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財產權 虛擬財產 離婚財產分割 夫妻協力 隱私保護 網絡共治
中圖分類號:DF5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039-(2024)05-0174-186
引言
像法的正義論題一樣,財產權的論題歷久彌新。“沒有什么東西能像財產權那樣普遍地煥發起人類的想象力,并引起人類的激情。”如今,人類正從歷時兩百年之久的工業時代步入網絡時代,社會經濟結構的方方面面正在經歷科技上的整合與重組。網絡時代向縱深推進,深刻地改變了財產的范圍和形式,網絡虛擬財產(以下簡稱“虛擬財產”)應運而生并不斷發展,帶來了一系列的法律問題和挑戰。民法典第127條對虛擬財產的保護作出了原則性規定,然而立法者也承認,鑒于虛擬財產的新興性和復雜性,如何界定虛擬財產的權利屬性和內容及如何在不同的法律關系中實現對虛擬財產的保護,須留待今后進一步探索。
目前我國學界對虛擬財產的研究已不在少數,但是對于夫妻離婚虛擬財產的分割議題則討論極少,虛擬財產在婚姻家庭關系中引發的法律問題成了學界研究的空白地帶。自2012年首例某平臺店鋪離婚析產案以來,虛擬財產在夫妻離婚時如何分割的問題逐漸引發關注并日益突顯,成為理論和實務亟須解決的重要議題。在理論層面,夫妻離婚虛擬財產的分割涉及傳統民法、婚姻家庭法和網絡法的交叉,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方案的設計和完善是不同部門法規則及其背后蘊含的不同法理和價值之間互動的結果,對其進行學理探討極富現實意義。在實務層面,由于缺乏明確的法律規則,法院在處理各類相關案件時存在諸多分歧或模糊的結論,甚至有法官明確表示:“現在多數靠調解來結案,法理跟不上,只能用情理解決。”
有鑒于此,本文將從近代財產理論的基本法理出發,提出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的理論依據,在此基礎上,結合民法典物權編和婚姻家庭編、電子商務法等相關法律的具體規則,探討夫妻離婚時對各種類型虛擬財產的分割方案,以此作為婚姻家庭法研究積極回應網絡時代發展的一次有益嘗試。
一、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的客體界定
探討夫妻離婚虛擬財產的分割時,第一步就是對分割客體進行界定,以明確本文的討論對象。下文將逐一厘清虛擬財產的定義、特征、類型和權利屬性,一方面對涉及虛擬財產的討論和爭議進行必要的回應,另一方面也為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的理論建構和規則適用打下基礎。
(一)夫妻離婚分割虛擬財產的定義和特征
虛擬財產是指存在于網絡環境中,以電子媒介呈現的數據(包括計算機代碼、數字或模擬信號等形式)組成并具有排他性、可轉讓性和經濟價值的無形資產。圍繞“虛擬”和“財產”的本質,虛擬財產具有兩大基本特征:第一,不具備物理實體,而是在網絡環境中以數據化的形式呈現;第二,具有財產性,即排他性、可轉讓性和經濟價值。圍繞這兩大基本特征詳言之,一方面,財產法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在人與人之間分配財產,并保護其不受他人干擾地使用這些財產的自由,一個人使用競爭性財產的自由實際上主要取決于他們能夠在多大程度上阻止他人使用該財產,據此,虛擬財產權人應當能夠以其享有的權利對抗其他主體,盡管虛擬財產不具備傳統有形財產的物理排他性,但它可以通過歸屬于特定網絡賬號的形式在技術上實現排他性。另一方面,如果沒有可轉讓性,財產權將失去意義,據此,虛擬財產也應當具備交易的需求和可能。然而,相較于一般的財產(包括有形財產和知識產權等無形財產),虛擬財產的顯著特征在于,其通常是模擬現實空間的物體而存在于網絡空間的數據,其樣態、功能和涉及的主體具有多樣性,并且會根據場域和類型的不同而發生變化。
(二)夫妻離婚分割虛擬財產的類型
根據虛擬財產的樣態和功能,在夫妻離婚財產分割的場景下虛擬財產主要可以分為以下三種類型。第一,經營型虛擬財產,即以市場經營和商品交易為目的,在網絡環境中模擬實體店鋪開設的網絡店鋪。第二,社交型虛擬財產,即在網絡平臺上注冊使用,用于進行觀點和內容分享等社交活動并因獲得影響力和傳播力而具有經濟價值的網絡社交賬號。第三,物品型虛擬財產,即在網絡環境中模擬現實世界的有體物而用于虛擬游戲的物品,例如游戲道具(如游戲角色的皮膚、武器)等。此外,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由于在我國虛擬貨幣不具有與法定貨幣等同的法律地位,虛擬貨幣相關業務活動屬于非法金融活動,因此虛擬貨幣不作為本文的討論對象。
