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諾曼征服后,隨著封地的傳承,國王可獲得的騎士役和大侍君役日漸減少,亨利二世著手進行封臣死后調查,以獲取更多的軍役。然而,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與采邑的不斷分割,調查目的逐漸轉向增加財政收入,最終在13世紀初確立了由復歸財產管理官和調查陪審團構成的封臣死后調查制度。封臣死后調查是繼承封地以及封君實行監護權和婚姻指定權等封建附屬權的重要前提。若繼承人未成年且尚未婚配,則需進一步廓清封君權責。封臣死后調查推動了封建權利傳承的法理化,調查陪審團作為媒介提供了平衡機制,穩定了封建制度的運行與存續。
關鍵詞:中世紀 英國 封臣死后調查 陪審團 封建權利
中世紀英國的封君在其封臣死后,派官員和調查陪審團對已故封臣的去世時間、繼承人年齡和土地保有情況等進行調查,被稱為“封臣死后調查”(inquisition post mortem)。該項調查從12世紀中后期開始,持續至17世紀中期,起初旨在獲取更多軍役,但很快轉向攫取經濟收益。12世紀末13世紀初,封君對封臣繼承人的監護權、婚姻指定權等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下來,至此封建附屬權(incidents)理論基本成型,為封臣死后調查制度的形成奠定了理論基礎。封建附屬權原本是附著于軍事采邑之上的封建權利,是除軍役之外的附屬義務。在12世紀中期以后,附屬權逐漸超過軍役本身,成為最有價值的封建權利。封臣死后調查制度的建立標志著此前相對自由的采邑承襲方式,開始轉變為以調查陪審團為中心的統一合法路徑。這一轉變推動了封建權利傳承的法理化,對維系封建制度產生了深遠影響。
近代以來,以馬克·布洛赫(Marc Bloch)、弗朗索瓦·岡紹夫(F. L. Ganshof)、卡爾·史蒂芬森(Carl Stephenson)為代表的中世紀史學家對西歐封建社會的研究,只是簡要涉及采邑的繼承權、繼承人的監護權等問題。20世紀中期以來,越來越多的封臣死后調查檔案被整理出版,一些學者開始關注封建附屬權,但是他們對陪審團和封建權利的傳承并未深入探析。21世紀以來,國外學者做了一定研究,然而對封建附屬權、封臣死后調查與調查陪審團之間的聯系,以及調查程序和封建關系法理化的作用仍不甚明晰。我國學者主要聚焦于中世紀的繼承制度、土地法、騎士領的演變,以及封建制度的建立過程等,尚未關注封建權利傳承的法理化問題。鑒于此,本文將考察封建附屬權的發展及其封臣死后調查制度的形成過程,以及調查陪審團的運作模式,解讀封建權利傳承的法理化的作用與影響。
一、封建附屬權的發展與封臣死后調查制度的形成
諾曼征服后,威廉一世通過末日審判調查和索爾茲伯里盟誓,建立起“封臣的封臣還是我的封臣”的封建體系,以不同的權利義務關系確立了騎士領(knight fee)、教會領(frankalmoin)、雜役領(serjeanty)和索克領(free socage)等封土形式,其領有者需向國王提供不同的役務。同時,國王的首席封臣亦可將封土以不同條件授予次級封臣,并享有次級封臣提供的役務。這種層級分明的封建體系維系著中世紀英國社會的正常運轉,尤其是以騎士役為條件領有騎士領,和以提供軍事性大侍君役為條件領有雜役領的封臣(這兩種封地是中世紀英國絕大部分土地的領有形式),他們提供的軍役對國家安全至關重要,因而國王格外重視。除提供軍事性役務外,以上兩種封地都產生了7項相同的封建附屬權,并且自12世紀晚期開始逐漸超越軍役本身,成為最有價值的封建權利,推動了封臣死后調查制度的形成。
最初,威廉一世建立的封土保有制僅是一種終身保有的地產形式。在英國封建法體系中,全國所有土地皆屬于國王,封臣只有占有權(seisin),并無所有權,且從理論上說,早期亦無繼承權,但終身保有的地產形式卻隱含了一定的土地繼承觀念。梅特蘭(F. W. Maitland)指出:“毫無疑問,威廉一世的追隨者相信他們獲得了世襲財產,盡管尚不清楚是否有羊皮紙上的證據證明這一信念,但他們明白其繼承人必須繼承他們的土地。”威廉一世時期的兩份分封憲章也表明,封地是終身地產,封臣去世后封地由其后代繼續領有,封地具有事實上的可繼承性。岡紹夫分析認為,封地的可繼承性在12世紀已成為英國封建制度的一個顯著特點。亨利一世承認威廉二世時期封臣的繼承人可以通過贖買的方式獲得封臣生前領有的土地,并承諾將完善這一政策,“封臣死后應以公正、合法的繼承金來繼承封地”。這就正式確認了封地具有合法的可繼承性,封臣可以將封地傳給子孫。而與之相關的復歸權、監護權、婚姻指定權等封建附屬權于12世紀末期也基本定型,封建權利的傳承逐步走向法理化。在此過程中,部分封建附屬權的內涵發生了變化。
