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陶瓷成型工藝的特點與文化價值研究

【摘 要】中國陶瓷有著悠遠的歷史積淀，每個時代都有獨具特色的陶瓷藝術品，其中豐富多樣的成型技藝，體現著各個時代的工藝特色與文化價值，陶瓷成型工藝作為陶瓷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發展和演變對陶瓷造型設計與審美文化產生了深刻影響，并具有明顯的特點和研究價值，隨著當代文化產業的飛速發展，對陶瓷成型工藝的特點以及文化價值進行探究，有助于我們更好的理解這一傳統工藝的內涵與外延。

【關鍵詞】陶瓷；成型工藝；特點；文化價值

【中圖分類號】J5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2—043—03

一、傳統陶瓷成型工藝概述

傳統工藝主要是指從歷史上傳承下來的工藝方法和技術手段，是在一定區域內經過較長時間的工藝實踐而形成的一套比較完整和系統的工藝技術。而傳統陶瓷成型工藝則是在滿足傳統工藝的前提下，使用陶或瓷作為原材料，以成型為最終目的的工藝技術和方法。

傳統陶瓷成型工藝本身具有悠久的歷史，明代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寫到：制瓷工序“共計一坯之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細節目，尚不能盡也”，其中制模、制坯等多道工序都屬于成型工藝的范疇，經過長期的發展與演變，目前傳統陶瓷成型工藝大致可歸為：捏塑成型、注漿成型、輪制成型、印坯成型、泥片成型、泥條成型、綜合成型等七大類。

二、傳統陶瓷成型工藝的起源與演變

陶瓷成型工藝最早追溯到新石器時代早期的陶罐與陶塑，制陶是人類歷史上最早的手工藝之一，目前江西省萬年洞遺址出土的陶器，經考證距今已有兩萬年，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陶瓷容器，其中出土的陶器陶罐碎片經復原，顯示出飽滿的造型感，我們的先民已初步掌握簡單手工拍打成型工藝的證明，學者普遍認為其制作方式為手工成型，是將泥土揉制均勻的圓團狀，后壓扁成圓形，后逐漸將泥土手工擠壓成碗狀，之后用手支撐陶罐的內壁，同時帶紋路的木槌敲打泥坯的表面，將陶罐拍打成所需的造型，其不僅反映原始社會的陶器成型工藝已逐漸萌芽，同時其拍打成型所使用的工具，可以理解為后世印花用的泥范的雛形，它同時是原始時代審美文化的代表。手工捏塑與拍打成型是陶瓷成型工藝的萌芽，這一時期先民多運用泥條盤筑法、手工拍打法，捏塑法等工藝制作器皿，其中泥條盤筑法是古老編織技術的延伸，其來源于古老編籃里面的“盤圈”技術。

輪制成型出現于新石器時代晚期，據考古發現，在大約公元前5千年前的仰韶文化中期“帽式”陶轉盤的出土，使人類開始使用慢輪進行坯體制作，逐漸發展到公元前 4500 年左右的大汶口文化晚期、大溪文化晚期、崧澤文化晚期、快輪拉坯工藝的出現。大約公元2500年左右的龍山文化時期制作的蛋殼黑陶表明快輪制陶發展到了頂峰，隨著這一時代大量陶器的出土，先民的成型工藝的探索愈發深入，手工拍打成型、泥條盤筑成型逐漸被輪制成型所取代。

模具成型的出現于銅石并用時代早期，這一時期是新石器時代和青銅時代之間過渡性階段，陶瓷模具成型工藝與青銅模具鑄造工藝同在這個時期萌芽，這一時期出土的陶瓷制品會出現合模線，這是模具成型工藝所特有的工藝特點，模具成型工藝與印坯成型、注漿成型相輔相成，提高了陶瓷制品的生產效率，逐漸滿足了古代社會對陶瓷制品的需求，伴隨著審美水平的不斷演變，單一的成型工藝已經不能滿足人們的審美需求，多數陶瓷制品的生產過程都涉及了使用多種成型工藝，陶器的成型工藝在商代逐漸完善，造型也逐漸豐富，大多以滿足日常實用性為出發點，以儲存糧食、蒸煮和盛放食物為需求的造型居多。

秦漢的陶瓷成型工藝日漸成熟，陶瓷成型技術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陶俑作為這一時期的代表性藝術品，秦朝的兵馬俑和漢代的鉛釉陶俑，使用模具成型、盤筑成型、捏塑成型與綜合成型工藝，制作了大量的精美雕塑藝術品，成型工藝的日漸成熟讓這一時期人們可以更好的注重審美的表達，也形成了屬于秦漢特有的雕塑造型審美。

唐代三彩瓷造型豐富，極具藝術性，是動物與人物雕塑發展的高峰，唐代雕塑藝術豐美、飽滿的造型感，與其成型工藝的傳承與發展是密切相關的，它仍是在秦漢基礎上豐富和創新。五代宋時期，陶瓷產業繁榮發展，出現代表性產瓷區與窯口，陶瓷產業的規模逐漸擴大，成型工藝日漸標準化，同時各個名窯之間的成型工藝也各具特色，如遂寧窖藏出土的龍泉窯青釉荷葉蓋罐，其體量巨大，作為目前發現的龍泉窯中尺寸最大的一件瓷器，是南宋陶瓷器型與成型工藝水平的代表作。