(三)夫妻離婚分割虛擬財產的權利屬性
對于虛擬財產的權利屬性,一直以來存在較大爭議,迄今尚未形成定論,物權說、債權說、知識產權說、新型財產權說等觀點分歧不斷。這也成為虛擬財產議題中一個“繞不過去”的理論命題。
事實上,從放棄殖民時代的封建土地保有權到21世紀初著作權的擴張,財產的觀念和范圍始終在隨著物質和知識環境的變化而變化。“財產從來都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從本質來看,財產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財產權不是人對物的權利,而是人與人之間關于物的法律關系,這些法律關系是多元的,由若干不同的權利、權力、特權、豁免等法律利益組成,這些法律利益構成類似一束枝條的“權利束”。就此而言,財產權是由諸多法律利益構成的復合體,也就是包括物權、債權和其他具有經濟價值的權利中任意一項或多項權利的復合體,無論是將虛擬財產界定為物權、債權、知識產權或是獨立的新型財產權,都應將其納入廣義的財產權范疇之中。鑒于前述虛擬財產多樣性和變化性的特征,在討論夫妻離婚虛擬財產的分割時,對虛擬財產的權利屬性可以摒棄以形式主義邏輯構建的解釋范式,而采取功能主義的方法,依托權利束的理論將其直接認定為廣義的“財產權”即可。這樣一方面有助于解釋和處理多元利益之間的復雜交織關系,另一方面也有助于虛擬財產的權能分離和有效使用。傳統的財產權利范式已不再適用于網絡環境中的虛擬財產,有學者甚至直言,在現行法律體系中對虛擬財產的權利屬性進行嚴格的界定和歸類對于解決實際的法律糾紛并沒有實質的幫助,關鍵仍在于網絡環境中各類具體的法律糾紛本身。
這種廣義財產權的解釋方法富有張力,能夠為虛擬財產提供成本更低的解釋路徑,同時也能夠在民法典的具體規則中得到印證。民法典第113條明確規定:“民事主體的財產權利受法律平等保護”,根據歷史解釋和體系解釋,民事主體的財產權包括物權、債權、股權、知識產權等權益。具體到夫妻共同財產,民法典第1062條第1款規定了夫妻共同財產的范圍,從財產類型的角度看,夫妻共同財產除了包括工資、獎金、勞務報酬,生產、經營、投資、知識產權收益等明確列舉的財產,還包括兜底條款中“其他應當歸共同所有的財產”,虛擬財產當然可以被囊括其中;從財產權利屬性的角度看,夫妻共同財產包括物權、債權、股權以及知識產權的收益、人格權的許可使用收益等各項財產權,〕虛擬財產可以直接作為財產權歸入夫妻共同財產的范圍中。
綜上,財產權屬性定位下的虛擬財產可以作為夫妻離婚共同財產分割的客體,而不必嚴格受制于物債二分格局的桎梏。從法律的實際適用效果出發,一方面,財產權的權利屬性界定不會妨礙夫妻離婚虛擬財產的分割;另一方面,虛擬財產的權利束性質要求著重關注財產輻射到的多元法律關系和各方主體的利益,一定程度上也為夫妻離婚虛擬財產的分割提供了方向指引。
二、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的理論依據
民法典第1087條第1款對夫妻離婚共同財產的分割作出了規定,夫妻雙方協議處理不成的,法院根據財產的具體情況,按照照顧子女、女方和無過錯方權益的原則判決。該規定較為原則和抽象,無法滿足司法實踐中法院判決時精細考量的需要,更無法解決網絡時代財產類型和形式飛速變化引發的法律問題。洛克的勞動理論、黑格爾的人格理論和邊沁的功利主義理論是近代財產理論的經典代表,這三種理論也曾被用于論證虛擬財產的正當性及其范圍。這些近代財產理論為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的理論依據提供了啟示,有鑒于此,下文將以近代財產理論為鑒,根據每種財產理論的精神實質和內涵,結合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中的具體要素和法律關系,嘗試提出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的理論依據, 在多元的利益和價值中為夫妻離婚虛擬財產的具體適用奠定扎實的理論基礎。
(一)勞動理論的啟示:夫妻協力
洛克提出,土地和其中的一切物為所有人所共有,但是每個人對自己的身體享有一種所有權,除了他自己以外任何人都沒有這種權利。人的身體所從事的勞動使得自然界中的物脫離了自然所提供的狀態而摻進了無可爭議地屬于某人自己的東西,從而使之成為他自己的財產,就此享有私有的權利并排斥其他人的共有權利。勞動的投入與付出證明了財產利益分配的合理性。勞動之所以能成為獲取財產的工具,一個原因在于,勞動是保存自身與他人義務所需要的改良與增加價值的行為,勞動是一種理性的行為,對勞動的認可有利于社會資源的增長。
