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富春山水江南夢

郁達夫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位風格鮮明的作家。1896年，他出生于浙江富陽縣城，幼時喪父，兄弟姐妹眾多，生活艱難。正如他自己所說：“因自小就習于孤獨、困于家境的結果，怕羞的心，畏縮的性，更使我的膽量變得異常的小。”但也正是這樣的性格反而使郁達夫可以沉心讀書。他自幼便廣泛涉獵古典文學作品，尤其鐘愛唐宋詩文，這造就了他語言的詩性。郁達夫還深受西方文學的影響，十三歲開始學習英語，留學后還廣泛閱讀了英、法、德等國的文學作品。這些深厚的文學積淀為其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郁達夫的游記散文獨樹一幟。其中，《釣臺的春晝》《故都的秋》都是人們耳熟能詳的名篇。青蔥藍碧的富春山水和天下獨絕的西子風光滋養了郁達夫的文學情懷，他自謂：“對大自然的迷戀，似乎已經成為我從小的一種天性。”他的散文中最有特色的一部分，是記述故鄉的山水風貌的，透過他的文字，我們可以領略到杭州、富陽以及浙東等地的江南風情和多彩畫卷。

富春小城

“碧桃三月花似錦，來往春江有釣船”，這是郁達夫筆下的故鄉美景。穿城而過的富春江孕育了富陽靈動的山水，元代大畫家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更讓這里成為世人心中永恒的江南。郁達夫曾在《我的夢，我的青春》一文中描寫富陽小城遍布茶店酒館，而彼時少年的“我”卻向往春天的大自然，“山上的青紅雜色，迷亂了我的眼目”，“近看看有一層陽炎在顫動著的綠野桑田，遠看看天和水以及淡淡的青山，漸聽得阿千的唱戲聲音幽下去遠下去了，心里就莫名其妙地起了一種渴望與愁思”。

在《杭江小歷紀程》中，作者以橫山為中心描繪了富春江秀麗多姿的景色，宛如一幅色彩鮮明而富有立體感的優美山水畫：“兩水合并，流向北去，就是蘭溪江，建德江，再合徽港，東北流去成了富春錢塘的大江……三面的遠山，腳下的清溪，東南面隔江的紅葉，與正東稍北蘭溪市上的人家，無不一一收在眼底。”東梓關曾是商貿興隆、店鋪林立的一個古埠，1932年郁達夫為治病乘船來此居留了一個月。后來他把這個恬靜悠閑的江邊小鎮寫進了自己的小說：“東梓關在富春江的東岸，錢塘江到富陽而一折，自此以上，為富春江，已經將東西的江流變成了南北的向道……”如今，穿過東梓關熙熙攘攘的古碼頭，走到郁達夫小住過的許家大院，一路可見大大小小的水塘和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讓人頓生光陰易逝之慨。

杭州履痕

“鄉愁一動，就定下了歸計。”這是郁達夫《釣臺的春晝》中的一句話。1933年他舉家遷往杭州，親自修筑“風雨茅廬”，此后幾年間他仿效家鄉的古人嚴子陵，過著游山玩水的隱逸生活。

在《杭州》一文中，他談到了杭州的四季風俗和“幽賞”之情。對于西湖，郁達夫自有一番識見，“來玩西湖，我覺得南山終勝于北山，鳳凰山勝果寺的荒涼遠大，比起靈隱、葛嶺來，終覺回味要濃厚一點”。在《西湖的晴雨》中，他這樣描寫西湖濃妝淡抹的情致：“這中間不見水，不見山，當然也不見人，只是渺渺茫茫，青青綠綠，遠無岸，近亦無田園村落的一個大斜坡……”

在春天，郁達夫很喜歡逛茶館：“涌金門外，臨湖的頤園三雅園的幾家茶館，生意興隆……四時有鮮花的擺設，墻上門上，各有詠西湖的詩詞屏幅聯語等貼的貼掛的掛在那里。”（《遠一程，再遠一程》）試想一下，在這山明水秀的季節里邊走邊看，累了就喝一杯地道的杭州龍井，該是多么愜意！皋亭山在杭州城北，當年郁達夫和友人亦曾興致勃勃登山游春，“在拱宸橋下車，遙望著皋亭的山色，向北向東，穿桑林，過小橋，一路的走去，那一種蕭疏的野景，實在也滿含著牧歌式的情趣”。

浙東風物

郁達夫一生漂泊，從某種意義上說，整個江南都是他的故鄉，他總是覺得“從南方吹來的微風，同醒酒的瓊漿般……” “江南的風景，處處可愛”。他寄情山水，幾乎走遍江南，筆下各地勝景處處如詩似畫。

雁蕩山被譽為“東南第一山”。1934年，郁達夫與友人從杭州經天臺來雁蕩山，之后寫下了《雁蕩山的秋月》。這篇游記先是如數家珍寫了天臺國清寺、臨海的華胥洞、黃巖的擺渡等，繼而描繪了雁蕩山的全景，全篇最為傳神的是點題文字：“周圍上下，只是同海水似的月光，月光下又只是同神話中的巨人似的石壁，天色蒼蒼，只余一線，四圍岑寂，遠遠地也聽得見些斷續的人聲。奇異，神秘，幽寂，詭怪，當時的那一種感覺，我真不知道要用些什么字來才形容得出！起初我以為還在連續著做夢，這些月光，這些山影，仍舊是夢里的畸形；但摸摸石欄，看看那枝誰也要被它威脅壓倒的天柱石峰與峰頭的一片殘月，覺得又太明晰，太正確，絕不像似夢里的神情。”

郁達夫一生孤獨、敏感但又真誠、隨性，他以“欣賞藝術和人生的心情”去觀照和描繪山光水色，把愛國主義情愫、正直率真的性情、豐富的歷史地理知識乃至個人遭遇和心靈感受灌注進去，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郁達夫這樣說：“小品文字的所以可愛的地方，就在它的細、清、真的三點。”他無疑做到了，他的散文總是給人以身臨其境、觸手可及之感，難怪國畫大師劉海粟曾說：“青年畫家不精讀郁達夫的游記，畫不了浙皖的山水；不看錢塘、富陽、新安，也讀不通郁達夫的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