封建附屬權的部分理念起源于中世紀早期。封建制確立后不久,采邑便具有了事實上的可繼承性。成年繼承人可立即為封君服役,而未成年繼承人則不行。9世紀法蘭克王國的解決辦法是由一位管理人暫時持有采邑,向領主盡忠并完成役務,同時為繼承人提供生活所需。婚姻指定權則是隨著女性具有采邑繼承權而形成的封建附屬權。5世紀西哥特的《尤里克法典》(Codex Euricianus)有類似記載:“若附庸去世只留下一個女兒,則她應由領主處置,且領主應為她尋找一個同等地位的丈夫。”作為男性主導的時代,女性不能為封君作戰,故封君應為女繼承人尋找丈夫以履行軍役。領主對女繼承人行使婚姻指定權,實質上是將監護權轉讓給她的丈夫,不是將女性視為動產出售。若封臣絕嗣則封君可行使復歸權。
然而,在諾曼時期,國王和封君更重視采邑帶來的軍事役務,而非附屬權。亨利一世時期的封地繼承案例顯示,彼時封建權利的傳承程序相對簡單,未形成法理化的規范。如切斯特的警役威廉聽聞其封臣休病重,便與其子及一群見證人共同前往探望。期間,威廉將授予休的土地“返還”給休的兒子,完成了土地的繼承。雖然繼承人還需繳納繼承金、行臣服禮,但未進行地產調查。諾曼諸王對封地和監護權本身并不感興趣,亨利一世在《加冕憲章》(Henry I: Coronation Charter)中說:“土地和孩子的監護人應是寡婦或其他更加適合的親屬,命令男爵們對各自封臣的兒子、女兒或妻子也如此行事。”對于婚姻指定權,《國庫卷檔》(The Pipe Roll)顯示,國王偶爾會向封臣的繼承人(無論男女)收取結婚許可費。直至理查德一世和約翰王統治時期,通過婚姻指定權牟利才成為普遍現象,此前并不多見。
封建制的初衷是為國王提供軍事役務,但至亨利二世時期,國王獲得的騎士役減少,不得不加強對封臣的死后調查以增加騎士役。諾曼征服之初,國王授予首席封臣土地時便與之約定了騎士役的數量。理論上,每個騎士領可供養一名騎士,但首席封臣需提供的騎士數量卻與騎士領的多寡無關。如12世紀海德修道院保有不到300海德(hides)騎士領,需提供20名騎士,而拉姆齊修道院保有300~400海德騎士領,卻僅提供4名騎士。首席封臣通過再分封或自己經營封地以購買騎士役,實際獲得的騎士役遠高于與國王約定的數量。此外,由于再分封、繼承、絕嗣、復歸或沒收,封建土地保有制在12世紀變得復雜,國王獲得的騎士役進一步減少。據統計,自1086年至1135年,204個男爵領中僅有96個得以延續,另外約50個男爵領因絕嗣由女兒繼承后轉移到其他封臣名下。與此同時,騎士領因繼承而變得支離破碎,出現了1/2騎士領、1/4騎士領,甚至1/100騎士領,僅持有小塊騎士領的騎士難以履行役務。總之,相對規整的騎士領在12世紀中期變得面目全非,出現了“保有權危機”,騎士無法服役,而國王也無法獲得更多騎士役。
亨利二世即位后,對英國的政治、司法、軍事等制度進行改革,將總巡回法庭(general eyre)與調查陪審團全面引入國家治理體系,同時清查首席封臣的土地與役務。1166年,亨利二世通過首席封臣編訂《男爵領清冊》(Cartae Baronum),并重新商定應提供騎士役的數量,這是末日審判調查后國王首次調查騎士領。據估算,當時亨利二世可獲得約7 525個騎士役,較1135年增加了400個。然而,首席封臣在調查中對保有的騎士領仍有所隱瞞,亨利二世甚為不滿,又通過郡長、總巡回法庭和調查陪審團加強對首席封臣死后的調查,以獲得更多的騎士役和軍事性大侍君役,封臣死后調查制度由此開始形成。
