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行吟（組詩）

黃巖橘鄉

永寧江之畔，朵云書院

搭乘一朵五彩祥云，飄向碧空

昨晚夢鄉，一串串橘燈融進夜色

光暈的省略號迤邐生活余味

布袋溪懸瀑，群山崢嶸

在橘源小鎮，你竟然看見

家徽，橘子紋樣圖案的家徽

家家門楣新奇吉祥，家徽映亮日子

橘花節，枇杷節，與楊梅節

節日連綿，像家徽回聲

院橋鎮鑒洋湖濕地河汊

波光里樹杈鷺巢，恰似

生動的燈盞，鷺翅翩飛潔白光影

鏡頭畫面肩上閃過一只白鷺

云朵換乘鷺翅接著飛呀

一江三河流經橘鄉大地

這次你看見臺州灣黃金海岸

富山大裂谷，婆娑梨樹繁花剛落

長潭湖水汽，蒸騰縹緲云海

已浮起平田鄉天空之城

青巖古鎮

這時一縷朝霞飛揚紅綢

正綰在，客棧高高的翹角飛檐

廣場上健身、舞蹈的人們剛剛散去

鮮艷時尚的服裝，悠閑的面容

各自披戴一身頒贈曙光

廣場旁側，有待閣匾額

高懸“有待”與“無待”，哲學命題

我在古樸涼爽的古鎮，清晨徜徉

那些廊柱木屋，該是紅頂大轎

接來人世間嶄新的一天

遙遠年代屯兵之地，軍事

重鎮，城樓遠望古驛道依稀

綿延疊詠，蜿蜒起伏在山野之中

把我們領進歷史深處又喚回

兩個導游姑娘，已在等候

畫面切換百年只是一瞬

院落上空，依舊長方形蔚藍

古今一體，埋進歲月的時光膠囊

蒼蒼樹影隱約發出咴兒咴兒的嘶鳴

恍若古代將士勒馬凝神

在花溪公園

小雨初歇，憩園門旁

幾枝美人蕉，風中搖晃紅斗筆

涂抹夏日時光。作家葉辛題字

“花溪等你”地標，圓潤巨石

似大地拱出生動芽苞

若從無人機高空鏡頭觀賞

巨石又像公園衣襟的寶石紐扣

記憶里，突然出現兩條明晰岔路

一九八五年曾在公園小山照過相

紅領章映著我的軍旅青春

另一岔路通向二〇一八年九月

呂梁黃河邊，眼前為地標揭牌的

作家葉辛正是黃河夜飲葉辛

人生恍惚，記得在酒幌下放歌

酒杯旁，聳立黃河千載波濤

鎮山村之晨

一只白犬臥睡街心

像花溪河涌上岸的幽靜漩渦

一個上海詩友輕撫它柔滑的脖頸

它只呆萌地抬頭看了一眼

又沉入無憂的睡眠

鎮山村、石板鎮、花溪區

三面環水半島，布依族村寨

山上葉巖石片，替代屋瓦

石板街道穿過屯門通向水邊碼頭

也通往，明朝萬歷年間

鎮山集市攤位，幾位鄉親

正在整理用竹簍背來的蔬菜

石墻長出綠草，石隙一叢叢小花

拉開窗簾，窗下竟有一條河

寂然流淌，不知流向何方

在這個嘈雜遼闊的人世

古老的村寨不留意誰曾來過

住一晚，回頭看一眼又匆匆離開

那只白犬還在街心安適臥睡

輕鼾鋪開了無邊的靜謐

株洲獻詩

湘江抖開陽光萬匹錦緞

碧波托起朵朵紅霞，石峰倒影

此刻萬物都有了絢麗的動感

迎面而來，創造之都，工業名城

綠水青山輝映真切遠景

這是多么明媚嶄新的清晨

那些意氣風發的人。在動力谷

我的生命仿佛也有了強勁的內驅力

中車株機，硬質合金，中車株所

我向辛勤勞動的人們致敬

那是三神之光，航空小鎮

在此我聽見祖國前進的鏗鏘步伐

一個牙輪鉆奮力探尋，一臺發動機

在云端翱翔，智能，智軌，創新

湘江之畔像時代盛大歌詠

一九九一年六月我曾來過株洲

中國電力機車搖籃，埋頭苦干的人

月夜廠區梔子花的花影恍若一扇

虛掩的門，住著一個堅毅的靈魂

那天晚上，我看見了繁星

在清水塘工業遺址久久駐足

老舊廠房，車間，寂然的煙囪

眼前一切多容易讓人想起遙遠故鄉

歲月青苔，一個年代悄然轉身

墻角一枝花，搖曳在風中

為你嶄新的風貌而萬般歡欣

向你為共和國奮斗的昨天肅然起敬

日新月異，創造幸福生活之美

湘江波浪之上紅日是你的朝陽之心

正冉冉升向，萬里晴空

丁蜀鎮

又一列高鐵從村前稻田旁

呼嘯而過，蓮花蕩濕地一只白鷺

飛過痕跡曳引一條燦亮絲帶

這時古箏弦音，升起開窯煙火

天邊云霞已堆起金色稻谷

舞姿里的陶都，江南名鎮

柴燒節喜慶儀式，無人機群蜂

嗡鳴，我在菜地水塘邊久久徜徉

輕拍摞起的山丘般沉靜的缸甕

松枝火焰氣息，遙遠回聲

東坡書院一群少年剛剛離去

昨夜圍爐煮茶，傾聽古鎮今昔

似蜀堂，先生恍若從塑像里走出

擱筆微笑加入我們爐邊暢談

紅柿黃橘，陣陣泥爐薯香

淡藍星球在宇宙懸浮，拉近

