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線那些年(組詩)

三線記憶

不顯山也不露水，在那些

平常的日子和花草中

一個備份，就讓三線

在各地有了生根的土壤

積貧積弱的祖國

你那虛弱的身體里

生長一根頂天的傲骨

從攀枝花到成昆線

一路幅射，若明若暗的筋骨

就是新中國堅強的脊梁

其實，很多人不明白

就像一臺萬噸水壓機誕生的

興奮，雖然還不能鍛壓出

一架大飛機的軀干，但是

每一件成果的背后，都如階梯

可以預示衍生無數理想

從西南到西北，所有的腹地

都在艱難地生長

一顆顆不屈服的斗志

“創業，協作，創新，奉獻”

把一個國家的意志，轉化

成西部發展的布局

鋼鐵、煤炭、電子、機械、化工

以及交通運輸，奠定了

今天發展的勃勃生機

荒山上綻開的攀枝花

涪江水澆灌的“中國科技城”

自信的膽氣，讓今天的中國

有了后續的推力

一座座新城，幾代人的努力

又新又美的畫圖，就是

在一窮二白的土地上開始描繪

開著戰爭時期遺留的機車

開著無數仿制的機器

“自力更生”“多快好省”

捷報的鑼鼓聲

激蕩中華大地，激蕩

兩代人心中甜蜜而又自豪的記憶

單位

這不是計量衡，是我們

從小生長的生活環境

是我們快樂而又禁錮的童年

我們的童年，曾被收縮

在一個狹小的范圍

既沒有朋友，也沒有敵人

每一種稱呼，都可以

從早上叫到黃昏

直至很多年

父母說，那叫做知根知底

從幼兒園到小學，到中學

像一根糾葛不清的橡皮筋

所有痛與笑都懸掛在上面

婚姻堆砌的親情

如同工廠區外年年生長的

巴地草，綠茵中

花朵越開越細，以至于

幾十年的腳印，很少有人

走出超過方圓二十里的范圍

工作、學習、生活、娛樂

滿足于某一種特定的方言

滿足于各種紛爭和討價還價

對于工業與農業的認知

就是一道圍墻的兩面

有些高知的阿姨，后來

如愿離開天天吵鬧的環境后

總是覺得，整個樓道都是空空的

交際舞

我們的舞步，一開始

是在錄音帶上滑動的，那時

解禁的節拍和剛擠進國門的錄音機，一起

相擁在人民公園的露天劇場外

旋轉，搖擺的風

拉攏了一圈又一圈好奇的眼睛

音樂是有傳染性的

年輕的手或者腳，足以釋放

如暗戀般熱切的欲望

憑著記憶，挪動的舞步

把青春的小魚重新放回了池塘，漣漪

是口琴、吉他、錄音機

和一些自我翻唱的歌聲攪動的

年輕的和年長的，記憶與時尚

快速地融合

在剛剛流動又迅速失聲的圓舞曲里

奔涌的熱血，又一次跌倒在禁忌的

柵欄邊

斷裂處，張望著無數好奇的眼睛

車間

廠房行車上空懸的吊鉤

有些呆遲，破碎的玻璃窗里

除了幾灘油污，唯一的綠

就是裂開的縫隙中的幾株小草

太多的人，把履歷丟在這里

太多的夢，已經在這里遺忘

空曠的水泥地上，沉積了

太多的青春與歡笑，沉積了

廣播中敲著飯碗走向食堂的腳步

沉積著機床飛旋的一縷縷情絲

荒草與塵灰的空車間

像一只被丟棄的空飯碗，失神的眼睛

與車間外已經模糊的大標語，同樣

空洞，露珠和蟋蟀偶爾的叫聲

扶著一株枯草，在窗前搖曳

露天電影

一切都似曾相識，只是

沒有了藍球架和曬場壩子

彩色取代了黑白，U盤取代了膠片

125的放映機留出的空白與等待

大多成了記憶，追述

存留在另一個年代，就像自行車的

后架，再也馱不起愛情的重量

經典的對白，在銀幕之外

如悼詞，敘說著破舊的笑聲

沒有人注意銀幕上空洞的影子

就像廣場外，那一對老夫妻

相對的輕笑，在銀幕之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