未全盤接受,也試圖改良傳統文化,他的文化態度可以說是站在中西文化交匯處的一種理性的折衷主義。隨著東西交流對話的持續深入,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認可各個文化有著自己的文化優勢,不同文化間不僅僅是一種對抗關系。中華文化傳統與世界文化認同背景為華夏傳播研究提供存在的邏輯點。“華夏傳播學的起點在于客觀地把握中國傳統社會中的傳播實際(理論與實踐兩方面),歸宿點則在撥亂反正,將先賢對實現大同世界的諸多構想和探索,經過與世界文明的對話,以中華傳統價值觀為內核綜合創新成適應社會主義實踐的傳播觀念、傳播制度和傳播活動。”[23]
從傳播學的學理看,關于華夏傳播研究合法性真偽問題的探討一直存在著爭論,或者說華夏傳播研究的合理性仍受到部分學者的質疑。面對這種質疑,李承志從傳播存在論進行回應:華夏傳播學不是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不是也不可能回到西方,而應從當下國人生活的世界出發,重建傳播學[24]。邵培仁等認為古代中國是有著傳播理論胚胎的,并且華人本土傳播學研究應該努力將“返本”與“開新”結合起來[25]。部分學者對華夏傳播研究的質疑為:華夏傳播研究將具有隱喻特點的中華文化進行學科化、具象化,這本身就存在一定的悖論,失去了自身的特色。關于這點可以有兩點回應:一是中國文化的形成來源自中華文化傳統與經驗,如果糾結于“隱喻”,那么中國將沒有任何學科建設;二是華夏傳播學意圖構建具有華夏氣派的傳播學理論與體系,是將中國經驗理論化,這不是在否定“隱喻”,反而恰恰是在支持“隱喻”,為傳播學貢獻中國經驗。謝清果在面對“中西傳播理論特征差異”時提出:以“心傳天下”概括華夏傳播理論的特質,強調和諧傳播,注重生活經驗,以“天下”為價值終極取向;以“理剖萬物”概括西方傳播理論的特質,強調科學追問,講究實證方法,追求問題意識導向,以傳播效果控制作為目標[4]92。這種“心傳天下”,或者說中國式“理剖萬物”,一方面在保持華夏文化傳統的特色,另一方面在用“理”進行學術探索。黃旦在分析媒介的時候認為:“媒介學實際上是將媒介作為視野,或者說將媒介看作自己研究的框架和窗口。媒介學,不是把媒介作為對象,去研究某個單一的媒介物,而是要把媒介作為一個視野和框架來看。也就是說,當我們去做媒介學研究的時候,我們實際上有一個比較一致的方式——我們是從媒介的角度來看我們的現實、歷史和人與人之間的交往。”[26]從這個意義上說,華夏傳播顯然并不希望在西方的傳播理論框架下展開學術研究,而更多的是關注“華夏”人物,以“華夏”為窗口,以“華夏”為內容,分析“華夏”經驗,構建“華夏”理論。
六、結語
“歷史和人類總有終結的時候,正如它們曾經有過開端。后者——既是開端,也是終結——實際上距我們非常遙遠,以至于我們覺察不到它,但是,從那里卻產生了一個覆蓋一切的準則。”[11]337“對人來說,歷史是清晰的過去,是獲取過去事物的空間,是對來源的意識……在歷史崩塌之際,人類可能會重新回到他在數千年前的狀態:人仍然是人,但對人類的傳承卻沒有丁點兒認識和意識。”[11]44“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舊唐書》)這兩種總結論述顯然具有一致性:從傳播學看,將“歷史”作為“媒介”,是人發揮主觀能動性的必要,也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必須。這不光是華夏文明,而且是整個人類文明得以賡續的必要條件,華夏傳播研究就是在這種東西比較共同體的歷史自覺意識下開放的一朵花。
謝清果在《華夏傳播研究學術史》中引用“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這句古詩作為自己的信條[4]115。這句詩對整個華夏傳播研究的發展來說,也是適用的。“腹有詩書氣自華”,相信這朵扎根于綿延不斷幾千年華夏文明史的苔花,必會開出一片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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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筍(1986—),男,漢族,山東淄博人,淄博職業學院講師,兼任華夏傳播研究會理事,研究方向為華夏傳播與文藝批評。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