對于首席封臣土地的沒收、繼承、復歸等事務最初由郡長負責。隨著12世紀中后期巡回法庭制度趨于成熟,首席封臣的死后調查逐漸由總巡回法庭和調查陪審團負責。國王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全面了解封臣繼承人的年齡、是否能夠代替死去的封臣服役,以及土地保有等情況,以增加可獲得的騎士役和侍君役。關于早期首席封臣死后調查的細節,目前尚不甚明晰。13世紀以前最詳細的調查是由亨利二世于1185年命總巡回法庭進行的,調查結果被編輯為《貴婦、男孩和女孩的花名冊》(The Rotuli de Dominabus et Pueris et Puellis,以下簡稱《花名冊》),記錄了12個郡的128名寡婦與96名繼承人的土地保有情況,共計228條調查信息。《花名冊》與后來形成的《封臣死后調查檔案》相比,內容相對簡單,但從中可以看出兩者具有緊密聯系,前者可視為死后調查檔案的雛形,為封臣死后調查制度的完善提供了重要借鑒意義。以《花名冊》中林肯郡溫尼伯斯百戶區的記載為例:“羅斯的遺孀埃弗拉德·羅斯是威廉·特魯斯布特的女兒,今年34歲,育有兩子,其中長子13歲,土地由拉努爾夫·德·格蘭維爾監管。埃弗拉德·羅斯在斯特羅斯頓的寡婦產(dower)年產值為15英鎊,擁有兩個犁隊的牲畜(每個犁隊一般有8頭牛)、100只羊、3只豬和1匹馬。”
《花名冊》簡要記載了封臣繼承人及其財產,沒有封臣死亡時間和調查陪審員姓名等,但字里行間會不時提到陪審員的重要作用。例如,據調查陪審員所言,約克大主教區一名繼承人死后,大主教將某村莊地產的年產值估價從11英鎊1先令6便士提高到16英鎊,導致該村和村民生活陷入貧窮和痛苦。直到13世紀上半葉復歸財產管理官(escheator)設立后,首席封臣死后調查程序和死后調查檔案的編纂逐漸走向規范,調查陪審團的活動才為人所知。
盡管亨利二世建立封臣死后調查制度的初衷是獲取更多的騎士役,但在12世紀晚期,調查的目的卻明顯轉向謀求更多財政收入,這既是一種無奈之舉,同時也是應時之變。馬克·布洛赫認為,“歐洲封建主義誕生在一個聯系非常松散的社會里,在這個社會里商業的作用微不足道,貨幣乃稀有之物。當人類關系的網絡已被拉得更緊密、商品和貨幣流通得到加強時,歐洲封建主義便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在早期封建社會,貨幣流通過于遲滯,因此領主才以土地為條件換取騎士役。當經濟蓬勃發展,貨幣開始廣泛流通,且騎士役可以用貨幣折算時,封建主義的根基便已被破壞了。以往學者認為,通過繳納盾牌錢獲得免役權的做法始于亨利二世時期,其實早在諾曼征服之初,英國就出現了類似的現象,封臣通過報酬請人代為服役或向國王繳納盾牌錢,在《末日審判書》《阿賓頓編年史》等都有相關記載。但直至12世紀中期以后,英國的社會經濟和貨幣流通才迎來大的增長,封建主義的經濟屬性逐漸超越軍事屬性,封建主義進入新的發展階段——經濟封建主義階段。
安茹時期大量白銀通過貿易流入英國,土地不再是財富的唯一載體,出現了第一次通貨膨脹,服役成本不斷增加,小塊騎士領難以支撐騎士役。與此同時,封君也需要更多的收入以維持生活。1100—1300年間,英國的白銀流通量增加了10~15倍,流通速度日漸加快,物價隨之被推高。生活必需品如小麥、黑麥、大麥的價格在12世紀中期時基本平穩,在12世紀末13世紀初快速上漲,以采邑換取役務的封建原則迅速瓦解。物價上漲使國王和封建主入不敷出、生活拮據,封臣死后調查成為開辟財源的方法之一。
與此同時,封建附屬權理論在12世紀晚期得到進一步發展,為封臣死后調查提供了更完善的理論依據。根據王室大法官拉努爾夫·德·格蘭維爾(Ranulf de Glanvill)和財政署男爵理查德·菲茨·尼爾(Richard Fitz Neal)的記載,持有騎士役和大侍君役土地的封臣死后,其土地和繼承人由封君監護,不再是寡婦或親屬。同時,封君擁有對未成年繼承人的婚姻指定權。若封臣有多位封君,則國王具有首先占有權,即初次占有權。1215年頒布的《大憲章》再次確認了繼承權、監護權和婚姻指定權等封建附屬權,并規定約翰王不得強迫封臣持有騎士領或超額服役。此舉既反映了社會演化和政治權力重組的需求,也推動了封建社會中的個人關系與權力結構的法理化轉型。
1232年,為了更好地進行封臣死后調查,攫取封建附屬權背后的經濟利益,亨利三世進行財政改革,正式設立“復歸財產管理官”一職。除達勒姆和切斯特帕拉丁領地及威斯特摩蘭郡外,全國共任命33名復歸財產管理官負責各郡事務,而此前這些職責大多是由郡長負責。其后經過多次調整,最終形成了以特倫特河為界的南北區域首席復歸財產管理官體系,下轄各郡的次級管理官。復歸財產管理官的主要職責是行使國王首席封臣土地的復歸權,確定土地的真實價值,并收取這些土地產生的收益,直至國王另行指令。利用調查陪審團對首席封臣進行死后調查,是復歸財產管理官行使復歸權的重要途徑。通過調查陪審團,復歸財產管理官能夠更好地完成國王交予的任務。