勞動理論認為,財產是一種源于勞動的權利,人們通過各種類型的勞動來獲得財產權。同樣,在婚姻關系中,夫妻雙方婚后協作勞動獲得的財產成為夫妻共同財產,夫妻協力是我國法定夫妻財產制(婚后所得共同制)下夫妻共同財產范圍的判定依據。夫妻雙方都是婚姻共同體的成員,雙方為婚姻共同體的維系和發展付出了平等的勞動和努力,這種勞動可以是從事市場工作使家庭財產發生直接的增值,也可以是操持家務、撫育子女、照料老年人、協助另一方工作、提供情感支持等使家庭財產發生間接的增值,夫妻協力貫穿于整個婚姻生活中,只要婚姻關系存續,協力就存在。因此,財產是否包含夫妻雙方的協力是離婚分割虛擬財產的重要考量因素。
(二)人格理論的啟示:關注財產蘊含的人格意義
黑格爾的人格理論認為,財產權和人格具有緊密的內在關系,“唯有人格才能給予對物的權利,所以人格權本質上就是物權……物權就是人格本身的權利”。黑格爾把人對財產的權利看作人格本身具有的品性和能力,財產問題必須從意識形態上首先得到說明,把它與主體的自我意識相聯系。質言之,財產是人格的延伸,人正是通過對財產的占有、使用、支配和處分,表明了自己的人格、意愿、目標以及他們各自在社會中的地位和發展的必然性。個人和財產之間的聯系證明了對個人財產權的法律保護是合理的,財產權與個人的身份、隱私、自由等人格權益緊密相關。一個典型的例子是,某人的結婚戒指所包含的絕不僅僅是財產利益,還與其個人的自我意識和情感存在密切的聯系。
根據人格理論,財產權的合理性在于,財產實際上與財產所有人的人格權益不可分割地聯系在一起,財產權把個人的自由范圍從他的身體擴大到了物質世界的一部分。虛擬財產更是與人格要素形成了強烈的交融性與互動性,有鑒于此,在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時,需要著重關注財產蘊含的人格意義,也即虛擬財產涉及特定當事人的精神情感價值或人格象征意義以及隱私保護。
(三)功利主義理論的啟示:網絡共治和物盡其用
功利主義的目標是為最大多數人謀求最大福利(也可稱為利益、幸福、實惠等),邊沁提出,就整個共同體而言,當一項行為增大共同體福利的傾向大于它減少這一福利的傾向時,它就是符合功利原則的。將功利主義運用到財產理論中得出的結論是:將某類事物通過法律形式確認為財產并授予特定主體的最終理由在于,對社會整體有利。申言之,通過資源的有效分配實現整體利益的最大化。功利主義理論將利益相關者的最大利益作為最重要的衡量標準,當考察的對象是一項法律或政策時,衡量標準即為社會整體的利益。以知識產權為例,法律保護知識產權的最終目標是社會目標,即推進科學和技術的進步,這一目標顯然是功利性的。
一方面,功利主義強調追求社會整體利益的最大化,一項行為或法律規則應當有利于增大共同體整體的福利,社會整體利益可以被具體化為多方主體及其背后多元法律關系所涵蓋的利益,這正好與虛擬財產權利束的性質相契合。就夫妻離婚虛擬財產的分割來說,可以將功利主義理論進一步延伸到網絡共治理論。也就是說,在分割虛擬財產時,除了考慮夫妻雙方及子女的利益之外,也要適當考慮相關的網絡運營商和社會受眾(包括網絡店鋪的消費者、網絡社交賬號的訂閱者等)的利益以及促進技術創新和發展的社會公共利益,以追求整個網絡環境下共同體的最大福利,推動多元共治新格局的構建和完善。
另一方面,與功利主義理論相關的另一個價值是效率,“效率原則的理論支撐是功利主義”,旨在實現效率最大化的經濟分析可以被視為功利主義的一種具體主張,財產法的經濟目標就是采納最終能在整體上產生最大凈利益的規則,實現效率的最大化。效率原則在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中的體現是物盡其用的分割理念,也就是說,虛擬財產應當判決分割給能夠最大限度地發揮其效用的夫妻一方。
三、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理論依據的適用指引
夫妻協力、關注財產蘊含的人格意義、網絡共治和物盡其用等理論依據為夫妻離婚虛擬財產的分割提供了適用指引。以此為基礎,一方面有利于在婚姻關系結束時為雙方當事人提供公平、合理的財產分割結果,另一方面也有利于使離婚虛擬財產的分割適應網絡時代的發展需求。
(一)夫妻協力的適用指引