再拉近，亞洲中國，江蘇宜興

丁蜀鎮陶藝大師工作室寂靜臺案

屏息凝視綻放技藝的勞動雙手

旋轉陶坯，像世界的中心

歌聲里的興安

我聽到來自草原的歌聲

從遙遠北疆，飄進我們心靈

歌中科爾沁是勇敢年輕的弓箭手

迎風站立在綠色的語境里

興安，是一脈翠綠丘陵

我們在夢中，肯定來過

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縱馬馳騁

天邊白云是紅日酒碗溢出的馬奶酒

歌聲里，捧起這酒碗已敬過

人民，大地，原始天空

古老傳說，月夜氈房燈光

人和大自然、人與神共居的仙境

馬頭琴的琴弦上飄出青草、羊群

歌聲是一輛勒勒車的影子

母親的目光，遠行叮嚀

此刻歌聲里飛出一行鴻雁

遠方馬背上，聳立一位史詩英雄

歌聲是山坡上咩咩小羊羔呀

歌聲里，迎面涌來奔騰的駿馬

霞光枝頭，滴落清脆鳥鳴

一個蒙古族朋友捎來口信

他說那些白樺林、紅楓樹啊都是

水草豐茂的原野，散落的歌詞

綽爾河，烏蘭河，流淌歌聲

循著歌聲我們已經出發

此刻歌聲里，有一個牧馬詩人

正在向天邊眺望，身披藍天

邀約我們，一起策馬同行

雁鵝界

古村吊腳樓翹角飛檐

翹進藍天，山鄉揚起的眉梢

生活嘴角掩不住的高挑的笑意

打開地名，雁鵝界的生動筆畫里

撲棱棱飛出一群傳說的雁鵝

石板路灑落聲聲啼鳴

云端村莊，街巷溪水疊唱

田間一個鄉親還在躬身勞作

竹枝籬笆、非遺工坊、閑置犁耙

目連戲、三棒鼓、嗚哇山歌

村頭臺地正上演彩裝面具儺舞

扮成神的儺師，如此年輕

在屈子當年游吟之地

我羞于說自己是個什么詩人

風中鐵匠鋪旗幌，飄揚千年農事

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音，在樹梢

在我心頭，停頓了一會兒

接著飄向遠山的迷蒙

將軍故里

這時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會同縣、坪村鎮、楓木村

街邊兩棵茂盛古樹噼啪掉落水滴

雨中的村落，一片寂靜

何年一個少年離開家鄉

槍林彈雨，為民族敢于舍命的人

戎馬生涯硝煙彌漫，衣兜里

裝著摧毀舊世界的雷霆

淮海戰役之后是福建前線

我父親從淮海戰場跟隨你的隊伍

一步步走到廈門，山東籍連長

他早逝于一九六七年一場大病

剛才在粟裕公園的紀念館

將軍銅像前，我久久地佇立

一陣陣出神，沒人知道我這個

老兵，為何突然無端淚涌

沅水邊的村莊

波光山坡一片幽靜竹林

一簇簇寂靜鮮紅的花團壓彎枝頭

低垂于，柚子樹旁的鴨舍

院子里一個戴銀鐲的老人

正在喝茶，并不轟喳喳覓食的鳥雀

身邊幾只貓靜臥時光

村頭從沈從文《邊城》書頁里

跑出來的一條黃狗趴在岸邊半晌

望著沅水，像等待歸人

波浪被江風霧化飄然繚繞

到夜晚，順著星光山路向上走

有人蹚過牛郎織女的銀河

從吊腳樓雕花窗欞望過去

院墻籬笆，一朵朵金燦燦的瓜花

正好佩戴在沅水的胸前

想起一個老家瀟湘的戰友

銜至大校，而他老母親去世前

一直保存他少年打鐵的家什

溆浦白鷺

在溆水與沅水交匯處

從黑牛背上飛起的一只白鷺

一會兒飛過來，一會兒又飛過去

對兩水進行無縫銜接

三閭灘、犁頭嘴、屈原廟

溆水從《楚辭》字里行間流過

詩人當年的游吟之地，翩然白鷺

仿佛千年不散的吟哦余音

我感到那只白鷺飛進內心

又飛出，帶著河流和青草氣息

甚至感到它微微扇動的翅膀

像在我生命里，翻找什么

昨夜夢見那只溆水白鷺

飛臨我生活的北方都市燈火夜空

今晨窗外霞光里，白鷺一閃

它啊，沒有從我夢中飛走

【作者簡介】曹宇翔，山東兗州人，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畢業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大校軍銜，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全國新聞出版行業領軍人才。曾獲魯迅文學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