總之,封臣死后調查制度是隨著封建附屬權理論的發展與現實需要而形成的,早期主要基于軍事役務的考慮,之后逐漸轉變為獲取封建附屬權背后的經濟利益。通過封臣死后調查,以國王為代表的封君對封臣的管控,尤其是經濟管控更加有力。同時,封臣的繼承權、監護權、婚姻權等更加明晰并以法律形式確定,封建權利的傳承逐步法理化。
二、封臣死后調查陪審團的運作機制
封臣死后調查不僅是封君實行監護權和婚姻指定權的重要前提,也是封臣繼承封地以及權利合法化傳承的必經之路,因此各級領主都十分重視這一過程。當首席封臣去世后,其親屬或當地復歸財產管理官將死訊告知大法官法庭,大法官法庭隨即命復歸財產管理官扣押封臣遺產,等待死后調查并簽發調查令狀,其中最常見的是“diem clausit extremum”(意為“他已經度過了人生的最后一天”),簡稱“dce令狀”。有時,復歸財產管理官也會在未收到指示的情況下,自行扣押去世首席封臣的遺產。待收到令狀后,郡長負責召集調查陪審團。1271年,亨利三世向復歸財產管理官簽發關于首席封臣大衛·勒·拉迪納的死后調查令狀,具體內容如下:
承蒙上帝洪恩的英格蘭國王、愛爾蘭領主和阿基坦公爵亨利,向他摯愛且忠誠的、特倫特河以外的復歸財產管理官約翰·德·雷蓋特問好。由于首席封臣大衛·勒·拉迪納已經去世,因此我命你扣押其所有土地和財產,并收取其去世之日至今的所有收益。而且通過教區中誠實守法之人(調查陪審員)的宣誓,了解事情的真相,仔細詢問大衛去世之日保有哪些土地?是以什么條件保有的?誰是大衛的繼承人,繼承人年齡幾何?你和誠實守法之人盡快進行公開調查,并經蓋章確認后向我提交調查報告。
從中可知,封臣死后調查的主要目的是查清封臣的遺產和繼承人的情況,以便完成封建權利的傳承。負責首席封臣死后調查的陪審員一般為12人,偶爾也會有變化,由郡長負責從當地召集。若首席封臣的采邑分布于多個郡,則各郡的復歸財產管理官和郡長都需召集各自郡的陪審團,以調查評估首席封臣在各郡的遺產情況。
1509年,亨利八世正式規定,首席封臣死后調查陪審員的年收入應達到40先令。此前,國王對陪審員的身份和財產資格沒有過多要求,僅于1361年的法令中稱其應具有良好名聲且有足夠財產;1429年的法令中再次強調了陪審員的屬地原則,即必須居住在進行調查的郡。為了保證調查陪審團成員的多樣性,對首席封臣死后調查陪審員的要求會低于其他類型的陪審員,鄉紳、騎士、已故封臣的次級封臣、政府官員、商人、工匠,以及已故封臣的佃戶和仆人等不同社會地位和家庭財產背景的人,可共同參與調查,盡可能確保調查報告的準確性。必須指出的是,調查陪審員絕大多數來自中間階層,他們的權力或影響力僅限于周邊地區。此外,與其他類型的陪審團有所不同的是,死后調查陪審員通常年齡較長,以便在后續調查中回憶繼承人的年齡和出生細節。據記載,1444年對理查德·切特溫德的妻子托馬西婭進行死后調查的14名陪審員,包括1名紳士、7名約曼、2名綢緞商、2名屠夫、1名面包師和1名裁縫。根據死者身份地位的高低,不同身份陪審員的占比也會有些許變化。如1484年對首席封臣漢弗萊·希爾進行死后調查的13名陪審員,卷檔最上面的2名陪審員被標注為“后補騎士”(esquires);負責貝弗利頓的莫里斯·伯克利爵士死后調查的13名陪審員有7名后補騎士,3名紳士,還有1名自耕農,其余2人身份不詳。
由于檔案缺乏記載,我們對調查陪審員的產生方式,知之甚少。但從其他資料所見,選任陪審員的重要渠道之一是已故封臣的繼承人及其親屬提名,并得到郡長同意。如1480年,威廉·加斯科因與復歸財產管理官埃德蒙·帕爾潘達成協議,約定威廉去世后由埃德蒙指定調查陪審員,并告知郡長。郡長是首席封臣死后調查陪審員的法定召集人,只有通過郡長召集,陪審團才能名正言順地展開調查。一般來說,郡長召集的陪審員人數多于實際宣誓的人數。如在理查德·切特溫德的妻子托馬西婭的死后調查中,郡長最初召集了24名陪審員,但最終只有14人被選中并宣誓。除首席封臣外,其余次級封臣死后亦由其封君舉行死后調查,陪審團一般由封君的管家負責召集。盡管整個調查程序相對簡便,然而法理化的思想與王室保持一致。需要指出的是,在封臣死后調查中,陪審員的選任不回避已故封臣的親屬,這與司法訴訟中選任陪審員必須遵循的當事人親屬回避原則不同。
