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石堂的大廳

積石堂大廳的沙發，是整個圖書館唯一能讓人放心休息的地方。在閱覽室學累了的人，會在沙發上暫時放下頭腦里爭吵的康德和王陽明，也不再緊張地死盯賽跑似的代碼，給勤奮好學的心留一個茶歇的空當。沙發上的身影來來往往，沙發的皮革面料，在摩擦中已經隱約顯現出細碎的裂紋，像一雙年邁而厚實的大手，溫柔地拖住每一個求知若渴的青年。

但有時坐在積石堂的沙發上也會讓人感到如坐針氈。室友朝我身后努嘴，我回過頭去，兩個同學脖子掛著“蘭大新聞”的工作牌，一個攝影，一個采訪正在喝水的女同學：“同學你好，請問你知道‘積石堂’名稱的由來嗎？”女同學顯然慌張了一下，又往下灌了一口水，像是給自己爭取一些思考的時間：“應該和積石山有關吧？”我回過頭看室友，室友撇撇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想了想又說：“她要是問我，我就說積石山聽起來就像五指山，壓住咱們一個個孫悟空。”我笑笑說：“恐怕咱們沒有那么神通廣大的本領吧。”舍友看向采訪處，說：“確實，女悟空已經被壓住了。我沒七十二變，答不出這一題，我先尿遁了。”說完起身就快步往廁所走去。我也是腦袋空空，心想：“蘭州大學的建筑物都是以西北名山大川命名的，昆侖堂、秦嶺堂、祁連堂、天山堂……難不成建筑和大山是隨機匹配的？”眼看采訪方向就要到我，我本也打算撤離，一個黑框眼鏡男生竟答了上來：“‘積石堂’是辛校長命名的。古人認為積石山是黃河的源頭，蘭州大學位于黃河之濱，生活取用來自黃河，飲水思源自然不忘積石山。圖書館是知識的源泉，因此成了學校在文化意義上的積石山。”好一個齊天大圣！我忍不住為他的解釋鼓掌，也為自己免遭一“劫”感到慚愧和慶幸。

不久，舍友帶著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回來：“怎么樣，記者從你這取到真經了沒？”我說：“他們還沒到西天，就遇到真佛了。”他聽我描述完剛才的場景，就打趣道：“他們這八十一難過得倒快，有人的取經路可不好走。你猜我去廁所碰到誰了？”我說：“是誰不知道，不過是場有味道的相遇。”舍友也不賣關子，直接報上了他師姐大名。我說：“不是，你師姐上男廁所？”舍友指了指積石堂大廳西側的門廊，那邊人來往不多，師姐正舉著手機不知與誰對談。我說：“師姐好像博士讀了六年了吧。”舍友說：“今年終于修成正果了，圓滿畢業了。”積石堂西側門廊的窗臺很寬，因為過了門廊一拐彎就是廁所和水房，所以窗臺上花花綠綠的放了很多水杯。很多人每天在圖書館學習到很晚，早上也來得很早，水杯就放在窗臺上，漸漸地水杯多了，各式各樣的水杯像精心裝在窗臺上的造型藝術，很生活又很漂亮。師姐打完電話，從盛滿水杯的窗臺上拿走了一個粉色的保溫杯，杯身的彩色花紋已經有些褪色和剝落。窗臺上的水杯換了又換，但水杯造型卻成了積石堂大廳固定的藝術景觀。圖書館的人畢業了一屆又一屆，積石堂卻每天都坐滿了勤勉耕耘的蘭大人。

我們起身回閱覽室繼續學習，積石堂大廳門口的刷卡閘機旁傳來了爭論的聲音。三四個中年男女張牙舞爪地說著什么，被圖書館門口的門衛大哥攔了下來。其中一個帶著彩色觀光太陽帽的阿姨說：“我們就在大廳里拍個照片馬上走，不打擾他們看書不行嗎？”大哥堅定地搖搖頭，說：“你們低聲一些，學生們學習著呢。不刷卡不能進。”幾人無奈悻悻而去。