根據夫妻協力理論,一般情況下,如果虛擬財產系在婚后注冊取得,則為夫妻共同財產,以夫妻雙方何人名義進行注冊不影響共同財產的認定。如果虛擬財產系一方在婚前注冊取得,則該財產本身為注冊方的個人財產,但該財產在婚后取得的收益應為夫妻共同財產,因為收益是婚后夫妻協力的結果。以抖音或博客賬號為例,一方婚前注冊的賬號在婚后取得收益,配偶一方可能參與了賬號發布內容的構思、制作或賬號的推廣、引流,進行了直接勞動,也可能進行了操持家務、養老育幼等間接勞動。在規則適用層面,若虛擬財產為網絡店鋪等經營型虛擬財產,規則較為明晰,即使店鋪為一方個人所有,也可直接依據民法典第1062條第1款第(二)項認定婚后經營所得的收益為夫妻共同財產。在白某、張某離婚后財產糾紛案中,法院認為張某婚前注冊的某平臺店鋪由夫妻雙方婚后共同經營,因此該店鋪的經營收益為夫妻共同財產。若虛擬財產為社交型或物品型虛擬財產,則可將婚后因一方個人所有的虛擬財產取得的收益歸入民法典第1062條第1款第(五)項的兜底條款中認定為夫妻共同財產。
虛擬財產還存在一種特殊情況,一方雖然在婚前免費注冊了游戲、社交賬號或淘寶店鋪賬號等,但沒有獲得任何收益,也沒有為獲得收益付出任何勞動,婚后因商品經營、內容創作和發布、游戲練級等勞動而使虛擬財產獲得經濟價值的增長,此時不宜認定該財產為注冊一方的個人財產,而應認定其為夫妻雙方協力所得的共同財產。在高某甲與曹某離婚糾紛案中當事人就提出此種主張,高某甲主張曹某于婚前注冊的某平臺店鋪系雙方婚后真正開始運行并產生收益, 屬于夫妻共同財產,但法院最終因高某甲未提供相關證據而不予支持。在夫妻協力理論的指引下,虛擬財產是否屬于夫妻共同財產不應拘泥于財產取得的時間,而應當考慮財產取得的原因和根據,尤其是另一方對該財產的勞動付出、資金來源等要素是否有協力。由此,對夫妻共同虛擬財產的認定,不應只考慮在網絡平臺上注冊的時間,而是要考察雙方是否都為具有經濟價值的財產的取得和增值付出了相應的勞動。
(二)關注財產蘊含人格意義的適用指引
關注財產蘊含的人格意義要求關注虛擬財產涉及特定當事人的精神情感價值或人格象征意義和隱私保護兩個方面。
第一,就財產涉及特定當事人的精神情感價值或人格象征意義而言,如果虛擬財產與夫妻一方的精神情感價值或人格象征意義緊密相關(例如,用于記錄和發布夫妻一方自己在人生重要階段中具有紀念意義的事件或者專門用于悼念夫妻一方死亡親屬的網絡社交賬號,夫妻一方在電競比賽中獲得的游戲道具等具有紀念意義的獎勵等),則應當在夫妻離婚共同財產分割時對其予以照顧。申言之,法院應當傾向于判決訴爭虛擬財產歸該方所有,并由其對另一方進行財產的折價補償。值得一提的是,如果虛擬財產系與子女的精神情感價值或人格象征意義緊密相關(例如,用于記錄和發布子女在人生重要階段中具有紀念意義事件的網絡社交賬號),則在夫妻離婚共同財產分割時,法院應當傾向于判決該虛擬財產歸直接撫養子女的一方所有, 并對另一方進行折價補償, 這也是對民法典第1087條第1款照顧子女原則的響應。
需要注意的是,如果虛擬財產僅僅是用夫妻一方的身份信息進行注冊,不能據此就直接認定財產對該方具有精神情感價值或人格象征意義,因為單憑注冊人的名義這一要素并不能充分反映和體現財產所蘊含的特定人格權益,虛擬財產的人格屬性應當結合財產的用途、來源、運營方式等要素加以綜合考量。在以夫妻一方的身份信息注冊的虛擬財產被分割給另一方后,另一方在網絡平臺上進行相應的身份信息變更即可。此外,根據網絡安全法第24條第1款,網絡運營商為用戶辦理入網手續或提供服務時,應當要求用戶提供真實身份信息。由此可見,注冊人的身份信息是取得虛擬財產的必要條件,將注冊人的身份信息等同于虛擬財產蘊含的人格權益將導致人格權益不當泛化的后果。
另外,對夫妻一方具有精神情感價值或人格象征意義的虛擬財產不是民法典第1063條規定的應屬于夫妻一方個人財產的“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二者有所區別。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是指,專屬于夫妻一方個人使用、對另一方沒有使用價值的生活消費品,例如個人的衣服鞋帽、化妝品等。將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界定為該方的個人財產,立法理由是其個人專用性,即基于物盡其用的考慮,只有專屬于一方才能發揮物的效用,這與虛擬財產具有的精神情感價值或人格象征意義并無直接關聯。
第二,就特定當事人的隱私保護而言,隱私可以界定個人自治的范圍,如果財產代表某人對物的支配,隱私則代表其對自己的支配。在網絡時代,隱私保護面臨巨大的挑戰,“我們在互聯網上的大部分行為,盡管是當前發達的人際交流中的一個自然的部分,但仍是隱私,它們也應被繼續視作隱私”。虛擬財產中可能包含大量的個人隱私。例如,網絡社交賬號中夫妻一方與他人的聊天記錄、通信記錄,夫妻一方在網絡社交賬號中記載的不愿公開的日記、照片、視頻,網絡游戲中虛擬角色的資料信息和人物關系,網絡游戲道具的使用記錄等。這些隱私是夫妻任何一方作為獨立個體所應當享有的,即使其處于婚姻關系之中,夫妻關系的團體主義不能磨滅夫妻雙方各自的獨立人格。而在婚姻關系結束時,當事人保護其個人隱私的需求和利益就更加明顯。因此,在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時,應當考慮對特定當事人隱私的保護,如果虛擬財產與夫妻一方的個人隱私關系密切,且這些隱私無法通過技術手段進行復制、轉移或刪除,則法院應當傾向于判決訴爭虛擬財產歸該方所有,并由其對另一方進行財產的折價補償,從而實現對當事人隱私的尊重和保護。