調查陪審員正式選定后,須根據復歸財產管理官或管家提供的調查條款行事。一般來說,調查內容主要是兩項:
其一,確定已故封臣的去世日期和繼承人的年齡。去世日期的確認相對簡單,封臣的繼承人或親屬通常已向封君匯報,且大法官法庭在首席封臣死后調查前也已知死訊,調查陪審團只需向親屬和繼承人進一步確認即可。難以確定的是繼承人的年齡和出生日期,以及是否成年。陪審員不僅需回憶繼承人的出生日期,還要驗證其是否準確。由于新生兒的首位見證者通常為女性,如母親和助產士,所以男性陪審員只得依賴新生兒接受洗禮或其他相關事件來確定繼承人的年齡。盡管口頭記憶逐漸被書面文件所取代,但在封臣死后調查中,繼承人的年齡仍然依靠口頭記憶這種中世紀的傳統方式來驗證。據紐卡斯爾一名46歲的陪審員回憶,他看到繼承人的祖父當時遇到另一個抱著嬰兒去教堂接受洗禮的婦女,并問她是否可以看看她的孩子,婦女欣然同意,他吻了一下孩子,并說:“孩子,愿上帝保佑你,給予你健康和力量。”15世紀初,3名陪審員回憶繼承人在接受洗禮時,他們曾對孩子祝福道:“希望尼古拉斯能像他的教父一樣成為一名優秀的戰士。”當然,陪審員偶爾也會提供書面文件來佐證記憶的真實性。1353年,約60歲的調查陪審員霍格諾頓的約翰準確提供了繼承人的出生信息,他之所以記得這些是因為當時教區神父將出生信息記載到祈禱書中。
據《封臣死后調查檔案》記載,封臣通常會刻意讓一些人記住繼承人出生時的情形,并通過贈與、宴請等方式加深他們的印象,以便這些人在未來能夠準確證明繼承人的出生信息。1347年,在調查威廉·德·克拉維格的繼承人羅伯特的年齡時,陪審員吉爾伯特表示,羅伯特出生時,他應其父的要求參加了洗禮。洗禮儀式后,他們共進晚餐,威廉還贈予他一把精美的劍,以便他能記住羅伯特的出生情況。1329年,調查彼得·德·索斯切爾的女繼承人的年齡時,陪審員約翰表示,他之所以知曉出生信息是因為當時彼得贈與他一件長袍。還有很多陪審員是靠繼承人出生前后自己的重要經歷,如結婚、戰爭、受傷、贈與等,來推算和證明出生時間。在上述彼得的死后調查中,陪審員沃爾特之所以認同其他陪審員的陳述,是因為當時他將一枚鑲嵌著寶石的金戒指送給了搖籃中的繼承人。1300年,調查伊萊亞斯·庫辛的女繼承的年齡時,陪審員羅伯特說15年前他兒子結婚那天女繼承人受洗,陪審員約翰·科林說當天他鄰居的房屋著火了,陪審員伯納德的兒子亞當則說,女繼承人出生那天有一場大風暴,他在穿過科克特河時差點被淹死。準確地判斷繼承人的年齡事關新舊封臣的更替、役務的履行、封建地產的繼承、監護權和婚姻權的授予等,因此至關重要。若封臣死后調查時其繼承人尚未成年,則繼承人成年后須向封君申請繼承遺產,封君將再次組織調查陪審團確認繼承人是否成年。如果確認其已成年,封臣的遺產將被交給繼承人,從而正式完成封建權利的傳承。男女成年標準不同,男性年滿21歲,已婚女性年滿14歲,未婚女性則要年滿16歲。在年齡調查中,如果陪審員作假將受到嚴厲的懲處,因而較少發現欺詐行為。據13世紀普通法著作《弗萊塔》(Fleta)記載,王室一直在積極尋找首席封臣中那些“同意或促使調查繼承人年齡的陪審員宣布這些繼承人已經成年,而他們實際上并未成年,導致國王因此失去了對這些繼承人的監護權和婚姻指定權的人”。這些行為直接損害了國王的封建權益,破壞了封建體系的正常運作。因此,王室對相關案件進行了嚴格審查,并實施了嚴厲的懲罰措施,以確保陪審員的公正性和調查的準確性。
此外,對于白癡或智力缺陷的繼承人,大法官法庭會向復歸財產管理官和郡長頒發“白癡調查令狀”(writ de idiota inquirenda),由調查陪審團或專人檢查繼承人的健康狀況,調查其是否天生智力缺陷,以何條件保有土地、收益如何、再下一任繼承人是誰等。根據1399—1447年《封臣死后調查檔案》記載,不到半個世紀就有47名繼承人被證明存在智力缺陷。這類繼承人既無法替代已故封臣服役,也無法有效管理地產,更不能合法實施贈與、買賣等行為。
