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納蘭性德：詩意人生中的深情密碼

他是清代第一詞人，以才為筆，以情為墨，寫盡人生苦楚；他是康熙的一等侍衛，何其風光無限。他出身貴胄，容貌絕佳，本應富貴一生，卻在31歲英年早逝。他是納蘭性德，情之一字，羈絆他的一生。

如果納蘭性德生活在當代，無疑是偶像劇中典型的“富二代”，人帥、多金、有才還癡情。納蘭性德，字容若，父親納蘭明珠是一代名臣，權傾朝野，納蘭家族屬于葉赫那拉氏。母親出身愛新覺羅皇族，是親王之女，一品誥命夫人。納蘭性德也非凡人，他自幼聰慧，文武兼修，17歲進國子監，18歲考中舉人，19歲連中貢士，卻因風寒未趕上同年的殿試，在康熙十五年（1676年）補殿試，考中第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授三等侍衛。他年少成名，意氣風發。然而即便有顯赫的家世，有讓人羨慕的前程，也無法給予這位才子他想要的一切。

古來文人多惆悵，納蘭性德的“我是人間惆悵客”，寫出了多少文藝青年的內心。初識納蘭性德，被他的才情驚艷，他一生寫了300多首詞作，首首經典；再識納蘭性德，被他的經歷震撼，人生跌宕浮沉，也許是他太有才了，老天都嫉妒，為他設下諸多坎坷。

愛對于納蘭性德來講是崇高炙熱的，他向往的是一生一代一雙人的愛情，奈何他的感情卻多遭變故。納蘭性德短暫的一生中先后經歷了四段感情，四位女子在納蘭的生命中留下不同的深情，每一段感情他都用情至深，結局卻不盡如人意。所謂“情深不壽”，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納蘭性德的初戀是他的表妹。表妹來京做客，住在納蘭家里。他倆相知相伴，從兩小無猜到長大成人，成了彼此的心上人。然而后來表妹被送進皇宮，“一入宮門深似海”，兩人被迫分開，再難相見。納蘭第一次嘗到了相思之苦。《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友》寫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很多學者認為這是他因思念初戀而創作的一首詞。

納蘭性德的第二段感情是正妻盧氏。盧氏的父親是兩廣總督、兵部尚書、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盧興祖，兩人的結合是政治聯姻，強強聯合。迎娶盧氏時，納蘭還帶著痛失初戀的愁容，但好在盧氏溫柔、賢惠，才情與他相和，他們既是夫妻又是知己。納蘭一生所創作的詞大多與盧氏有關，盧氏是他一生的摯愛。然而天不遂人愿，這段美好的愛情只維持了四年，盧氏因難產早逝，兩人天人永隔。納蘭自此一蹶不振，精神受到極大打擊，每天都在思念亡妻中度過，還將對亡妻的愛傾注在詩詞之中，每一首都成了千古絕唱。他說“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他說“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詞句之中的深情不言而喻。

納蘭性德的第三段感情是續弦官氏。官氏出身官宦之家，據史料記載，官氏的父親是“光祿大夫，少保、一等公”，地位很高。此時的納蘭情傷未愈，便倉促地迎來了這段婚姻。他和官氏的感情并不深厚，在悼念盧氏的一首詞中，他寫道，“鸞膠縱序琵琶，問可及，當年萼綠華”，意思是即便我續娶了官氏，但又有誰能比得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呢。

納蘭性德的第四段感情是和江南才女沈宛。納蘭與沈宛的相識是經朋友介紹的，這位女子陪他走過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盧氏去世后，納蘭一蹶不振，好友實在看不下去，便給他介紹了才貌雙全的沈宛。納蘭對她一見傾心，塵封多年的心再次被打開。納蘭在《夢江南·江南好》中寫道，“香散翠簾多在水，綠殘紅葉勝于花”。江南煙雨情，因為邂逅沈宛，才顯得格外動人。兩人吟詩作賦，逍遙快活。然而這段門不當戶不對的感情注定無法長久，即便納蘭跟家人百般解釋，沈宛的身份也終究沒有得到納蘭家的肯定。納蘭飲恨而終之時，沈宛還懷著身孕，而后她生下遺腹子，將其送回納蘭府，離開了京都。

納蘭性德癡情至深卻愛而不得，一生被情所困，是一筆寫不盡的情。在他的詞中，我們真正讀懂了何為愛，何為相思，何為遺憾。在《采桑子·明月多情應笑我》中，納蘭性德寫道：“明月多情應笑我，笑我如今。辜負春心，獨自閑行獨自吟。近來怕說當時事，結遍蘭襟。月淺燈深，夢里云歸何處尋。”納蘭的詞是痛的，讀完好似也觸摸到了他心底的那份痛。

