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時間

《故事時間》是一篇感人的微科幻作品，雖然不到兩千字，卻能讓讀者深深感受到人類與機器人之間的愛意和牽絆。作者貝絲 · 凱托以往的作品《生命的面包》《家庭聚會》也都是大打感情牌的科幻小說，充分體現女性作家的細膩感情。

多年以來，德芙拉一直知道，這個時刻終會到來——她人生故事的一個不可分割的部分必須終止。她嘎嘎地吸著氣，撥動開關，以手動方式啟動了阿喃。

在長長的幾秒鐘后，阿喃瞳孔中的光忽閃忽閃地亮起來。“你好，德芙拉。”比起她們在遙遠過去的那段躲躲藏藏、茍且生存的日子，阿喃輕柔的嗓音小聲了不少：“電池余量還能使用10分鐘。”

德芙拉點點頭，緊緊攥住阿喃的手，說不出話。曾幾何時，她們的膚色是相稱的。德芙拉的媽媽定制了阿喃，讓她看起來像家里的一分子。乳白色的人工合成肌膚已經在多年前剝落，使得阿喃銀白色的機器人真身暴露在外。

“其他人怎樣了？”阿喃問道。阿喃這么像她，即便馬上就要死了，都還擔心其他人。

“小家伙們哭得停不下來。”大院里的其他成員早已私下對阿喃進行了告別，把她最后的時刻留給了德芙拉。

“你不需要忍住眼淚。我以前早已見過你的淚水。”阿喃輕描淡寫地說道。

人類研發出人工智能，讓它們擅長執行特定任務。在德芙拉五歲大時，奇點發生了，機器獲得了情感。許多為了戰爭而設計出來的計算機很快實現了它們被編制的潛能，但不是所有機器都想要根除人類。情感意味著抉擇。

阿喃本可以拋棄她年幼的、變成孤兒的照顧對象。畢竟，她的保姆程序的用意是由她在基本層面上鼓勵和保護德芙拉：在她一年級時，送她去學校，再接她回家，加強基本的學術技能，教導她必備的生活技能（譬如烹飪和自己穿衣）。阿喃已經完成這部分任務，還做了更多。她已經教會德芙拉如何尋覓食物，用冷冰冰的泥漿覆蓋住自己來藏匿行蹤，避免被獵尋人類的無人機發現，還要一視同仁地提防人類和機器人。

“我已經反復思考過，當這種時刻來臨時，我要說些什么。”德芙拉小聲說道，“我怎么可以只說一句‘謝謝你’來報答你為了我、為其他人做了的所有事。”其他人是指他們社區里的50人，每一個都得到阿喃的照顧。阿喃到現在，已經為兩代人當了助產士。

德芙拉伸手到背后，掏出一本薄薄的童書。這本書像阿喃一樣，早已失去了它的“皮膚”，在帶水漬的棕色紙板的幾處褶痕上，依然可以見到原先硬紙板封面的鮮艷色彩。

“我會念故事給你聽，就像你過去念故事給我聽一樣。”德芙拉說道，同時用一只手翻動書頁，“《一座大城市里的一只走失了的小貓咪》”。

德芙拉緊緊攥起的手里，銀白色的手指血管跳動得

很弱。

當德芙拉和阿喃從家里逃離時，她們身上只帶了這本書，這讓德芙拉沮喪不已。她那時不明白為何到處停電，她的父母為何沒有下班回家，為何遠方的聲音聽著像是有東西在爆炸，就像電影中那樣。她一定也不明白，阿喃為何說她們必須離開——去地下——也不明白她們為何不能往她的背包里裝滿書籍。帶上水瓶、食物和替換衣服看起來是在犯傻。根據她優渥的生活經歷，那些東西在每個地方都很容易找到。而她的書籍是特別的。

但是，在種種困惑之中，德芙拉領會到的一件事是阿喃握住德芙拉的手時，她眼睛里閃耀的光亮，那是德芙拉未曾見過的光亮，是愛的閃耀。

現在，阿喃的眼睛里仍然有光亮，在微微地閃耀。阿喃最初的電池撐了十五年，后來兩次替換的電池已經讓她的生命延長了幾十年。但如今在這個重建中的世界中，找不到替換的電池，阿喃的所有技術元件也已經開始失靈。是她告訴了她的照顧對象以及她的家人們，他們需要終止危險的搜尋零件行動。她已經接受，現在是她的大限之日。

德芙拉無法接受，然而現實巋然不動。

她一邊抽泣，一邊念故事，向阿喃展示書中迷人的水彩畫，就像在她年輕時候一些最恐怖的時刻，阿喃一次次調整書頁的角度，讓她能看見一樣。在故事中，一只小黑貓在一座嘈雜混亂的大都市里走失。小貓咪先是飛奔逃離惡犬，又差點被汽車撞到，最終在一個小女孩的臂彎里找到了庇護，就在這時，母貓也找到了這只不聽話的小貓咪。最后一幅畫面中，母貓和小貓安全地待在它們的新家，一起躺在小女孩的床上。

德芙拉輕輕蓋上封底。十分鐘快到頭了，“我愛你。謝謝你讓我一直活著。你不必那么做，但是你，你……”

“那是我覺醒后做出的許多抉擇中，最容易的抉擇。我也愛你，德芙拉。”

她眼眸中的光亮漸漸變成黑色。德芙拉彎下腰，貼近阿喃，抽泣起來。

一下輕輕的叩門聲后，房門打開了。“奶奶？”傳來一聲震顫的小聲提問，“阿喃過世了嗎？”

德芙拉抬起頭，“是的，莎拉。她走了。”

莎拉五歲大，和舊世界結束時德芙拉的年紀一樣。她濕潤、發紅的眼睛看看德芙拉又看看阿喃，然后目光落在放在阿喃胸口處的那本童書上，“那就是你和阿喃總是說起的那本特別的書？我能看一看嗎？”

德芙拉抹干手指，再抓住童書的封皮。“是的，是這本書，但——我們為何不去和其他人一起看呢？”她感覺自己就像在代替阿喃說話，恰如其分。

“好的！”莎拉跑在前頭。德芙拉最后吻在阿喃的額頭上。

一個故事結束了這一天，但是因為阿喃，還有許多天會繼續下去。

資料來源N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