其二,要廓清封臣去世之日保有的地產及其價值、附著的役務,其中地產調查涉及繼承人替代已故封臣向封君服役、出售未成年繼承人的監護權和婚姻指定權等事宜。自12世紀后期開始,隨著封建制衰落和封建主義經濟特征日益突出,封君格外關注已故封臣地產的價值和附屬權的收益。自亨利二世時期起,開始由調查陪審團負責調查評估。隨著封臣死后調查制度的規范化和法理化,陪審團關于地產調查的內容也逐漸固定:要詳細說明每塊土地的位置、產值、租金和領有條件。據《封臣死后調查檔案》最早的記錄,1236年亨利三世命肯特郡郡長對理查德·諾埃爾進行死后調查,“在肯特郡米德百戶區,諾埃爾擁有價值4英鎊10先令的土地;在法韋爾舍姆百戶區,其農場年產值為4英鎊。保有以上所有的土地每年需要向國王交納一雙鍍金的馬刺”。
在封臣死后調查中,當陪審員依據自身所知做出回答時,調查進程相對較短;若需親自調查核實,整個過程可能會持續數月,甚至更長時間。如1318年11月,諾福克郡的封臣亞當·德·萊昂去世,封君克萊爾暫時監管其領地,并召集陪審團進行死后調查。次年6月,陪審團報告稱,亞當擁有1騎士領的自營地,另有1/2騎士領被授予次級封臣。陪審員在調查中會借助莊園調查簿、土地估價冊、賬簿、慣例簿等核實地產位置、面積大小、產值等。12世紀末以來,整個社會的書面記錄顯著增加,不僅莊園管理從口頭記憶轉向書面文件,連最基層的民眾也有了“文件意識”(Document conscious)。在調查過程中,已故封臣的繼承人或親屬會主動出示地產授予和轉讓證明,以及其他可能需要的材料。如1427年約翰·斯塔福德的死后調查檔案中記載著“向陪審員展示并宣讀契約”。已故封臣的親屬甚至會直接向復歸財產管理官和調查陪審團提供一份關于封臣死后調查報告的草案,詳細記錄各項調查內容。英國中世紀史學家克里斯汀·卡彭特(Christine Carpenter)認為,在某些案例中,封臣死后調查陪審團所做的只是對封臣親屬提供的信息予以蓋章確認。他同時指出,這并不意味著這些信息必然無誤。
封臣死后調查完成后,將編纂相應的調查報告。至15世紀時,編纂格式已固定下來,以1422年埃斯林頓的托馬斯·赫斯里格的報告為例:
封臣死后調查令狀頒布日期:1422年11月20日
調查于1423年2月25日在北安普頓郡泰恩河畔紐卡斯爾城堡舉行
陪審員:約翰·福克斯、斯瓦蘭的托馬斯·赫斯里格、約翰·霍塞勒、威廉·奧德、威廉·永格、威廉·貝德納爾、格雷戈里·布里格姆、威廉·貝內特、約翰·卡爾、托馬斯·羅西福德、亞當霍勒巴德和艾倫·恩洛普。
已故封臣去世時以埃斯靈頓莊園為采邑保有國王的土地,年租金6馬克,現由郡長以年租金16先令保有。已故封臣的役務為每年向班布爾的王室城堡運送價值60先令的原木,后來由于木材的減少和蘇格蘭人的破壞,不再履行該役務。
他去世時還從國王處領有惠廷漢姆、瑟恩頓和巴頓村1/2騎士領的自營地,年租金40便士,現由郡長以5馬克的年租金保有,此外,別無其他。
他于去年10月15日去世。他的兒子托馬斯·赫斯里格是他的下一任繼承人,年齡在15歲左右。
封臣死后調查報告完成后,復歸財產管理官和所有調查陪審員需蓋章以示有效,然后由復歸財產管理官將報告和令狀一同送回大法官法庭保存。出于審計需要,財政署會復制一份調查報告。此外,若大法官法庭認為調查報告存在不足或錯漏,將再次簽發令狀,命郡長召集調查陪審團進行補充調查。此時的調查陪審團與最初的并不完全相同,可能會補充新的陪審員。如1426年12月14日,在騎士休·哈斯廷格斯的遺孀安妮的死后調查結束后半個月,大法官法庭簽發“que plura令狀”,要求進行補充調查,并在原來基礎上新增了兩名陪審員。盡管如此,復歸財產管理官瀆職或陪審員在調查中作假的行為也不能禁絕。為獲得更多利益,各方常常不擇手段。如1445年威廉·帕斯頓去世后,復歸財產管理官和調查陪審團在未告知合法且成年繼承人的情況下,錯誤地將威廉·帕斯頓未成年的幼子認定為繼承人。1453年,什魯斯伯里伯爵約翰·塔爾博特去世后,其子為獲得更多土地,指使陪審團謊報土地占有情況。
封臣死后調查是完成封建權利傳承的重要途徑,而調查陪審團是其重要依托。無論是國王還是各級封君,都需要通過陪審團來對封臣進行死后調查。只有完成這個過程,封君才能根據繼承人成年與否來決定采邑的授予、監護權的實施以及婚姻的指定,讓封建權利在新舊封臣間合法地更替。復歸財產管理官與陪審團的調查是推動封建權利傳承的重要媒介,他們是封建法的具體實施者,賦予封建關系合法性。正因如此,即使從12世紀后半葉起,封臣的騎士役、大侍君役等逐漸被折算為貨幣,但封建主義的整體架構仍然得以延續,直至1660年最終被廢除。
三、調查未成年繼承人的監護權與婚姻指定權
