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糖紙

最近，我落下了失眠的毛病。這不，又是一個難熬的晚上。好不容易有點睡意，卻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好痛苦哇！我使勁閉著眼睛，試圖把心里的眼睛也閉上。

這時候，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來：“能幫我一下嗎？”

我嚇了一跳，睜開眼睛，緊張地東張西望。

“是誰？誰在說話？”

“是我啊，月亮。”

沒有完全拉上的窗簾，透著橘黃色亮光。我起身拉開窗簾，屋里一下子亮堂堂的。果然，窗外是月亮那圓滾滾的身軀，他穿著橘黃色的外衣，月牙兒一般的眼睛笑瞇瞇的。

他溫和地說：“實在不好意思，全城就你失眠，只好打擾一下你。”

“什么事？”我沒好氣地問。我竟然是全城唯一一個失眠的人，怎么能不生氣？

“我后背好癢，可是我的手夠不著。”

我“撲哧”一聲笑了。確實，那么圓的身體，胳膊又細又短，夠得著后背才怪呢！

“要我給你撓撓？”

“不，不敢勞煩你啊，不過我知道你有癢癢撓，能讓我用用嗎？”

我愣了一下。哦，好像是有那么個東西。我環顧了一下房間四周。

“在你床底下。”月亮又說。

我瞪了他一眼。

他急忙解釋：“對不起，我從來不偷窺的。只是，我是月亮嘛，我心里一想要癢癢撓，眼睛就看到它了。”

我沒好氣地從床上爬起來，跪在地上往黑乎乎的床底下瞧。月亮及時把光送到床底下，那里果然躺著一把癢癢撓。

我伸手把它拿了出來，遞給了月亮。

月亮趕緊撓他的后背，一邊撓一邊贊嘆著：“怎么會有這么好用的東西呢？真是太妙了！”

我看了看時間，已經凌晨了，嘆氣道：“那送給你好了。”

“這怎么好意思呢！”

“沒關系，我反正用不上，我胳膊長，你胳膊短……”說到這兒，我又忍不住笑了。我想起了外婆，這癢癢撓是外婆的，外婆也是胖胖的，胳膊短短的。那時候，我要來城里上學，外婆來照顧我，經常說背癢，媽媽就給她買了這把癢癢撓。外婆很喜歡，有事沒事就用它在背上撓一撓。

月亮終于撓完了背。他“嘿嘿”笑著吹了一口氣，癢癢撓變成一根別針，別在他的衣襟上。他說：“為了表示感謝，我送你一個東西吧。”說著，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亮晶晶的紙片。

“這是糖紙哦。昨天晚上我掛在公園的大樹上想心事，不知怎的，身體越來越重，動不了了。一個散步的小姑娘說是不開心的緣故，并送給我一顆糖。我吃了糖，身體果真輕了，一下就飛到半空。”月亮繼續說，“糖雖然被我吃了，但這張糖紙的神奇力量還在，而且我還加進了月光魔法。我把它送給你，希望能讓你開心起來。”

我依然處在失眠造成的心煩意亂中，接過紙片，有氣無力地對月亮擺擺手：“謝了。”

月亮眨了眨眼，對我點了一下頭，倏地就升到高空了。天空是深邃的墨藍色，橘黃色的月亮看起來高貴又神圣。我沒有拉上窗簾，就這么看著月亮，看著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我完全忘記了關于月亮的事情，拿上媽媽上班前放在餐桌上的零錢就慌慌張張出門了。到了學校，我又是渾渾噩噩的。放學后，我像往常一樣在外面吃了晚餐后去上作業輔導班。回家后，我一頭扎到床上刷手機短視頻。

就這樣，過去了好久。媽媽發來信息，說晚上又要加班到很晚，讓我早點睡。于是，我放下手機，閉上眼睛睡覺，但心里的眼睛還是到處張望……

我煩躁地翻個身，趴在床上，雙手放在枕頭底下。這時候，手指有種涼涼的觸感。我一驚，以為是蟲子——我最怕蟲子了，趕緊爬起來準備開燈查看。可是，根本不用開燈，我已經看清楚了，那是一張薄薄的紙片，發著奇異的銀色光芒。

