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馬尾繡視覺符號系統研究

【摘 要】水族馬尾繡被世人譽為刺繡的“活化石”，它是代表水族文化與精神的重要物質載體，背后蘊藏著水族人民對自然、對生命的思考，合一地體現了藝術之“美”與民俗之“真”。通過實地調研、訪談傳承人和工匠，并拍攝不同年代的繡片，獲得了豐富的一手資料。進一步研究水族歷史脈絡，挖掘馬尾繡與水族歷史文化的淵源。借助符號學原理，深入揭示水族馬尾繡與水族文化的關系。結合民族文化背景對馬尾繡的視覺符號進行解讀，以揭示其背后蘊含的深刻寓意。

【關鍵詞】水族馬尾繡；藝術符號；少數民族文化

【中圖分類號】TS93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2—034—03

一、從“睢”到“水”——水族文化的豐富與充實

在水家古語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吃睢水，成人睢。吃水河睢，成人睢。”①這里的“人睢”是水族人民自古以來對自己的稱呼，依“睢水”而居，一群依靠血緣氏族、部落結成的聯盟群體，他們自稱“睢”，地因人而得名，“睢水”因“睢人”而得名，“睢水”又養育著世世代代的“睢人”，“睢人”與“睢水”密不可分。這個居住在“睢水流域”的以“睢”自稱的部落群體逐漸發展形成了水族民族共同體的原始形態。

水族古文化的濫觴于“睢水”，這里處于夏商周文化圈內，在今天水族文化中依然可以看到許多殷商文化的孑遺。在水族歷史上曾有兩次意義重大的遷徙，帶來的不僅是從“睢”到“水”的名稱變化，更多是水族文化的豐富與充實，千年的歷史進程使得水族文化有了深厚的積淀，這是支撐水族馬尾繡的巨大內在力量。

二、運用符號學原理進行研究的內在聯系

符號的表意過程簡單來說大致包含三個因素：發送者、符號信息（文本）和接收者。

發送者→符號信息→接收者

意圖意義→文本意義→解釋意義

符號發出者要通過文本才能傳達自己的“意圖意義”，同樣符號接收者只有通過文本才有可能追溯符號發出者的意圖意義，符號接收者的“解釋意義”未必是符號發出者的“意圖意義”，“一萬個讀者心中有一萬個哈姆雷特”就是對此最好的詮釋。文本在解釋時，也會伴隨著大量來自社會、文化的聯系。這對符號的解釋起著重要作用，在不同語境下，同一符號會有不同的解釋，而不同的符號有時也會有相同的解釋。

水族馬尾繡視覺符號集中體現了藝術符號與文化符號的兩方面特征，是水族人通過表達對世界、對生命、對美的思考的重要載體，它既是每一位水族繡娘的情感表達，同時也是水族整個民族文化的物質再現，可以說水族馬尾繡就是水族歷史、文化、藝術的“符號載體”。

三、水族馬尾繡視覺符號系統的建構與語義分析

“水族馬尾繡的刺繡材料”“水族馬尾繡的刺繡工藝”和“水族馬尾繡的紋樣”，無論缺少其中的哪一項都不能被稱為“水族馬尾繡”。因此可將馬尾繡視覺符號系統以物質手段為依據可分為：以繡料為符號載體的“實物符號”，其中包括了特殊的材料選擇及材料加工后的特殊肌理效果；以刺繡藝術最突出的色彩作為符號載體的“色彩符號”以及以刺繡紋樣為符號載體的“圖紋符號”構成。

（一）馬尾繡的實物符號——繡料與肌理

1.繡料

水族與馬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水族是“駱越遺民”的一個分支，“駱越”實際上是對駱人與越人融合之后的稱呼。水家人世代養馬，在遷徙中馬匹是托運家當和代步的重要工具，而在安定的生活環境下，馬則成了生產生活中的重要勞動工具，水族的重要傳統節日——端節、卯節舉行的跑馬比賽，自家養的馬匹也是重要的參賽成員。馬尾繡因馬尾毛而得名，馬尾毛柔韌且有彈性，不易變形，用白色的細絲線細密地在外部纏裹，馬尾毛自然分泌的油脂使白色繡線更富光澤，馬尾毛作芯加強了繡線的韌性。過去的水族婦女將多層繡布納成一個較厚的繡布，這樣馬尾繡線能充分展示其特質。