元代以后景德鎮匯聚來自各地的制瓷工匠，陶瓷成型工藝在原有的基礎上，不斷吸收外來制瓷技術，集天下制瓷技藝之大成，器皿品種多樣，雕塑造型豐富，景德鎮也逐漸成為全國制瓷中心，其陶瓷產業后歷經明代與清代的繁榮發展，已成為傳統陶瓷成型工藝成熟水平的代表。

三、傳統陶瓷成型工藝的特點

（一）地域性與差異化

中國幅員遼闊，宋代時我國瓷業已經可以分為“八大瓷系”與“五大名窯”不同的瓷系與不同名窯之間，因各地人文與自然條件、燒制用途等不同，在成型工藝的使用上也存在一定差別，其中原材料的差異化影響比較明顯，如景德鎮高嶺土，江蘇宜興的紫砂土，廣東石灣的陶土在品質方面各有不同，影響了當地成型工藝的發展，如德化白瓷雕塑，因其瓷土燒質地潔白，塑性好，不施釉的情況下，燒成后瓷胎細密潔白，適合陶瓷雕塑的制作，所以當地的捏塑成型、印坯成型、注漿成型工藝相對比較成熟。江蘇宜興的紫砂土塑性好，收縮率低，燒成溫度寬泛，因此適合用泥板與印坯成型工藝制作茶壺。

（二）多樣性與綜合化

陶瓷成型工藝具有多樣性的特點，其多樣性體現在為滿足人們的生活與審美需求，陶瓷器皿的造型多注重實用性與裝飾性的結合，各種陶瓷制品如瓶、壺、盤、碗、雕塑的等，常常借鑒自然界各種動物與植物造型，根據描繪對象與使用工藝的不同，在整體或局部的塑造中通常不會使用單一的成型技法，綜合成型法的應用較為普遍，秦朝兵馬俑是成型工藝多樣化與綜合應用的代表，首先制作出不同的模具，再利用印坯成型的方式制作出頭、軀干，其中手、腳多為實心，是直接手工成型，最后將身體各部分用泥條成型的方式連接在一起，并在表面進行雕刻，已表現不同表情、發型等細節，其各個工藝都體現了精湛的成型工藝和創造力。

（三）傳承性與手工感

傳統陶瓷成型工藝的傳承性特征明顯，傳統陶瓷成型工藝是在長期的積累中逐漸成熟，工藝分工精細，所謂“共計一坯工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與現代陶瓷成型工藝多利用電動工具與機器不同，傳統成型工藝始終保持手工制作，工匠們用手去感觸泥土的干濕，判斷泥土在成型時的受力受壓程度，是需要手眼結合，時刻把握泥土的狀態，才能在成型時，發揮出泥土的極限狀態，這種通過反復實踐總結出的感性經驗，這種感性經驗是世世代代工匠們不斷傳承的精髓所在，同時在實踐中，往往會存在一個感悟的過程，只有通過反復實踐才能把握成型工藝的特性。

四、傳統陶瓷成型工藝的文化價值

（一）歷史價值：促進傳統工藝的探究與文化認同

傳統陶瓷的成型工藝代表著一個歷史時代不同的風俗與藝術特色，對陶瓷藝術品成型工藝的研究，本身就是對其歷史價值的研究，如1974年青海樂都縣柳灣出土的人像彩陶壺，屬于新時期時期馬家窯文化距今五千至六千年前，在壺腹的一面，以浮雕加彩繪的手法捏塑了一個正面全裸站立人像。這件作品使用了泥條成型和捏塑成型結合的手法，是迄今為止國內考古發掘出土的原始彩陶中最早的浮雕人物彩陶壺，掌握多種成型技法的綜合運用是先民對器物實用性和審美性相結合的必經之路，其象征性浮雕表達，對學者研究氏族社會的母權與父權過渡，以及氏族社會的文化崇拜都有極為重要的參考價值。

如宋代陶瓷造型的簡約大方、元代陶瓷的粗獷豪放、明清陶瓷的飽滿細膩等，都體現了不同時期的審美文化和造型觀念。傳統陶瓷的成型工藝不僅是一種技藝，更是一種文化的傳承和表達，在此造型基礎上進行釉色裝飾或紋樣裝飾后，使得陶瓷藝術的文化內涵更加豐富。

傳統成型工藝具有獨特的文化與歷史底蘊，成型工藝的歷史本身就是陶瓷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傳統陶瓷成型工藝是陶瓷制作工序中比較有代表性的工藝，同時作為成型工藝，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陶瓷作品最終的效果，例如泥條成型、拉坯成型、泥板成型的制作過程本身在一些陶瓷產區是被視為技術核心，是有家族傳承或師徒傳授的方式進行延續和傳承。隨著現代機械化生產的介入，傳統手工成型依然保持著競爭力，隨雖然其應用的范圍被不斷壓縮，但是其獨特的手工感、藝術感是無法被替代的。

