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常識常理常情可以形成司法推理的背景,但司法適用中的爭議點往往指向其概念不清,常識常理常情應是社會成員普遍認同的基本經驗、基本道理和基本情感。司法裁判適用常識常理常情往往因為無法滿足“高度蓋然性”要求以及專業法律思維與大眾思維出現割裂而帶來偏差,通過常識常理常情或然性論證前置以及法官適用常識常理常情認知能力提升,可以實現法官積累的“司法常識”“法律思維”與社會大眾認知中的“司法公正”實現良性互動,使司法判決最終為社會大眾所理解和接受。
關鍵詞:常識常理常情;司法裁判;司法公正
引言
英國思想家培根曾言:“一次不公正的審判,其惡果甚至超過十次犯罪,因為犯罪雖是無視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審判則毀壞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源”。怎么樣避免辦錯案?所辦案件要經過了良心的掂量[1],辦案結果經過了日常生活中的物之常識、事之常理和人之常情的檢驗,那么相信這個案件不會是冤假錯案。
在日常司法實踐中,法官不可避免的會將常識常理常情作為裁判的一部分。常識常理常情可以形成司法推理的背景,尤其是在缺乏有效證據的情形下,構建裁判事實需要常識常理常情的支撐,并得出結論。常識常理常情可以起到法律適用評估的效果,能夠在案件裁判過程針對相互競爭的方案作出高效抉擇。真實的法官裁判過程被描述為: 案件裁判的主導性因素,是法官個人的直覺或常識,法官從常識出發,去尋找法律、道德或政策方面的論據或材料,用來證實這一判斷,或者用來在相互競爭的法規中進行選擇。
一、司法裁判中的常識常理常情
司法實踐中,對于常識常理常情在司法中的適用,爭議點往往指向常識、常理、常情的概念不清,認為將生活思維與法治思維的混同是導致概念不清的重要原因。學界對于常識常理常情的概念界定往往從以下幾方面展開:(1)常識常理常情是“社會共識”“是社會最大多數人的共識而非個人的認識,它是個人認識中與其他人的認識相通、相同的那一部分”;(2)常識常理常情是“經驗法則”,可以加強裁判文書的說理效果;(3)常識常理常情是“良知”“人性”“人的本性”;(4)常識常理常情是“行為規范”。
除了對常識常理常情融入司法裁判的研究,還有對“情理法”的研究,“情理”能否作為裁判的依據以及適用問題是研究主要聚焦的對象。我國的司法傳統鮮明的“天理國法人情”特征,“情理”中“情”指向為“人情”,人的情感;“理”指向為“天理”,“情理法”更多的出現場景是被用于描述在具體問題解決中如何平衡情感、道理與法律規范的關系,而“常識、常理、常情”則更多地涉及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基于經驗、邏輯和情感的普遍認知和行為準則。兩者都強調了在社會互動中尋找合理、合法且合乎人性的解決方案的重要性。
公正是法治的生命線,從“公正”一詞的內涵可以看出,司法公正就是要求司法的正義性能夠得到人民群眾的共同認可。若要得到人民群眾的認可必然是在人類社會長期發展過程中逐步形成的,經過人民群眾長期實踐檢驗,凝聚成社會共識,所以,常識常理常情應是社會成員普遍認同的基本經驗、基本道理和基本情感。也是人民群眾衡量案件公正與否的自發使用的標準。
“現代法治,歸根結底應該是人性之治、良心之治……我們依據的是人民的法律,絕不應該對其作出根本背離老百姓所共同認可的常識、常理、常情的解釋”。常識常理常情并非法律本身,但卻是制定、適用、執行法律的指導,法官在司法裁判的過程也絕不應作出背離常識常理常情的解釋,案件的結果也絕不應該背離常識常理常情的基本檢驗。背離了常識常理常情的案件必然會引來人民群眾的批評,對司法公信力也是極大的損害[2]。
二、司法裁判適用常識常理常情出現的偏差
常識常理常情既然是社會成員普遍認同的基本經驗、基本道理和基本情感,那么作為經驗、道理、情感是否可以被更改?法官的社會經驗能否支撐其駕馭常識常理常情在司法裁判適用中不發生偏差呢?這些問題為常識常理常情在司法裁判中的適用帶來了困境。
(一)“高度蓋然性”不足帶來的偏差
