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茂 會“石破”天驚，還是會成為“短命”首相？

2024年10月1日，在日本臨時國會上，剛剛當選為自民黨新總裁的石破茂完成首相指名選舉的既定流程，正式出任日本首相之職。當日下午，他帶領由13人組成的新內閣登臺亮相履職。

2024年9月27日，在執政的自民黨總裁大選中，這位前自民黨干事長以微弱優勢擊敗最有力的對手、女政治家高市早苗，獲得黨魁之職。同日，國際金融市場對大選結果給出了積極回應：日元極速升值，收盤漲了1.84%。

然后在日本新內閣誕生的第三日，就出現了刺耳的雜音：自2023年以來困擾自民黨內主要派系的“黑金”丑聞也纏上了石破茂和他所屬的“水月派”。日本神戶學院大學的一位教授向東京地方檢察院提交檢舉信，認為新首相及其政治團體也涉嫌違反了《政治資金規正法》。

對石破茂而言，這個開局并不輕松。

“意外”的勝出

此次擊敗黨內對手、出任首相之職，67歲的石破茂算是圓了從政四十余年的夙愿。自2008年起，這位老牌政客先后競選過五次自民黨總裁之位。

在亞洲和全球局勢劇烈動蕩之際，日本政壇2024年的這次選舉頗令人關注。

2023年11月，執政的自民黨內“安倍派”等主要派系被曝出秘密收取競選資金，引發了日本國民對該黨派閥政治的不滿。2023年12月，四名安倍派的內閣要員引咎辭職，東京地檢對數十名議員展開刑事調查，最終兩名會計負責人被判刑。

迫于“黑金”事件和人氣低迷，時任首相岸田文雄于2024年8月宣布自己將不再競選連任自民黨總裁。隨后，出現了史無前例的九名候選人角逐總裁之位的“大混戰”。自民黨前干事長石破茂，強硬派右翼、經濟安全保障擔當大臣高市早苗，以及前首相小泉純一郎之子、年僅43歲的小泉進次郎成為最有競爭力的人選。

首輪投票無人得票過半數，被視為“安倍晉三接班人”的高市早苗暫時領先。但在第二輪投票中，石破茂得以扭轉局面，最終以微弱優勢擊敗了高市，讓很多人跌破眼鏡。

有人拍到自民黨大選計票現場的有趣畫面——一開始，高市的支持者、擔任過首相的麻生太郎蹺著二郎腿、面帶笑意，松弛感滿滿，聽聞選舉結果后則面容失色，如臨大敵般正襟危坐。這一結果似乎令這位自民黨大佬大為意外且不安。

據日媒體陸續挖掘到的內幕：石破茂能夠在決賽局中翻盤獲勝，在于他首先爭取到了前首相菅義偉和競爭對手小泉進次郎的支持。石破曾和菅義偉在2021年的選舉中有過聯手合作，而他和小泉在本次選舉前達成協議：如果這位年輕的政治家在首輪選舉中落敗，其支持者將把票投給石破茂，以此繞過一些支持高市的自民黨內重要的權力掮客。

此外，還有岸田文雄在關鍵時刻的出手。石破茂與岸田是同期進國會的議員，兩人一直保持定期聚餐。本次選舉前，在任首相一直作壁上觀，未表態會支持哪一位候選人。等到石破茂在投票日前召開記者會闡述自己的經濟政策，公開表示自己會繼續推行岸田政府的政策措施后，岸田終于在最后一刻指示自家派系成員——“不要投給高市早苗。”

這一戲劇性勝利背后的權力格局，也將繼續影響著石破茂的執政基礎。

田中角榮的弟子：親中，抗中？

與安倍晉三、麻生太郎、岸田文雄等人一樣，石破茂也來自政治世家。

其父石破二郎曾在東京擔任日本建設事務次官，后回到家鄉鳥取縣，當選地方知事，是深受當地鄉民愛戴的地方政治家。1980年鈴木善幸出任首相時期，當時已是參議員的石破二郎出任自治大臣兼國家公安委員會委員長，但不久后因癌癥去世。據石破茂回憶，總是忙碌在外的父親在他的童年里幾乎是缺席的；但等自己走上從政之路后，他說自己理解了父親，因為“這也許就是政治家家庭的宿命”。

青年時代的石破茂起初并沒有從政的意愿，從慶應義塾大學法學部畢業后，他進入金融業工作。他的父親與日本前首相田中角榮私交甚篤，田中很認可這位年輕的世侄，鼓勵他投身政治。

1983年1月，還不滿26歲的石破茂決定追隨父親的遺志，正式辭去三井銀行的工作，全身心投入政界。到1986年7月，29歲的石破茂利用父輩留下的資源和影響力，成功當選代表鳥取縣的國會議員。當時，他是日本歷史上最年輕的眾議員，后與鳩山由紀夫等一批年輕的自民黨籍議員組成政治研究會，尋求政治改革之道。