(三)網絡共治的適用指引
網絡共治追求網絡環境下共同體的最大福利,在夫妻離婚分割虛擬財產時,也要將相關網絡運營商、社會受眾和促進技術創新發展等因素納入考量。
其一,考慮虛擬財產依托的網絡運營商的利益,集中體現于用戶協議對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的限制。申言之,如果用戶協議禁止虛擬財產在夫妻離婚時被分割,則基于網絡運營商和夫妻雙方利益的考慮,應當如何處理? 用戶協議是網絡運營商與網絡用戶簽訂的調整雙方之間關于虛擬財產權利義務關系的合同,用戶協議通常采取格式合同的形式,網絡運營商預先擬定且未與網絡用戶進行協商。一般來說,在網絡平臺上注冊和簽訂用戶協議是網絡用戶獲得和使用虛擬財產的前提條件。通過考察不同網絡運營商提供的用戶協議可見,有部分用戶協議明確要求,未經網絡運營商同意,虛擬財產禁止轉讓(包括買賣、贈與、離婚分割、繼承或以其他方式轉讓)。在社交型虛擬財產中,各網絡平臺運營商的用戶協議都約定,未經運營商同意,禁止以任何形式轉讓、借用、出租賬號。在經營型虛擬財產中,某平臺服務協議第3.2條第3款約定,在有法律規定、司法裁定或者經淘寶同意的情況下,店鋪賬戶及賬戶項下的權利義務可以轉讓;同時,某平臺網店鋪經營主體變更規范第2條還特別明確,某平臺店鋪的經營主體變更類型包括因親屬關系(包括判決離婚和協議離婚)而進行的變更。相反,某平臺入駐商戶管理規則第18條則提及,商家不得將賬號轉讓給任何第三方使用。在物品型虛擬財產中,某游戲使用許可及服務協議第16條第10款約定,用戶可在游戲內或者通過該公司認可的交易平臺進行游戲虛擬物品交易。相反,另一平臺游戲許可及服務協議4.16條約定,未經該平臺許可,不得擅自與其他用戶進行游戲虛擬物品的交易或從第三方通過購買、接受贈與或其他方式獲得游戲虛擬物品。在司法實踐中,有網絡運營商以用戶協議的約定內容為由,拒絕根據法院的生效判決將具有經濟價值的網絡社交賬號從夫妻一方名下變更過戶到另一方名下。
在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時,對于上述用戶協議的禁止轉讓條款,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闡釋和處理。
首先,禁止虛擬財產轉讓的用戶協議條款基本“留有口子”,即只要經過網絡運營商同意就可以轉讓虛擬財產,據此,在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需要進行主體變更時,當事人可以征求網絡運營商的同意。即使網絡運營商不同意轉讓,如果虛擬財產是由法院判決或調解的形式作出離婚分割,依據民事訴53RQWEZjQljMmC16g4Hu2oZ+10e2tpHDjVTkNtL+oGY=訟法第114條第1款和第247條,網絡運營商也應當履行。
其次,如果網絡運營商沒有履行提示或說明義務,符合民法典第496條第2款規定的情形,用戶可以主張作為格式合同的用戶協議中與其有重大利害關系的禁止轉讓條款不成為合同內容。在網絡環境下,用戶協議的冗長內容、復雜形式、專業術語和無重點提示表述往往使得用戶不愿意閱讀,這種情形很可能發生。此外,依據民法典第497條,也可以將禁止轉讓條款解釋為因排除或限制網絡用戶的主要權利而無效。財產的轉讓權歷來受到高度重視,關涉財產的公共政策最好是通過財產的自由轉讓來實現。禁止轉讓條款侵害了網絡用戶對于虛擬財產享有的合法財產權,越來越多的法院因為禁止轉讓條款對網絡用戶的財產權施加了過度的限制而否定其效力。我國電子商務法第35條也明確要求,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不得利用服務協議對平臺內經營者進行不合理限制或附加不合理條件。并且,從促進技術創新和進步的角度看,禁止轉讓條款可能因阻礙產業的正常發展而應受到限制。《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網絡消費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一)》第6條關于網絡店鋪轉讓后責任主體的規定也可佐證虛擬財產的可轉讓性。