常識常理常情的適用需符合邏輯推演過程,將常識常理常情作為既定的大前提,已知案件作為小前提,得出的結論就是需認定的事實。在案件推理過程中,小前提有可能出現不滿足的情況,比如,“共同飲酒出車禍,‘酒友’是否擔責”,就共同飲酒行為本身來看,它只是社交層面的情誼行為,但是共同飲酒人之間負有相互提醒、勸阻、扶助的義務,飲酒過程中,是否出現勸酒行為、強制行為,對方醉酒后是否盡到合理注意義務,“酒友”擔責,需得至少滿足一點。在小前提不滿足的情況下,如果判處“酒友”擔責,則會存在基于常識常理常情認定出現泛化的問題,帶來偏差。
當證據不足時,涉及邏輯推理必須達到“高度蓋然性”的要求,法官在認定案件事實的過程中,首先引入常識,基于常識補足證據鏈條。當常識不足以補足鏈條時,引入常理,常識不能與常理相違背,利用基本道理補充說明。但常識常理本身具有一定的或然性,尤其是法官選擇的常識常理或然性大的情況下,連續的邏輯推理,反而使案件事實認定過程中,無法滿足“高度蓋然性”要求,出現偏差[3]。
以南京“彭宇案”為例,在此案中,法官首先引入“常識”:如果被告是見義勇為做好事,更符合實際的做法應是抓住撞倒原告的人,而不僅僅是好心相扶。法官將見義勇為的標準拔高,認為不僅要“要扶”,還要“抓住相撞者”,顯然此處的“常識”或然性較大。
其次引入“常理”“常情”:如果被告是做好事,在原告的家人到達后,可說明情況、自行離開,但被告未作此等選擇,法官認為其行為顯然與情理相悖。此處法官認為做好事延續狀態、延續時間應止于原告家人到來,顯然第二次引入的“常理”“常情”依然存在或然性較大的問題。
最后引入“常識”“常理”“常情”:素不認識的人通常不會貿然借款,即便借了款,也應請無利害人證明,或者向原告親屬說明情況后索取借條(或說明)等書面材料。法官認為不相識的人通常不會貿然借款,這點下判斷時并不絕對,也符合社會感情。但借款了會請人證明,并索要欠條等顯然存在較大或然性。當證據不足,又進行多重推理時,或然性累計增大,顯然無法滿足“高度蓋然性”要求,所以判決書判定彭宇承擔責任時,引起了人民群眾的批評[4]。
(二)大眾認知與專業法律判斷存在的偏差
大眾認知與專業法律判斷存在一定的偏差是無法辯駁的事實,法律是一門專業性極強的學科,涉及大量的法律條文、司法解釋和復雜的法律理論。普通大眾往往沒有接受過專業的法律教育,對于法律條款的理解可能僅限于日常生活經驗或媒體傳播的信息,這種情況下容易產生誤解或片面理解,這就體現出專業知識與信息的不對等。
比如“于歡案”,引發了公眾對正當防衛界限的大討論。公眾普遍對于歡表示同情,認為他是在目睹母親遭受極端侮辱和威脅的情況下采取行動,屬于“孝子護母”的正當行為。社交媒體上大量聲音呼吁應當寬恕于歡,認為他的行為是出于保護家人免受正在進行的嚴重傷害,符合大眾樸素的正義感和對家庭倫理的尊重。
然而,法律專業角度的判斷更為復雜。一審法院最初認定于歡的行為構成故意傷害罪,判處無期徒刑,這主要是基于法律對于正當防衛的嚴格界定,即防衛行為必須是針對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且防衛手段和強度需與所面臨的危險相適應。法院認為,雖然催債人員的行為不當,但于歡的反擊行為超出了正當防衛的必要限度,造成了嚴重后果。此案引起了廣泛的社會關注,經過二審和最高人民法院的介入,重新審視了案件中的防衛情節。2017年6月23日,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認定于歡行為屬于防衛過當,改判有期徒刑5年,這反映了法律在維護社會秩序與個人防衛權利之間尋求平衡的努力。
這一案例展示了大眾基于情感和道德直覺傾向于支持看似正義的行為,而法律判斷則需要在法律規定和社會倫理之間進行精細權衡。大眾認知與專業法律判斷之間的差異,在于對正當防衛界限的理解、對具體情境的法律評估以及對證據的嚴謹分析等方面。該案例最終的判決調整,也體現了法律實踐中對公眾意見的考量及對法律精神的深入解讀。
大眾在評判某一事件時,往往會受到情感因素的影響,如同情弱者、道德義憤等,這些情感因素可能與嚴格的法律邏輯和證據判斷不完全一致。而專業法律判斷則更側重于事實認定、證據分析及法律適用,力求客觀公正。另外,媒體傳播的存在簡化與夸張的因素,媒體在報道法律案件時,為了吸引觀眾或讀者的注意力,有時會簡化復雜案情,或者對某些細節進行夸張處理,這可能導致公眾接收到的信息與實際情況有出入,進而影響大眾的認知。而法律文件和判決書通常使用高度專業化的術語和表述方式,這對非專業人士而言可能難以理解,從而造成解讀上的偏差。因此,必須考慮到法律實踐的復雜性,法律適用不僅僅是簡單地對號入座,還涉及法律原則的解釋、法律精神的理解以及具體情境的考量,這些復雜性往往超出了非專業人士的理解范疇。