石破茂歷練豐富，涉足過從地方到中央層面多個領域的管理和政策研究，擔任過多個重要的政府職務，包括防衛廳長官、防衛大臣、農林水產大臣、自民黨干事長、內閣府特命擔當大臣等。

他屬于學者型的政治人物，對日本的外交與防衛政策尤其有過深研和思考，因勤奮努力、邏輯嚴密，是自民黨內公認的“政策通”。他那種“不怕被討厭，說真話”的風格得罪了不少自民黨大佬，在黨內長期被邊緣化，其影響力更多在地方。他曾表示，“我更喜歡讀書，而不是與國會其他議員開會。”

石破茂似乎還挺享受自己這種邊緣人狀態，他在自傳《保守政治家：我的政策，我的天命》中曾說：“如果我成為首相，那將是在自民黨和日本陷入嚴重僵局的時候。除非有天命降臨，否則這是不可能的。”

“天命人”石破茂自詡為田中角榮的弟子，十分推崇其在1972年擔任首相期間推動中日邦交正常化所做的突破。與其導師一樣，石破多年來也一直再三強調中國對日本的重要性，認為中國不是日本的威脅、日本需要正視和反思其歷史問題，主張中日之間應建立相互理解、相互幫助的合作體系。

石破茂曾九次訪問過中國，對中國美食贊不絕口，尤其愛喝茅臺酒。他曾在日本一檔電視節目曝料稱，2003年，他以日本防衛大臣的身份訪華，在中方舉行的晚宴上，創下連飲70杯茅臺酒而不醉的紀錄，留下“酒豪”的美稱。

一些觀察人士認為，石破茂任日相或將有助于緩和、修復中日之間趨于緊張的關系。

“鑒于石破茂過去與中國友好交往的歷史，以及他客觀看待日本發動侵華戰爭的歷史，承認南京大屠殺，贊同將一級戰犯移出靖國神社，因此，中方需要在石破茂擔任首相期間，拉升中日關系，提升中日友好關系。”一位來往中日之間的獨立人士評論，他進而樂觀地預計：石破茂有可能會在一年內訪問中國。

但這或許也是一種過于樂觀的猜想。

近年來，隨著中美之間競爭加劇，中日關系也波折不斷。據民調，目前占八成的日本民眾對中日關系的看法并不正面。所以，即使石破茂本人有修復日中關系的強烈意愿，他能行動的空間也很有限。

2024年8月，石破茂不顧中方反對，率日本跨黨派國會議員組成的代表團竄訪中國臺灣。在臺期間，他強調了時任首相岸田文雄提出的“今日烏克蘭，明日亞洲”之說法。但具體到兩岸問題，他的表態又極為小心翼翼。

因此，石破茂親中態度的誠意，以及未來日本如何在美中之間斡旋等問題，都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研究者對此爭議不斷。

日本國際教養大學中國研究助理教授陳宥樺認為，石破茂會延續其老對手安倍晉三奠定的強硬路線，因為一個國家的外交政策除受領導者影響之外，“更受國際結構的制約，這點在日本的外交政策上更是明顯。”二戰以來，日本外交政策的變動范圍，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美國外交政策的強力牽制。“換言之，在現今中美對抗的架構之下，石破茂不太可能會有所謂‘親中’的空間。”

可以預見，對石破茂這樣一位經驗老到的現實主義政客來說，與其說他親中，不如說他面對中國時會采取一種更為務實、理性的態度，而不會像高市早苗等日本鷹派人士這么咄咄逼人、進而激化區域矛盾。

東京國際基督教大學政治與國際研究教授斯蒂芬·納吉分析：對于中國、美國的外交，石破茂政府未來會以“持續性”為特征，立場上既非親中，也非抗中。他解釋：這是因為中日貿易關系仍十分穩健，兩國雙邊貿易2023年達到3800億美元，現在還有2萬家日本中小企業在中國設立業務。

面對中日“政冷經熱”的現實，如果對中國采取強硬立場，自然會損害到日本自身的經濟利益。

“亞洲小北約”：進，退？

與在日中關系問題上的謹小慎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石破茂在處理日美關系以及亞太安保問題上頗為激進和大膽的表現。在競選自民黨總裁期間，他一直在倡導創建“亞洲版北約”，并呼吁對日本和美國的盟友關系進行修訂。

2024年9月27日，即選舉獲勝的當天，他在美國右翼智庫哈德遜研究所網站上發表署名文章——《日本的新安全時代：日本外交政策的未來》。他在文中提出其“亞洲版北約”的構想：在日美同盟之外，繼續提升與加、澳、菲、印、法、英等國的準同盟關系，深入與美、韓的安保合作，由此建立一個以日美同盟為核心的“樞紐—輻條”體系，將之發展成“亞洲版北約”。