2.工藝

在我國古漢語中有“騿”（念jiè），意思是系馬尾，春秋戰國時期，要將打仗用的戰馬的尾巴扎成一個髻或用細繩綁住馬尾，以防在打仗時飛揚的馬尾纏掛其他物件而導致意外的人員傷亡，《左傳》中就有“不騿而亡”的記載，因此系馬尾這個看似不起眼的細節卻在古代戰事中卻關乎生死。“騿”的發音與馬尾繡在水語中的發音不謀而合。

馬尾繡中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纏制馬尾繡線，纏制好的白色馬尾繡線是作為紋樣的輪廓線來使用的，將線的一端固定在畫好圖案的繡布上，一邊將馬尾繡線沿稿線游走盤繞，一邊每間隔一段距離就用另一根針引白色細繡線固定在繡布上。勾勒好的紋樣輪廓需要用五彩的繡線加以裝飾，裝飾的方法是采用“雙針螺線繡”的針法，將2至3根細細的彩色繡線擰成一股，并沿白色馬尾繡線的邊緣在紋樣內部勾勒出猶如“辮子”般的彩色線條作為裝飾。在所有的視覺符號中，“工藝”是較為隱性的符號，其最終的呈現方式是由繡線經過刺繡技法展現出來的各種肌理。

（二）馬尾繡的色彩符號——藍與黑

當色彩落入人類社會，色彩便攜帶了某種象征意義，色彩的象征意義在不同文化圈中不盡相同?！凹t色”在中國傳統審美中，在中國人心目中占據著重要地位。從古至今，中國歷經了數千年的滄海桑田，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紅色”儼然已經和中華民族融為一體，滲透進了每個中國人的骨髓。但是在傳統的水族馬尾繡中，反而以藍色為主的冷色和黑色占據了重要位置，這與水族歷史上有兩次重大的遷移有重要關系，一次是殷商亡國西漢建立，水族先民被迫向南遷移至百越之地；另一次是秦始皇征戰嶺南，水族先民為避秦患，由南向今黔桂交界地區遷移。在這兩次遷移中，水族先民付出了血的代價，幸免于難水家人以黑、青、綠、藍、靛等冷色作為服飾的主要顏色，其中就含有“祭奠并緬懷先祖與逝者”之意。在長期的歷史進程中，水族服飾的主要色彩得到了確立，水家人在日常生活和生產中的便服一般以水綠色、湖藍色、藏青色、黑色等為主，其中以黑色最為莊重。年邁婦女的服飾則會選擇藏藍色、黑色等較為沉穩的深色，年輕人的服飾多為鮮亮的天藍、湖藍色或水綠色等冷色。盛裝主要色彩是黑色，就連水家人結婚的婚服也是黑色。

（三）馬尾繡的圖紋符號——傳承與融合

馬尾繡的圖紋符號是最能體現水族特質的符號，多源于水族世代相傳的古歌與神話傳說，有的來自水族人對生活與自然萬物的觀察，有的則是從其他民族刺繡作品中吸納借鑒而來，同樣的紋樣，由于水族馬尾繡特殊的選材與獨特的刺繡工藝，都能呈現出統一的風格特征。這展現了水族馬尾繡的紋樣背后蘊含著水族的某些特質，可以說馬尾繡的圖紋符號是通往水族文化核心的重要“窗口”。

1.蝴蝶

蝴蝶紋是馬尾繡紋樣中形式最為多變的紋樣，其大致可以分為兩種形態，不僅形式迥異，被賦予的意義也截然不同。作為裝飾用的蝴蝶紋，就是對自然的直接描摹，雖然在表現形式上較為抽象，但是對自然界中蝴蝶的秀麗多姿和曼妙輕盈描繪得淋漓盡致。

馬尾繡中另一種形態的蝴蝶紋在結構與表現形式上都非常獨特，它由9片獨立繡片拼接而成，水家人將其稱為“大蝴蝶”，用于水族馬尾繡背帶——“歹結”上部的背心處?！按踅Y”是水語的音譯，水族婦女送給出嫁女兒的第一個新生兒的禮物，飽含了對新生命的期盼與祝福。相傳有一位母親帶著新降生不久的孩子去田里干活，這位母親在干農活時將熟睡的孩子放在田埂邊上，炎炎夏日，就在孩子被曬得奄奄一息的時候，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只大蝴蝶停在孩子身上，展開自己的翅膀為孩子遮擋了熾烈的陽光，孩子這才逃脫一難?！按蠛背首笥覍ΨQ狀，造型酷似商周青銅器上的“饕餮紋”，霸氣十足。