若已故封臣的繼承人在封臣死后調查時已成年且完婚,則在調查結束后,通過向封君行臣服禮、繳納相應的繼承金來完成新舊封臣權利的傳承。若已故封臣的繼承人為未成年人且尚未婚配,封君則要根據調查報告,對繼承人行使相應的監護權和婚姻指定權,待后者成年且完婚后,再將已故封臣的地產移交給繼承人,且不必再繳納繼承金。12世紀末,獲取這些封建附屬權的經濟收益已成為英國國王追蹤封臣死后土地和附屬權利的真正目的。
未成年繼承人完成婚配并正式繼承土地可能需數年之久,其間監護人與被監護人之間時常發生糾紛。調查陪審團在此過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成為平息雙方矛盾、維護正當合法權益的保障。尤其對年幼且無社會閱歷的未成年繼承人來說,調查陪審團是他們堅實的后盾。
所謂“監護權”是指父母去世或失去能力時處理子女監護問題的方式。此時,必須指定一個人來照顧他們的成長,并保護他們的遺產,以防因其缺乏經驗而導致損失。監護權可以分為對土地的監護權和對未成年繼承人身體的監護權,對身體的監護權中又包含對婚姻的指定權。以騎士役和大侍君役為條件領有土地的封臣,去世后土地由封君監護,收益都歸封君,但會為未成年繼承人提供生活必需品,待繼承人成年且舉行臣服禮后再正式授予采邑;一般而言,若已故封臣從多位封君處領有土地,則其死后土地由相應的封君予以監護。由于對繼承人身體的監護權具有不可分割性,因此通常由最初授予土地的封君進行監護,并享有婚姻指定權。若已故封臣除了直接從國王處領有采邑,還從其他封君處領有采邑,則所有土地的監護權和繼承人身體的監護權、婚姻指定權都歸國王,這被稱為“特權監護權”。領有索克領和以小侍君役領有雜役領的封臣,監護權和婚姻指定權不歸封君,而由未成年繼承人的親屬進行監護。總而言之,封建監護權的行使方式取決于土地保有權的性質,此處主要討論騎士領和服大侍君役的雜役領的監護權與婚姻指定權問題。
12世紀中期以后,封君不僅可以自行行使監護權和婚姻指定權,還可以將其出售或贈與親近之人。此時,這兩種封建附屬權已經等同于商品,可以用于不同目的的交換。這使監護權和婚姻指定權問題日益復雜,產生了諸多爭議。相關爭議通常訴諸法庭,由鄰里組成的調查陪審團進行裁決。至此,封建權利傳承的所有環節都確立了法理化的程序。具體而言,調查陪審團在未成年人監護權和婚姻指定權調查中的重要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確定繼承人的出生信息,如尚未成年,則待繼承人成年后,會再次舉行年齡調查。國王首席封臣的繼承人成年后,須正式提出繼承請求,然后由大法官法庭向復歸財產管理官簽發“年齡證明令狀”(writ de etate probanda),召集調查陪審團回憶繼承人的出生信息,并確認是否成年。調查結束后,繼承人正式向封君行臣服禮,取代已故封臣向封君服役,封君則授予繼承人已故封臣的采邑,從而以法理化的形式完成封建權利的傳承。
其二,根據法令規定,國王擁有國內所有白癡或智力缺陷之人的監護權,代為保管他們的土地,為其提供生活必需品。在不浪費或不破壞的情況下,國王可以從中獲得收益,待被監護人去世后國王再將土地交給合法繼承人。為了家庭財產能夠留在家族內部,智力缺陷之人的親屬往往隱瞞當事人的情況,當國王或復歸財產管理官得知真相后,會立即召集調查陪審團予以核實。一旦陪審團確認繼承人屬于白癡或智力缺陷之人,其旋即成為國王的被監護人。然而,通常情況下國王會將這一監護權授予他人。如1375年艾格尼絲·阿特·伯格繼承遺產后成為國王的被監護人,國王隨后將其交由羅杰·阿特·奇爾切進行實際監護。
其三,調查刻意逃避封君監護權的行為。為了避開封君的監護權,封臣在世時通過多重途徑轉移采邑,以免去世后監護權和婚姻指定權落入封君之手。常見的轉移方式有:未成年繼承人以收購而非繼承的形式獲得其父贈與的土地;封臣以“虛假分封”的形式,將自己的土地“封”給自己的繼承人;通過“用益權”(uses)逃避監護,即封臣(委托人)將土地轉讓給第三人(受托人),同時指明以遺囑指定的人為受益人。因此,封臣死后調查對于保護封君的封建附屬權具有積極意義,陪審團需格外注意封臣是否存在逃避監護權的行為。如1343年對英格拉姆·貝倫格的兒子約翰進行的死后調查中,陪審團明確指出,“上述遺囑并不是在欺騙國王的情況下做出的,國王不應持有對上述約翰·貝倫格的土地等的監護權”。1370年,在格蘭瑟姆的理查德·德·索爾特比的死后調查報告中,陪審團指出死者通過特許狀將部分土地和財產授予了他人,但沒有以任何條件或欺詐行為來欺騙國王的監護權。雖然國王曾頒布《馬爾伯勒法令》(the Statute of Marlborough)、《用益法》(the Statute of Uses)、《遺囑法》(the Statute of Wills)等法令,試圖阻斷逃避監護的可能路徑,但始終未能禁絕。至都鐸王朝時期,亨利八世專門建立了“王室監護法庭”(Court of Wards and Liveries),進一步加強對監護權的掌控。