這個門衛大哥我認識的，平時刷卡進門只要眼神碰上，大哥都會對學生們微笑。一次我穿了一件棕色底綠口袋的休閑衛衣來圖書館，大哥笑笑地問：“你當過兵？”見我疑惑，大哥解釋說：“我看你穿的衣服像當兵的衣服。”我答道：“不是的。您是軍人？”大哥又笑著點點頭：“當過兵。”不讓外人進入實際上并非大哥不近人情，有幾次我看到他給因為著急忘記帶卡的學生開了閘機的。曾經他保衛過祖國的某一方土地的安寧，現在仍然帶著那顆摯誠的心，為蘭大的學子們保駕護航，守護在積石堂出入的關口，他堅定的搖頭，好像在說：“請放心，只要有我在，沒有誰能打擾蘭大學生學習！”

吃過午飯回來，積石堂大廳的沙發上已經沒有了空位，有人從閱覽室借了書出來小聲念誦，多數人歪在沙發或伏在書幾上打個盹，為了下午學習的好狀態休息一下。一個胖胖的男生緊靠在沙發一側，頭垂著，眼鏡從鼻梁上滑下來，像撲棱著翅膀即將躍下池塘的小鵝，身前的書幾上，還播放著考研政治的課程，平板電腦里的政治老師繪聲繪色地講著課，在黑板上寫下“運動和靜止”五個字。他眼瞼的一層黑眼圈就像我當年考研時候的樣子，追夢的人在勇敢的奔跑中偶爾小憩，咬牙沖刺之后就是勝利的終點，書上密密麻麻的筆記和思維導圖是他孤獨備戰的見證。

積石堂的大廳人來人往，走向各自領域知識的海洋，我和室友的“據點”是二樓北側的自習區，室友先上去了，我在大廳約了研一的新生師弟碰面。離約定還有十分鐘的時間，沙發已經座無虛席，積石堂一側布置著藝術學院的書畫展覽，我饒有興致地走了過去。積石堂大廳常有藝術展覽和歷史文化宣傳欄目，往往從門口進來就能映入眼簾，給圖書館的專心鉆研添上一筆躍動的彩色。移動展覽墻上有版畫、雕刻、書法等很多門類的藝術形式，對于藝術門外漢的我來說每一幅作品都技法精湛，三三兩兩的同學圍觀，喜歡的就拍照留作紀念。角落里一張色塊組成的平面設計引起我的注意——黃色的底色上拼接著綠色青色黑色的各樣形狀，標題寫著《建設西北》，作者是草科學院的學生。作品介紹說：“從蘭大來，到西北去；從黃沙中來，尋青青草地。”我想我懂這幅畫，我們在不同專業的學術道路上艱難探索，回饋蘭大、回望西北、回報祖國的道路，我們殊途同歸。

新生師弟到了。我問他為什么不在家過個暑假再來，他說已經在家過了一個月，想趕緊來學校進入學習狀態，把之前欠缺的知識補一補，把課題相關的書多積累一點。我開玩笑說，你還沒入學就已經開始卷我了。進閱覽室前，他像熟悉這里環境似的，徑直把水杯放到了水杯聚集的窗臺。我有一絲驚訝：“積石堂的大廳不小，你怎么看到的？”他答道：“這里啊，我一進來就看見了。”對啊，這窗臺的杯景確實引人注目，只不過我看久了就再也沒注意到罷了。我再一次把杯子的小山當做景觀放遠審視，就像在審視我自己勤奮充實的生活一樣。突然發現，師姐剛才拿走杯子的地方又新添了幾個杯子。

積石堂的大廳人來人往，窗臺上的杯子換了又換。一切都在運動著，一切又像靜止的。奔走在蘭大歷史中的我們的逐夢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