最后,從應然的理論層面分析,虛擬財產是網絡運營商運用技術手段對數據進行采集、編輯、合成、存儲后形成的,網絡運營商為虛擬財產也付出了時間、金錢和勞動,從網絡共治的理論依據出發,網絡運營商的利益同樣應當納入考量。因此,作為開發者和后臺管理者,網絡運營商禁止虛擬財產的轉讓似乎也具有某種意義上的合理性。然而,進一步分析會發現,網絡運營商和用戶對虛擬財產的需求和用途是完全不同的,網絡運營商開發虛擬財產恰恰是為了將其投入用戶市場,讓用戶使用和收益。以游戲道具為例,游戲用戶不會要求獲得道具的源代碼并在不同的虛擬世界中進行復制和編輯,網絡運營商也不會要求游戲用戶親自在游戲中使用該道具。從根本上說,這是源于虛擬財產的雙重性質:它同時作為數據(網絡運營商角度)和模擬現實空間的物體(網絡用戶角度)而存在。有鑒于此,網絡運營商不應當禁止虛擬財產的轉讓,因為虛擬財產在用戶之間的轉讓并不會有悖于網絡運營商因開發和創造虛擬財產的付出,相反,恰恰是為了讓網絡運營商的付出得到更有效率的回報。此外,與網絡運營商相比,用戶與虛擬財產的人格要素聯系更為密切,虛擬財產對用戶而言更具不可替代性,因此用戶理應優先受到保護。從另一個角度看,網絡運營商與網絡用戶通常在經濟實力、市場地位、信息與技術的控制和掌握程度等方面相關懸殊,網絡運營商在一定程度上擁有了某種具有公權特征的私權力,由此創設了某種不平等的私人決定和監管機制。從保護弱者利益的價值出發,對網絡用戶明顯不公的禁止讓與條款的效力應當受到否定。
其二,考慮虛擬財產社會受眾的利益,具體來說,就是在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時,把網絡店鋪的消費者、網絡社交賬號的訂閱者等受眾的利益也適當納入考量,而游戲道具等物品型虛擬財產一般不涉及社會受眾。根據財產權的社會義務理論,財產權固然是私人的,但財產權的行使也需要同時有助于公益,財產權的社會關聯性是財產權保障中需要考慮的面向之一。當立法者意識到虛擬財產的權利人和社會受眾對財產享有平等的主張時,便可以更好地平衡他們之間的競爭,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的利益是互補的,合理的規則將使權利人、社會受眾和整個市場受益。
網絡店鋪的消費者(特別是網絡店鋪的付費會員)和網絡社交賬號的訂閱者可能會成為特定虛擬財產的受眾,他們因為信賴網絡店鋪或網絡社交賬號的信譽(影響網絡店鋪信譽的因素包括商品成交量、店鋪的等級和評分、店鋪的收藏和訪問量、店鋪的粉絲數量和經營時間等;影響網絡社交賬號信譽的因素包括賬號的粉絲數量、轉贊評數量、發布內容的質量和傳播量、賬號開通時間等)而進行消費或訂閱,而網絡店鋪和網絡社交賬號的信譽往往與實際經營和打理虛擬財產的當事人直接相關。因此,基于對社會受眾信賴利益的保護,法院應當傾向于判決該虛擬財產歸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實際經營和打理財產的一方所有,并由其對另一方進行財產的折價補償。法院如果結合其他因素綜合考量后,判決該虛擬財產歸另一方所有的,則當事人應當進行主體變更的公示,以保障消費者和訂閱者的知情權。
(四)物盡其用的適用指引
遵循物盡其用的指引,網絡店鋪分割給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主要負責經營和打理店鋪的一方,網絡社交賬號分割給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主要負責觀點、內容發布和分享的一方,游戲道具分割給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經常進行游戲操作的一方,然后由其對另一方進行相關財產的折價補償。在王某訴徐某某離婚糾紛案中,法院判決訴爭某平臺店鋪由徐某某繼續經營時,將“經營的連貫性、穩定性,發揮網店的最大效能”作為重要考量因素。
另一個饒有興味的問題是,上述主要甚至是僅由夫妻一方經營、打理或操作的虛擬財產是否屬于民法典第1063條規定的“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 有法官提出,若虛擬財產的娛樂性強、價值小,可以被認定為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若娛樂性強、價值大,則雖然被認定為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但是離婚分割時應當對另一方進行折價補償;若娛樂性小且屬于營生工具,則可以被認定為夫妻共同財產。