三、司法裁判適用常識常理常情的偏差控制
如何對司法裁判適用常識常理常情出現的偏差進行控制?想要滿足“高度蓋然性”的要求,就必須讓每一個推理階段適用的常識常理常情或然性大小得到判斷與明晰。法官作為適用常識常理常情在司法裁判中說理的主體,其認知能力必須有效提升。
(一)常識常理常情或然性論證前置
司法實踐中,習慣于首先代入構成要件,框進法律要件結構,直至出現違法阻卻事由才能跳出框架。過于注重規范化往往會忽視常識常理常情的作用,這也是導致一些裁判結果出現匪夷所思情況的重要原因。就如同“于歡案”一樣,裁判幾經波折,尤其是一審的結果引發人民群眾的熱議。常識常理常情或然性論證前置有助于減少裁判結果與公眾認知的偏差,避免出現匪夷所思的裁判結果。
如何保證所適用的常識常理常情是合理的、正確的?首先要保證常識常理常情適用的顯性化、清晰化,隱形適用往往會帶來說理不充分的問題,引發公眾的質疑,進而有損司法公信力。所以或然性論證前置十分必要。為什么要在本次裁判中引用常識常理常情呢?所引用的常識常理常情的結論又是怎么得出來的?是否經過社會主流價值觀檢驗?所引用的常識常理常情原被告雙方是否存在異議?是否已有引用相關常識常理常情的裁判的類似案件?對以上問題的回答與論證,能極大程度地提高蓋然性;其次,從制度上規范其適用程序。從制度上規范,就必須對其適用的常識常理常情概念進行規范。硬性地將常識常理常情分開解釋,筆者認為這并不可取,“理”與“情”交融是中國古代司法實踐的基本模式,現代法治本質也是人性之治,常識常理常情圓融,可做整體理解。在裁判文書的書寫上,需從制度上明確規定顯性化論證說理適用。這并不是加重法官判案負擔,而是對法官的保護,對司法公信力的維護。
(二)法官適用常識常理常情認知能力提升
隨著最高法院《關于統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試行)》(以下簡稱《指導意見》)的出臺生效,類案檢索規范也逐漸成熟,為類案檢索機制的完善提供了制度依據。發布的指導案例關于常識常理常情的適用,為類似案件的處理提供了方向。提升法官適用常識常理常情認知能力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但對類似案件類似判斷的學習升級、類似案件檢索技術的掌握是較快速、較便捷提升認知能力的方法。當然,法官在類似案件中找到相關常識常理常情的適用時,要注意個案與類案的耦合,此處所提供的是參考坐標;要注意事實與事實的切入點,是否最終指向同一類社會價值觀,防止出現常識常理常情的泛化適用。
結語
法治是規則之治,隨著司法隊伍職業化,法官群體在社會經驗的積累中更多的是表現“司法常識”的積累,是“程序正義”前置,是“各掃門前雪”,而非“吃虧是福”;是“明哲保身”,而非“打抱不平”,更多的是表現出法律思維的理性判斷。而這種思維的理性判斷與社會大眾認知出現了割裂,大眾認知更傾向于樸素的正義觀,想要提升法官適用常識常理常情認知能力,就必須實現法官積累的“司法常識”“法律思維”與社會大眾認知中的“司法公正”實現良性互動。需明確,最終法治指向的是人性之治,良心之治,是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法官認知的轉變、專業思維與大眾思維的良性互動,相信會使法官司法推理過程中的知識運用, 必能為社會大眾所分享,其所做出的司法判決, 最終也能為社會大眾所理解和接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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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彭賽嘉.已公開個人信息的刑法保護界限[J].北京警察學院學報,2024,(01):17-26.
(責任編輯:宋宇靜)
本文系山東省菏澤醫學專科學校人文社會科學項目《常識常理常情融入司法裁判的標準及制度進路》(項目編號:H23S05)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