2.水書

在中國的眾多少數民族中，有自己獨立文字的民族并不多，水族不僅有自己的語言還有自己的文字——水書?！八畷痹谒Z中被稱為“泐睢”，由于歷史原因，水族遺留下來的文字只有五百多個，但這為數不多的文字卻承載了整個水族的文化與文明。文字是一條將民族中每個個體緊緊綁在一起的紐帶，水書的價值不僅體現在它所承載的水家文化，它能夠將水族每個成員凝聚在一起重要保證。

3.銅鼓

銅鼓紋的背后是中國“鼓文化”的一個重要分支——銅鼓文化。以銅鼓為紐帶，維系的是一個跨地域、多民族參與的“文化圈”。銅鼓鼓面紋飾以十芒或十二芒的太陽紋為中心，環狀排列的游旗紋、云雷紋、櫛紋、乳釘紋等紋飾依次層次包圍在太陽紋外部，呈同心圓的狀態，紋飾越豐富、層次越多，銅鼓就越貴重。

4.魚

水族濫觴于中原睢水流域，古人依水而居，在農耕還未發展的商周時期，人們過著漁獵與采集的經濟生活，睢人主要就是依靠捕魚為生，水族古歌云“在老家，隨地撒網，吃魚蝦，懷念故鄉。”在漫長的發展與嬗變過程中，水族最后形成了一種“稻魚共生”特殊的農業文化。水家人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與魚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一些水族地區男子若想向心儀的女子求親，要用竹籃乘禮品到女方家中，在禮品中會放入事先包好的魚干，女方若是答應了這門婚事就會收下魚干與禮品，魚儼然成了一個重要信物?？梢哉f魚不僅是水族文化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更是“水家人的一部分”。

5.雷

在水族古歌《造人歌·洪水滔天》中有如下敘述：

初造人，有個牙媧。

牙媧造，四個哥弟：

頭一個，是母頭雷，

二一個，就是蛟龍，

三一個，才是老虎，

小滿崽，是我們人。

在水族的創世古歌中說創世女神“牙媧”生了兄弟四個，老大是“母頭雷”，老二是蛟龍，老三是老虎，而老四才是我們人類。另一水族古歌《人龍雷虎爭天下》描述了雷、龍、虎、人四兄弟為爭奪天下的主宰權而斗智斗勇的過程。在人與雷的交戰中，人機智地用火擊敗了雷，負傷逃往天上的雷的形象有如下描述：

母頭雷，燒皮翻卷。

母頭雷，翻吼上天。

水族馬尾繡將雷敗給人類后，充滿憤怒與不甘的形象用抽象的線條表現得傳神且富有想象力。水族人將雷描繪成圓形，在其外部有一圈似火焰般熊熊燃燒的紋樣，正如同古歌中描繪的那樣“母頭雷，燒皮翻卷”；圓形內部的抽象圖案則真正意義上地體現了水族先民的智慧，抽象的線條勾勒出了一個面目憤怒猙獰的模樣。

6.葫蘆瓜

水族神話《洪荒再造人》中記：兄妹倆，鑿開葫蘆鉆進去，當作住房漂呀漂，淌到花散喊救命，驚動天王人類僅剩的兩兄妹因做了善事，得到了神仙給予的葫蘆瓜種子，兄妹倆將種子種下后，結出了碩大的葫蘆瓜，洪荒來臨時兄妹倆躲進鑿開的葫蘆瓜里才避開了被滔天洪水淹沒，人類才能免遭滅頂的災禍，因此在馬尾繡種葫蘆瓜市比較重要的裝飾紋樣。

7.其他紋樣

除上述具有濃厚水族文化韻味的紋樣外，水族馬尾繡中還融合了其他民族的傳統吉祥紋樣，例如蝙蝠紋、龍鳳紋、暗八仙紋等，這些紋樣在長期的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過程中也慢慢探索出了更適合水族馬尾繡的形式特征，在刺繡中被大量應用且展現出了獨具水族特色的面貌。

四、結語

水族馬尾繡之所以能夠稱之為“水族馬尾繡”，必須在“刺繡材料”“刺繡工藝”和“紋樣”三個方面同時得到滿足，無論缺少了其中的哪一項都不能成立，并且三者緊密聯系、缺一不可，以繡料作為符號載體的“實物符號”、以刺繡紋樣為符號載體的“圖紋符號”以及以色彩為符號載體的“色彩符號”共同組成了水族馬尾繡視覺符號系統。其中各符號元素間的聯系最初是由水族在漫長的發展過程中依賴水族獨有的文化約定俗成下來的，隨著水族文化漸趨發展成熟并有了很深的積淀，水族馬尾繡視覺符號系統也逐漸形成了能反映水家人藝術觀、世界觀、人生觀的鑰匙。

注釋：

①潘朝霖，韋宗林.中國水族文化研究[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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