這種觀點顯然有待商榷,其一,虛擬財產的娛樂性不宜作為劃分“專用生活用品”的標準,二者的涵義相去甚遠;其二,依據民法典第1063條,如果虛擬財產被認定為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則屬于該方的個人財產而在離婚時無需納入分割的財產范圍。由此, 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法典第1063條將“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認定為個人財產規定本身的似是而非,特別是在面對虛擬財產的場景時,問題更為突出。民法典第1063條中“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是唯一基于用途而非財產來源判定夫妻財產歸屬的規定,其立法理由系基于物盡其用的考量,且通常夫妻雙方此類財產價值相當,但由此引發了諸多爭議。一個廣為接受的論點是,如果夫妻雙方此類財產的總價值差異懸殊,將導致嚴重不公的效果。據此,許多學者主張,如果此類財產價值較大,則不應將其認定為夫妻一方的個人財產。
職是之故,一方面為了避免陷入規則本身可能帶來的困境,另一方面結合虛擬財產的特征和用途,主要或者僅由夫妻一方經營、打理或操作的虛擬財產,一般不宜認定為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因為從文義解釋和目的解釋的角度看,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需要具備個人專屬性,例如衣服鞋帽和化妝品,它只能由一方使用,對另一方而言則沒有任何使用價值。然而,虛擬財產通常并不具備這種特征,經營型、社交型和物品型虛擬財產對夫妻雙方而言都可能具有使用價值(盡管使用價值可能存在大小的差異),即使是由夫妻一方經營、打理或操作的虛擬財產,也同樣可以由另一方來進行經營、打理或操作,虛擬財產在用途上不具備強烈的人身依附性。
四、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的具體方案
我國法定夫妻財產制下,夫妻的共同財產系共同共有,虛擬財產的分割應當遵循民法典第304條規定的共有物分割規則。總體而言,虛擬財產的分割首先由夫妻雙方進行協議分割;無法達成協議的,分割則依據法院的調解或判決進行,因虛擬財產通常為不可分物無法進行實物分割,因此應當視具體情況,對其進行折價或者拍賣、變賣后就所得價款進行分割。下文將在上述理論依據和適用指引的基礎上,在實操層面進一步闡釋分割規則適用和落實的具體細節。
(一)虛擬財產分割的方式和考量因素
首先,根據民法典第1087條第1款和第304條第1款,如果夫妻雙方對虛擬財產的分割能夠達成一致的,則應當尊重他們對共同虛擬財產的分割方案。法律賦予并尊重夫妻雙方親自為其離婚后財產關系的安排作出決定的自由, 私法自治原則認為當事人的自由將會產生人類生活的最優規則。
其次,夫妻雙方協議不成的,則可訴請法院作出判決。法院判決時,按照以下情形分別進行處理。第一,一方主張獲得虛擬財產的財產權,另一方不主張,雙方僅就補償方案存在爭議的,則虛擬財產歸主張財產權的一方所有,并由其根據法院判決對另一方進行財產的折價補償。第二,雙方都不主張獲得虛擬財產的財產權,可根據當事人的申請對財產進行拍賣、變賣,雙方就所得價款進行分割。以上兩種分割方式實質上也是私法自治原則的體現。第三,雙方都主張獲得虛擬財產的財產權,這種情形較為復雜,值得進一步深入討論。
對本文第三部分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理論依據的適用指引進行總結可知:夫妻協力理論為夫妻共同財產的范圍提供了判定依據;網絡共治理論下對網絡運營商利益的考慮回應了如何處理用戶協議中禁止虛擬財產離婚分割的條款;關注財產蘊含的人格意義、網絡共治理論下對社會受眾利益的考慮以及物盡其用的理論為夫妻雙方都主張獲得虛擬財產的財產權時法院的判決提供了具體的考量因素。展開來說,法院應當判決訴爭虛擬財產歸具有下列因素的夫妻一方所有,并由其對另一方進行財產的折價補償:其一,虛擬財產與該方的精神情感價值或人格象征意義緊密相關;其二,虛擬財產與該方的個人隱私緊密相關;其三,婚姻關系存續期間負責主要由該方經營、打理或操作虛擬財產,繼續由其經營、打理或操作有利于社會受眾信賴利益的保護并體現物盡其用的效率原則。
多數情況下,這三種因素都歸集于夫妻一方,然而不排除存在夫妻雙方各自分別具有不同因素的情況。例如,訴爭網絡社交賬號由夫妻雙方共同打理,相較于丈夫,妻子更多地承擔了觀點和內容發布的責任,但丈夫在該社交賬號中單獨建立了加密相冊用于保存自己的私密照片;再例如,訴爭游戲裝備是丈夫在電競比賽中獲得的,具有一定紀念意義,但之后由妻子主要進行游戲操作使用該裝備。此時,沒有絕對的優先順位,而是需要綜合考量當事人的精神情感價值或人格象征意義,當事人的隱私,網絡運營商、社會受眾的利益,技術創新和發展,物盡其用等相關因素,基于這些因素進行合理的利益衡量。
