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究的鞋子

他出門時，拉開背包，放進一雙锃亮的皮鞋。

大學畢業，他先后在幾個小型公司打工，月底不是結算不了工資，就是對方要求他調往外地。工程項目流動性大，一年到頭沒個固定著落。他跟母親說：“媽，要不，我去外地闖闖。”

母親想了想，說：“那樣家里就媽媽一個人了，你再去別的公司試試。”

前一天，他跟母親說，明早要去一家公司應聘，和他的專業建筑工程正好對口。

兒子輕微的鼾聲從臥室里傳出來，縈繞在房間的每個角落，流進母親的心窩窩里。母親笑了，眼睛濕濕的，好像有眼淚流了下來。

母親把兒子的白色旅游鞋放在鼻尖聞了聞，又聞了聞，酸酸的、臭臭的，還是熟悉的味道。兒子是汗腳，母親涂上中性洗滌劑輕輕刷，從鞋頭順時針方向刷，刷一遍就拿起來聞一聞，有兒子的味道，再逆時針刷一遍，拿起來聞一聞，有兒子的味道，仿佛那味道從兒子穿的那天起，就深深地滲入到鞋子的內里。

兒子起床，洗漱，吃飯的時候，跟母親說，自己所學的專業和應聘的這家公司的業務很對口，可是面試非常嚴格，要求穿西裝。那雙皮鞋還是兒子第一次應聘時買的，鞋碼是標準碼，再穿時卻覺得怪別扭的。兒子拍拍背包，說：“沒事的，媽。”母親心里掠過一絲擔心。

手機安靜地躺在那兒，母親看了又看，半小時過去了，一小時過去了。突然鈴聲響了，母親差點把手里的東西扔到地上，兒子電話里告訴母親，面試結束了。母親不知道說什么，掛了電話。

回家的路上，他想著：怎么跟母親說？腦袋里浮現出應聘的整個環節。他倒數第二個面試，屋里黑壓壓坐了七八個面試官，他有些緊張。一個方臉戴著金邊眼鏡的面試官看看他漲紅的臉，說：“小伙子，放松，慢慢說。”

幾秒鐘后，他平靜下來，可是回答一個問題時卡殼了。那人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目光停在他的鞋子上，說：“年輕人，按照我們的面試規定，儀表儀容都在考核之內，你一身整潔的西裝，卻穿了一雙運動鞋，很抱歉，你不符合面試要求。”

“各位老師，能不能聽我解釋一下？”他一聽，急得快要哭了。

面試官聽了他的話，相互看看，還是那位戴眼鏡的面試官對他說：“好吧。”

他說：“我從小平衡力不好，摔倒是常事，長大后好多了。因為這個原因，我很少穿皮鞋。我上高中時，有一次體育課不小心崴了腳，母親當時在超市做保潔，等她匆忙趕到學校，校醫已經為我進行了簡單處理。我的腳面腫得老高，把母親嚇壞了。后來，母親為了避免我再次受傷，只讓我穿運動鞋，就比如這雙，鞋面柔軟，鞋底中等厚度，鞋幫能保護腳踝，走起路來既舒適又平穩。穿著運動鞋出門，媽媽就不會擔心我。”

他說完，就要退出時，那位戴眼鏡的面試官拋出一個問題：“做工程項目常常需要在工地上跑來跑去，工地上塵土飛揚，可看你腳上的白色運動鞋幾乎沒有一點灰塵，你穿鞋子是不是很講究？”

他接著說：“小時候，每天回到家，脫掉鞋子，鞋里潮濕有味，如果不及時晾干，再遇上第二天天氣涼，冷氣會直抵腳心，整個人一天都是手腳冰冷。母親每晚都會幫我把鞋子洗凈晾干，第二天鞋子沒有一點異味，穿上暖和舒適。母親說，手腳暖和全身才暖和，自己暖和了就像一個小太陽，才能把溫暖帶給別人。”

這時，另一個面試官鼓勵他繼續說。

他取下背包，拉開拉鏈，指著一雙嶄新的皮鞋說：“每次應聘我都會穿上它，然而之前重要的應聘我都失敗了，所以這次來面試前我決定隱瞞我的情況，因為這份工作非常適合我，這次應聘對我太重要了。但是就在進門的瞬間，我臨時改變了決定，我從來不會說謊，也不想騙自己。”

就在剛才，在門口等候時，有人說，這家公司用人相當嚴格，他一下緊張起來。前面還有三個人時，他抖著手，快速從包里拿出皮鞋換好。不知道是由于低頭過猛，還是因為緊張，他頭上開始冒汗，接著大腦一片空白，呼吸也急促起來，心跳如鼓，雙腳就像踏在雨水里，走路微微搖晃起來。在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下，他果斷取出運動鞋，換下皮鞋。穿上運動鞋的瞬間，柔軟舒適的感覺讓他雙腳放松，讓他整個人放松，他做了一個深呼吸。

他繼續說：“我母親說，人不能說謊，它會破壞你內心的平和，讓你永遠失去別人的信任，相反，誠實的人會擁有更多機會，所以我不想隱瞞自身的缺陷。我清楚，公司從各方面考慮，不會聘用像我這樣連路都走不穩的人。雖然我很需要這份工作，但我不后悔自己的決定。”說完，他目光堅定地向面試官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