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人間瞥一下(組詩)

菜鴿

它們在籠里擠成一團

陰暗的菜市場

擺滿各式蔬菜、肉類、干貨

顏色斑駁而雜亂

只有它們是純白的

翅膀稚嫩，羽毛輕盈

從未飛翔過

從未看見藍天與白云

從養殖場到菜市場

一個月就是一生

它們在籠里安靜吃食、長肉

等待宰殺

偶爾，它們滴溜溜的眼神

向人間瞥一下

只是好奇，不是出于恐懼和悲傷

飛蓬

我散步的路旁

長著一叢植物

無風時，開菊瓣似的小白花

有風，就盡情搖曳

廣場上

孩子們舔棉花糖、冰淇淋

大媽們跳扇子舞，有時也學鬼步

散步的人們來來往往

不曾碰傷這叢植物

它的草葉間

藏著蛐蛐、月光、露珠

還有螢火蟲的燈籠

一切多么喧鬧而美好

只有我一人知道：

它叫飛蓬

象征人生無定、漂泊、離別

我揣著這個秘密

每天在它身邊徘徊，欲言又止

像一個孤獨而可恥的人

菊竽

一叢菊竽

開黃色小花，在廢棄的鐵路旁

向我們微笑著

但下一刻

就被一個女人掐掉了

一個戴墨鏡、系絲巾的女人

掐掉一叢野花

是這個秋日下午發生的一起

微不足道的事件

過路的人，誰也不曾斥責女人

在明凈的秋天

斥責，有時是不合時宜的

我們返回時

鐵路旁空蕩蕩的，那叢菊竽

好像從未存在過

殘碑

古寺早毀，半截佛像猶存

飽經煙火，形容黧黑

不喜，不悲

青砂石功德碑風化嚴重

碑上文字，隨沙子一點點掉落

唯幾處依稀可辨：

“光緒五年……

楊□貴、趙三□、□□氏……”

他們生前

懷揣疾病、痛苦與憧憬

用五十文銅錢，在碑上捐下姓名

筆劃粗糙而單薄

像留給人間的背影

他們不知道的是

百年以后，自己渺小的名字

比一粒沙子更易掉落

制陶者

拉坯機不停轉動

從褐色的泥里，轉出一個個圓

轉出杯、瓶、罐、缽

他衣著寒磣，一聲不吭

雙手像刻刀

不停地刪改著時間的形狀

他懷揣火焰與釉

讓歲月純薄如紙，瞬間成為永恒

泥漿飛濺

他把在場的每一個人

都揉成了一團褐色的土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