他還提出：以“亞洲小北約”為前提，進而探討日本引入美國核武器的可能性，來遏制所謂東北亞的“核聯盟”。這也是他在自民黨總裁競選中做出的承諾，他警告亞洲可能發生類似俄烏戰爭的沖突。

他另一個想突破的是對現行的《日美安全保障條約》進行修訂，改變日美同盟“非對稱性”的現狀，將之提升至與美英關系相當的對等同盟關系，他還提出應該讓日本自衛隊駐扎在美屬關島，以增強日美同盟的威懾力。

在選舉獲勝兩天后，在富士電視臺的節目中，石破茂談到了對日本現行的《自衛隊法》進行修改的必要性，因為該法目前只承認正當防衛或緊急避難情況下的武力攻擊。“法律上寫著‘采取必要措施’，但必要的措施是什么？作為國家，必須明確表達自己的意志。”

耐人尋味的是，緊接著在2024年10月2日舉辦的新政府內閣記者會上，新任外務大臣巖屋毅對首相激進的國際戰略構想采取了某種明顯的“回調”。

巖屋毅聲稱：現在的階段，很難立即在亞洲創建承擔相互防衛義務的機構，但“應該花時間進行中長期討論”。此外，他還明確表示日本“無意修改無核三原則”。對于石破一貫主張的修改日美地位協定，他僅表示“將探討怎樣的方式合適”。

他也談到了日中關系，強調“希望（與中國）構建具有建設性的穩定關系。”巖屋毅還表示自己有意與中國外交部長王毅舉行會談。

短命內閣？

2024年10月2日正式履職之后，石破茂將很快進入傳統的“外交季”。作為首相，他將展開首腦外交，參加各種國際會議，與世界各國的政府首腦相見會談，致力于處理東亞安全保障環境和中美對立等難題。

一些觀察人士認為：面對如此復雜的國際局勢，加之日本國內經濟和日元不振的現實，石破茂一旦行事不周，有可能會是一任“短命的首相”。屆時，之前敗于他手的高市早苗會是一位強有力的替代者。日本也許暫時還不能接受一位女性擔任首相，但在亞太局勢吃緊的情況下，歷史性的突破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現年63歲的高市早苗在安倍、岸田執政時都擔任過內閣要職，她也自視為安倍晉三的天然繼承人，繼承其鷹派的外交政策和自由市場經濟理念。據日媒報道，石破茂在選舉獲勝后，曾邀請高市早苗出任自民黨的總務會長，但被拒絕了，理由是她“想休息一段時間”。但另據接近她的人士透露，高市曾向周圍人士表露：“除干事長外，其他職位都不接受。”

按照慣例，自民黨總裁選舉之后，獲勝者通常會拿出重要職位來安撫落敗的主要對手以促進黨內團結。2012年總裁選舉時，安倍晉三在第二輪的投票中戰勝石破茂，當即就邀請石破茂出任自民黨的干事長。

在自民黨內部，干事長、政調會長、總務會長被看作“三駕馬車”。干事長有人事權和分配預算權，權力最大。政調會長負責“制定和調整黨向國會提出的政策”，也是重要的位置。而總務會長則類似名譽職，一般是由德高望重的黨內元老出任，并不擁有實權。

“當年安倍擊敗石破后，給石破干事長的職位。如今石破以更微弱的優勢獲勝，卻只愿給高市象征性的職位，真是小氣啊。”一位日本人士點評說。

換言之，如果石破茂真有心拉攏高市早苗，應給出干事長這樣的實權要職。如果她接受了，那么將來即使內閣遭遇問題，高市也有連帶責任，就不會帶頭倒閣。

石破茂沒有把黨內最強大的對手收攏在自己麾下，顯然是走了一步險棋。一旦有風吹草動，他的內閣會面臨震蕩。有觀察人士認為：石破茂也有為難之處。因為他自己這次拿下黨總裁選舉，主要是依靠菅義偉、岸田文雄、森山裕等眾多黨內實力派在關鍵時刻的力挺，欠下的人情債太多，如果不能優先回報給黨內盟友，新一屆政府可能會寸步難行。

另外，與高市同屬右翼勢力的黨內候選人小林鷹之，也拒絕了“自民黨公關委員長”的位置。在不久的將來，如果高市和小林兩人聯手起來挑戰，石破茂的麻煩不小。

產經新聞旗下的《富士晚報》隨即發表評論勸高市不要入閣，其標題是——《石破政權將短命結束，高市早苗要充電》。

（參考資料：《日經新聞》，共同社；BBC，POLITICO 雜志；智庫Hudson Institute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