宋元時期景德鎮在陶瓷原料上取得了進步，坯體的耐高溫性能提高，陶瓷造型尺寸增大，造型變化增多，燒成率得到了提升，同時減少了變形率，這側面促進了成型工藝技術的提高，使器皿與雕塑造型也更具多樣性，伴隨多種釉色的搭配，讓景德鎮逐漸成為全國制瓷中心，形成了“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獨特風格，這種造型的美感是中式美學的典型體現，2000多年的制瓷技藝積累，讓景德鎮成為公認的瓷器之都，其陶瓷制品“行于九域，施及外洋”，為傳播中華文化藝術，發揮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并使中國瓷器文化名揚天下，增強了民族的文化認同感。

在現代陶瓷制品生產流程中，手工拉坯成型逐漸被高壓注漿成型所取代，陶瓷3d打印技術也日漸成熟，這些新的成型工藝各具優勢，但是傳統成型工藝并不只是追求產品的標準化，同時注重工匠本身技術和技藝的自我超越，伴隨其技術的提高，才能在此基礎上發揮創作性，使作品成為一種情感的表達，從而增添手工的人文價值，讓成型工藝本身作為抒發情感的媒介，就給觀者帶來一種厚重和樸實的歷史感。

（二）美學價值：體現審美文化的傳承與創造性轉化

對陶瓷工藝的研究有利于探尋陶瓷造型審美的起源，如原始社會人們利用捏塑與拍打成型的陶器雕塑，透露出古拙的審美意趣，這種略顯稚嫩的表達，本身體現了在成型工藝探索階段人類的樸素工藝觀，既實用性與偶然性的結合，約六千年前的浙江余姚河姆渡陶豬雕像的發現，證明在新石器時期，先民已經掌握捏塑成型模仿動物塑形的方法，其古拙的造型，簡練的手法，具有不可替代的審美價值，是捏塑成型藝術的啟蒙作品。

成型不僅僅解決泥坯的造型問題，同時其具備一定的裝飾屬性，這種裝飾屬性表現為，泥料本身肌理效果和人為裝飾效果的組合，例如周國楨的陶瓷動物雕塑，運用了傳統泥板成型、泥條成型、模具成型等成型方式，同時對泥土本身的肌理效果進行保留，將成型工藝在制作過程中特有的形式感作為一種審美意趣，保留泥土和成型工藝自身原始狀態的美感。

保留成型工藝的樸素感也是現代陶藝創作者所探索的方面，特別是泥條盤筑成型，泥條盤筑、泥板成型等工藝，最容易體現出粗質泥料的素樸的本質面貌，以此來表現對象古拙的肌理效果和內在的生命力，如周國楨的代表作之一《靜觀》可以很好地體現這一理念。此外，他還指出：“泥條盤筑陶藝顯著的直觀特征就是回歸豐富的自然本色和質樸的自然氣度。如果選用各種沒有加工的粗質泥料，由于其化學成分的復雜在高溫的作用下，會產生變化多端的自然紋絡，一旦和所追求的意象吻和，便出現天人和諧的境界”，這種對成型工藝的意味感的探尋，是一種中國式的審美追求，帶有寫意感。

成型工藝中的殘缺美也是現代陶藝探索的一個方向，例如注漿過程中，故意開模過早，導致的塌陷效果，有一種泥土自然卷疊的流暢感，又如注漿或印坯成型中，故意保留合模線凹凸的肌理感，突顯工藝的質樸感，泥片成型中故意保留泥片結合處的殘缺縫隙等給觀者一種松動又大氣的視覺感受。

正因為作為陶瓷制作工藝重要的組成部分，成型工藝既是解決泥巴造型的工藝流程，同時是陶瓷裝飾所涉及的范疇，這決定了其工藝創新的可能性較大，例如泥條成型中保留每層泥條壓印的肌理，模具成型配合泥料的干濕制作龜裂效果，拉坯成型在泥巴柔軟狀態下故意拍打變形產生的偶然造型等，都是對審美語言的探索。

五、結語

中國傳統陶瓷成型工藝的歷史悠久，歷經千年積淀，其工藝成熟且呈現多樣化的趨勢，并深深影響著陶瓷藝術的發展。探究成型工藝的歷史對研究中國傳統陶瓷審美觀、工藝學等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現代陶藝家也可以通過了解不同地域的陶瓷成型工藝技法，不斷汲取創作靈感，并結合自身的審美情趣，創作出具有個性化、風格化的陶瓷藝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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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2022年度福建藝術職業學院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專項研究成果，課題名稱：文化自信視域下的職業院校課程文化建設研究——以陶瓷成型基礎課程為例（課題編號：FJYSKY202206）。

作者簡介：楊蘇陽（1988—），男，漢族，碩士，畢業于景德鎮陶瓷學院，現為福建藝術職業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陶藝與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