比例原則為利益衡量提供了分析工具, 法院在判決訴爭虛擬財產的財產權歸夫妻何方所有時,應當根據適當性、必要性和均衡性原則進行檢視,具言之,法院應當考慮:判決虛擬財產歸夫妻一方所有,如果會對某一利益造成損害,是否存在其他損害更小的替代性措施;對某一利益的損害是否和對另一利益的維護呈均衡合理的比例。在上述第一個例子中,盡管丈夫在網絡社交賬號中單獨建立了加密相冊用于保存自己的私密照片,該賬號與丈夫的個人隱私緊密相關,但該隱私完全可以通過照片刪除、拷貝等技術手段得到保護,所以根據隱私保護的利益判決該網絡賬戶歸丈夫所有不具備必要性。在第二個例子中,需要進行如下考慮:如果判決游戲裝備歸丈夫所有,游戲裝備的物盡其用利益會受到多大損害,這種損害和維護丈夫對于游戲裝備的精神情感價值是否合比例;如果判決游戲裝備歸妻子所有,丈夫對游戲裝備的精神情感價值會受到多大損害,這種損害和對物盡其用利益的維護是否合比例。通過均衡性原則的對比和衡量,最終決定游戲裝備的歸屬。
最后,民法典第1087條第1款規定的“照顧子女、女方和無過錯方權益的原則”在夫妻雙方都主張獲得虛擬財產的財產權時,既可以體現在,基于上述因素的綜合考量判決訴爭虛擬財產歸夫妻一方所有后,按照該原則對另一方進行適當較多的折價補償;也可以體現在,判決訴爭虛擬財產歸夫妻一方所有后,按照該原則在判決其他夫妻共同財產的離婚分割時對另一方進行適當照顧。在鄭某與田某離婚糾紛案中,法院判決訴爭某平臺賬號歸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主要運營賬號的田某所有,然后依據照顧子女、女方和無過錯方權益的原則,判決在分割夫妻共同債權時適當照顧鄭某。
(二)虛擬財產的價值評估
鑒于虛擬財產的折價補償必然涉及價值評估,因此需要對其進行探討。由于虛擬財產本身具有的特殊性,其價值存在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對其進行準確的價值評估歷來是一個理論和實踐難題。目前,虛擬財產沒有權威的價值評估標準或評估參考因素,部分虛擬財產也沒有明確的市場價格。
在網絡共治理論的指引下,虛擬財產的價值評估應當結合各類虛擬財產的功能和特點,綜合考量虛擬財產的財產權人、網絡運營商、社會受眾等各方主體的相關情況以及行業整體的發展狀況。具體而言,經營型虛擬財產的價值評估應綜合考量網絡店鋪的資金流水、客戶數量、商品成交量、經營時間、店鋪的等級和評分、店鋪的收藏和訪問量、財產權人投入的成本、未來預期收益、相關行業政策和行業發展前景等因素。社交型虛擬財產的價值評估應綜合考量網絡賬號過去的營收情況、粉絲數量、轉贊評數量、發布內容的質量和傳播量、社會影響力、賬號開通時間、合作品牌的數量和知名度、財產權人投入的成本、未來預期收益、相關行業政策和行業發展前景等因素。物品型虛擬財產的價值評估應綜合考量游戲道具的稀缺性和市場供求關系、生命周期、未來預期收益、網絡運營商的盈利模式、財產權人投入的成本、相關行業政策和行業發展前景等因素。同時,在進行虛擬財產的價值評估時,還可以重點參考各項情況相近的同種虛擬財產的市場價格;如果同種虛擬財產沒有明確的市場價格,可以參考同類型虛擬財產的市場價格。
結語
網絡時代向縱深發展對我們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思維方式和社會關系都帶來了深刻的變革和挑戰, 法學理論和法律制度如何對其進行有效回應是時代賦予法學研究的一項重要使命和任務。面對虛擬財產的多樣性、模擬性、技術性所引發的種種新問題,現有的法學理論和法律制度顯得有些捉襟見肘,特別是當虛擬財產進入婚姻家庭法領域時。夫妻團體主義、夫妻雙方的人格獨立、信賴保護、物盡其用、網絡共治、促進技術創新等,傳統民法、婚姻家庭法和網絡法的各種理念在此交叉和碰撞,形成了一個飽含爭議和吸引力的研究場域。
探討夫妻離婚虛擬財產的分割正是對這個場域中諸多議題的一次探索和嘗試,拋磚引玉,以求教于方家。就此而言,本文通過夫妻離婚虛擬財產分割理論依據的證成,試圖打通相關基本理念與具體法律適用之間的壁壘,在理論養分的滋養和指引下,構建與完善夫妻離婚虛擬財產的分割方案,為理論研究和司法實務提供參考,從而助力推動新興科技與婚姻家庭的發展融合,滿足網絡時代技術發展和權利保護的需求,實現技術理性與人文關懷的多元并重與良性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