納蘭性德的至真至性不僅體現在愛情中，對待友情也是如此。納蘭廣交天下好友，是真正的性情中人。他交友從不看門第，只要情投意合，即便是布衣之士，也沒有關系。據說，納蘭還在府邸設立了淥水亭，專門在此會見好友。

據有關文獻記載，納蘭性德的好友大多是失意之人。納蘭在他的詞作中自稱“我是人間惆悵客”，于他而言，官職給予他莫大的榮華富貴，卻也囚禁了他的內心。納蘭向往自由，喜歡的是寄情山水的生活，然而官場爾虞我詐，必然會陷入權力斗爭之中，這也是他所討厭的。在《蝶戀花·出塞》中，納蘭寫道，“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對于理想的追求，納蘭是很執著的，然而他卻沒有具體實現的途徑，故而內心十分郁悶。于是，那些生平坎坷的才子們，陰差陽錯地走進了納蘭的世界——他們都才富盛名，卻郁郁不得志。

納蘭性德的至交好友之中，最特殊的一位是顧貞觀。顧貞觀是流落江湖的漢族文士，無權無勢，身份卑微，比納蘭年長十八歲，是他的授業恩師，也是他的忘年交。納蘭在《金縷曲·贈梁汾》中寫道：“德也狂生耳。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他寬慰顧貞觀，自己原本也是個狂小子，只是偶然間來到京城，出生在了富貴之家，讓他不要因此而疏遠了自己。納蘭欣賞顧貞觀的才情，更被他的情義所感動，兩人的關系發生質的提升是源于一段友誼。

顧貞觀的好友吳兆騫因為科舉舞弊案而受牽連，流放寧古塔。為救好友，他來到京都，因為才華之高，成了納蘭的老師。兩人一見如故，友情日漸深厚。顧貞觀雖然才華橫溢，但他是明末東林黨人后代，不受當朝待見，人微言輕。而納蘭家族顯赫，納蘭明珠是朝廷重臣，納蘭性德也深得皇恩。于是他懇請納蘭為吳兆騫說情。納蘭本無心朝政，更不愿插手此事，但當他讀到顧貞觀為好友所作的《金縷曲》“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后，被詞中的真摯情誼深深動容，于是許諾五年之內救出吳兆騫。后來，納蘭不惜一切代價，動用大量的金錢和人脈，成功將吳兆騫救出。吳兆騫回京后，納蘭還給予了他很多金錢上的幫助。

在納蘭性德看來，人間的真情才是最難得的，富貴于他而言只是浮云。納蘭所交的好友中，有出身世家才學兼備的飽學之士，也有脫離官場瀟灑自由的江湖文人。在眾多好友之中，顧貞觀是陪伴他最久的。兩人惺惺相惜，信任有加，患難與共，是彼此的知己。納蘭和沈宛的相識，就是由顧貞觀牽線搭橋。兩人甚至還許下來生之約，再續今生之友情。

讀過納蘭性德的詞，我們不禁感嘆，他出身官宦人家，身為侍衛，本應豪放不羈，卻為何如此感性。在我看來，首先，情路坎坷是他的悲情之源。與初戀的被迫分開，與盧氏的陰陽兩隔，與沈宛的愛而不得，每一段感情對他來說都是沉重的打擊。納蘭的深情無處寄托，唯有隱藏在詞作中予以抒發。他寫的悼念妻子、追念舊情的詞數不勝數，每一篇都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其次，仕途的小心翼翼讓他更為感性。納蘭本身才華橫溢，詩詞造詣很高，雖然科舉中榜，卻只是一名御前侍衛。入仕之后，他一邊服侍皇帝，一邊維護家族權益，處在夾縫中的他，盡力做到周全，而他本身又心思極其細膩，那些情緒放大無數倍，在詞中體現的惆悵、郁郁寡歡，或許已是他經歷過千萬次的感受。

詞是納蘭性德的招牌，也是他人生的寫照，他人生的重要時刻都在詩詞中有所體現。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納蘭性德和好友聚會，那天，他對著自己和盧氏一起種下的合歡樹，吟了一首《夜合花》。第二天他便高燒不退，臥床不起， 七日后與世長辭，而那天正是盧氏逝世八周年忌日。他癡情一生，似乎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他和最愛的女子以這種方式重逢了。

世人皆說納蘭性德哀傷，我想他未必是哀傷，而是太過深情，對愛人、對友人皆是如此。他的深情并不是源于苦難，而是源于對美好事物的極致追求。他詞句中的那份熱烈，是賜予我們的最好的禮物，讓我們在喧鬧的塵世之中，不忘找尋內心的那份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