其四,對廓清監護權的調查。當封臣(非國王的首席封臣)去世后,若他有多位封君,則土地監護權、未成年繼承人身體的監護權以及婚姻指定權的分配成為一大難題。這通常由調查陪審團負責核查哪位封君授予的土地最為古老,以及哪位封君對監護權的要求最為合理。因此,大多數爭奪監護權的訴訟都發生在封君之間,被監護人親屬則很少牽涉其中。如1311年,圍繞羅伯特·德·卡斯頓之子的監護權,三位封君對羅伯特的遺孀朱莉娜提起訴訟,要求獲得監護權。朱莉娜在多次缺席后,最終將兒子帶到法庭,以便將他交給由調查陪審團確認的合法監護人。
其五,調查圍繞婚姻指定權而產生的爭議和糾紛。封君對已故封臣未成年繼承人的婚姻指定權,是一項基于身體監護權的、有利可圖的封建附屬權。通過指定婚姻,封君可以加強自身的政治地位,避免采邑落入仇敵之手;也可以通過這一特權獲得經濟收益。大量關于這一封建附屬權的訴訟,主要緣于繼承人違背封君意愿而結婚,導致封君享有的指定婚姻權利受到損失。然而,13世紀布萊克頓和教會所提倡的“婚姻應建立在雙方自由同意的基礎上”的理念已逐漸成為共識。中世紀的調查陪審團在維護封建領主的合法權利時,也不會忽視教會關于婚姻契約自由的規定,最終允許被監護人通過支付罰金獲得婚姻自由。如王室司庫曾向法庭起訴,稱其監護的女繼承人海倫娜被四人強行帶走,并未經同意私自與他人結婚。然而,陪審團調查后發現,海倫娜是自愿結婚的,不存在強迫和強奪的情況。盡管如此,由于她違反了封君的婚姻指定權,仍須向后者支付罰金。至此,婚姻指定權實際上成為一種稅收,被監護人可以通過向監護人支付費用來獲得一定的婚姻自由。
綜上所述,調查陪審團是封君和未成年繼承人權利與義務的維護者,只有通過陪審團的調查、裁決,雙方的爭端才能以最令人信服且合法的方式得到解決,從而完成封建權利傳承的最后步驟,使繼承人最終能夠取代已故封臣為封君服役。
結 語
中世紀英國封建關系的演變是一個錯綜復雜的歷史過程,展現了權力、制度和文化的交織。封臣死后調查及其附屬權利的發展,為理解這一過程提供了不同視角。我們不僅能夠窺見中世紀英國國家治理的內在邏輯和社會發展理念,還可以構建出更加具象化的封建社會圖景,從而更準確地把握歷史發展的脈絡。
封臣死后其土地保有情況及附屬權利的調查,均由調查陪審團進行核實和裁決,確保了權利傳承的合法性和公平性。在此過程中,封君和封臣被置于法律的框架之內,雙方處于一種平等地位。據法律規定,二者都不得干預調查陪審團的活動,陪審員通過自身所知及調查來核實封臣家屬提供的證明材料,做出判斷。這種機制不僅推動了權利的合法傳承,更是對權力濫用的一種制約。封君、封臣的權益不僅都得到了保障,而且陪審員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確保了多元聲音的融合,從而減少了錯漏的可能性。
總之,中世紀英國的封臣死后調查與調查陪審團提供了一種平衡機制,使權力既不集中于個體,又穩定了封建權利的合法化運行與存續,使封君封臣關系得以平穩更迭。其背后是阿爾伯特·B.懷特(Albert Beebe White)所言“國王命令下的自治政府”理念,以及大法官約翰·福蒂斯丘(John Fortescue)所稱英國是“政治且王室的統治”觀念。在這種理念下,整個社會以法律為準繩,國王與貴族、封君與封臣、領主與佃戶之間圍繞各項事務都是相互博弈與妥協,而非一方獨大的專制。這一機制最終奠定了今日英國復雜多變、權力分散、代表多元的議會政治格局的基礎。
本文作者侯興隆,湖南大學岳麓書院助理教授。長沙 410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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