這是……月光糖紙？

昨晚那段關于月亮的記憶，一下子涌到眼前。

這是一張很漂亮的彩色糖紙，散發著微小卻明亮的光芒。

我仰面躺著，把糖紙高高舉起，不由得想到小時候玩糖紙的事情。我在農村外婆家長大，那時候，村里的女孩子喜歡收集各種顏色的糖紙，夾在書本里壓平整，再用它們遮住眼睛看東西。透過糖紙看到的世界，像彩色的夢一般，讓我有很多奇妙的想象。外婆也會幫我收集糖紙。我把糖紙放在外婆的眼睛上，外婆笑得像小女孩一樣開心。

想到這兒，我把這片糖紙放在了一只眼睛上，另一只眼睛閉起來。你猜怎么著？那只被糖紙蓋著的眼睛，看到了晚霞將落未落時淡淡的玫瑰紅，微微的涼風在眼皮上輕掃著，像一個……一個晚安吻。小時候，每晚睡覺前，外婆都會給我一個晚安吻。就連前不久，外婆住院、我陪床那幾天，她很難起身，也會讓我俯到她面前，在我眼皮上面吻一下。有了外婆的晚安吻，我心里所有的焦慮都會一掃而光，哪怕趴在床邊，也能很快地睡著。突然，我的眼睛仿佛感受到了外婆的晚安吻，眼皮好沉好沉。外婆好像在被橙色霧氣籠罩的地方咧著嘴笑。我的心慢慢變得平靜……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在柔和的月光下，外婆牽著我的小手，走在荷塘邊。溫柔的風里，鼻尖上全是荷花的清香，耳邊是小青蛙“咚”“咚”的落水聲。我說：“外婆，我一輩子都不想離開你。”外婆笑嘻嘻地說：“長大了就離開外婆了。”我甩開她的手，氣哼哼地說：“才不，一輩子都不。”外婆又拉住我的手，哄著我：“不離開。妞妞去哪里，外婆就去哪里。”……

醒來后，我想著這個夢，眼淚就涌了出來。外婆已經離開我好幾個星期了，我還沒有夢見過她呢。

起床后，我把月光糖紙裝在衣兜里。在學校，我總把糖紙遮在眼睛上看天空。可是，白天的糖紙只是一張普通的糖紙。難道月光糖紙只在月光下有魔法？那白天呢？沒有月亮的晚上呢？

我不停地把糖紙放在眼睛上，不管是上課還是下課。語文課上，老師發脾氣了。她讓我把東西交給她。我怎么會給她呢？我們就這樣僵持著。我以前是多聽話的學生啊！老師說話的語氣稍微重一些，我都會難受半天。可這次，我居然毫不妥協。我右手緊緊捏著糖紙，在老師的厲聲呵斥下出了教室。老師把我帶到她辦公室，讓我反省反省。

辦公室的窗外是一片竹子，竹葉翠綠、茂盛，在風里“沙沙”地響。外婆家后面也有一片竹林。我又把糖紙放在眼睛上，可是，沒有外婆的身影。我的眼前模糊了。

這時候，媽媽來了。看到媽媽的一瞬間，我愣了一下。這是我的媽媽嗎？我似乎很久沒有看到她了。她一直挺拔的脊背怎么彎曲了？她向來化著精致妝容的臉怎么蠟黃蠟黃的？她美麗的大眼睛怎么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媽媽只沙啞地說了一聲：“我們回家吧。”我有些不安，希望媽媽訓斥我一下。可是，媽媽一句話都沒說。我在她身后，看著她微微佝僂的背，看著她沉重的步伐。我慢慢意識到，在外婆去世的這段時間里，不單我一個人難過，媽媽也難過啊！

到家后，媽媽疲憊地坐在沙發上，依然沒有半句責備。我倒了一杯水，遞給媽媽。媽媽勉強對我笑了一下，那笑容讓我的心刺痛起來。我再也忍不住了，哽咽著說：“媽媽，對不起。”媽媽愣了一下，說：“該我說對不起，這段時間忽視你了。”說著，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撲過去抱住媽媽。這是外婆走后，我們第一次這樣痛快地大哭。

那天晚上，我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我找月光糖紙，卻怎么也找不到。焦急的我拉開窗簾在窗臺上找，眼前卻是那把癢癢撓。我望向窗外，沒看到月亮，沉沉的夜色中浮著淡淡的月光。

月亮在高樓背后吧？他偷偷來過了嗎？他收走了月光魔法，卻把真正的魔法還給了我。

我拿起癢癢撓，那上面還有外婆的氣味。我拿著它，去了媽媽臥室。我要給媽媽講月光糖紙的故事，我要陪著她度過每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