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路變坦途

盛夏七月，欣聞底圩到者兔的柏油路終于建成通車。

喜訊傳來，我心情格外激動。因為，我跟多數的底圩人一樣，對這條路期待太久了。家鄉底圩，舊時稱北藩鄉，位于九龍山北麓，隔九龍山與者兔、者太兩個鄉為鄰。底圩鄉是廣南縣種植茶葉面積最多的鄉鎮，盛產云南十大名茶之一的底圩白毫茶，譽稱茶鄉。因地理位置偏僻，無國道和省道過境，交通條件非常落后。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底圩鄉挖通了往者兔的簡易等外公路（者底公路），通過老323線國道阿（猛）八（寶）公路連接上了外面的公路網。這條底圩鄉唯一的公路不能通行客車，只能貨運，供貨車拉運供銷物資和郵政往來郵件。汽車從這條路拉來了生產工具和生活用品，滿足了全鄉群眾生產生活需要，拉近了底圩鄉與現代社會的距離。當時，阿八公路經過的者兔街是廣南縣北部的交通樞紐，也是底圩鄉連通外界的重要驛站。從者兔街往東可達廣南、富寧、百色，向西能至硯山、文山、昆明。這段三十多公里的簡易公路，承載著幾代底圩人溝通現代社會的希望和夢想。

這條路所經地段多為土山地區，雨季路基塌方路面塌陷情況頻發，又無專人養護，導致路面坑坑洼洼極難通行，晴通雨阻成為常態。只有連續天晴十天半月以上，少數藝高膽大的司機才敢冒險開著貨車，小心翼翼從者兔往底圩送貨。遇到難以通過的塌方和爛泥塘，司機就得拿鋤頭清理才能通過。行程耗時費力，單程一般都用三至五個小時左右。碰上塌方量大，一時無法清理或汽車故障拋錨，司機們就自認倒霉，需要出錢雇請當地群眾救援。對于司機來說，每次底圩之行無異于冒險活動，充滿了挑戰。后來，經受多年的雨水沖刷，長期失修的者底公路徹底不能通行，底圩鄉與外界中斷了公路交通。因交通閉塞，外地人視底圩為蠻荒之地，不愿意進底圩工作，已經在里面工作的則想方設法調走。如，因優秀外地教師流出過多造成教學質量下滑，底圩鄉附設初中部近十年培養不出一個中專生。雖然農特產品豐富，卻因為無人收購產生不了經濟效益，資源優勢無法轉化為經濟優勢，全鄉群眾貧困依舊。一些危重病人因交通不便無法及時轉院，被耽誤治療而丟了性命，成為親屬心中永遠的痛。精明的珠琳人嗅到商機，趕著馬車來到底圩街出售生豬、花生、豌豆、干蘿卜絲、煙葉等商品，同時低價收購當地茶葉、八角、六谷、油茶、油桐等農特產品，從中獲取高額利潤。就連供銷社物資、郵政部門往來郵件和個體戶的商品也需要雇請他們的馬車運輸，珠琳商人在底圩賺得盆滿缽滿，而賤賣農特產品的本地人卻得不到幾個錢。以致底圩人自嘲底圩鄉是珠琳的“殖民地”。這種說法雖然言過其實，但也反映了那個年代底圩鄉面臨的窘境和無奈，令人心酸！

要想富，先修路。二十世紀八十年中后期，長期被交通所困擾的底圩人決心自力更生改造者底公路，并于秋冬農閑季節發動群眾無償投工投勞。全鄉數千民工輪番上陣，使用鋤頭、撬桿、刮板等原始工具從兩鄉交界處往鄉內擴寬改造路面。后勤保障方面，糧食由岜安糧庫統一供應，菜由民工自行解決，平常僅有青菜、芋頭、油辣子等。雖然伙食很差，但修路的民工們熱情高漲，克服多種困難，為改善家鄉的交通條件而辛勤勞動。只是憑借人力，修路成效事倍功半。在耗盡岜安糧庫存糧后，工程就停工了，公路僅勉強恢復通行，貨車又重新進入底圩。但對于多數人來說，想坐車進出底圩幾乎是一件奢侈的事。用一句時髦的話講，能站在車廂出門或回家就像彩票中頭等獎一樣。至于坐在駕駛室里，更是有頭有臉人士及駕駛員親戚的待遇，普通人連想都不敢想。由于無車可坐，群眾出入基本靠步行，所以人們盡量減少外出次數以免遭受日曬雨淋之苦。唯有涉及求學、就業、尋醫等事情就別無他法，不得不在這條路上奔波往返。公路溯同剪河蜿蜒而上，翻過岜安埡口進入者兔鄉地界，再前行十多公里pk/OPR1dABKhjyE32cBZbw==就到者兔街上。鄉親們常說，從底圩往者兔，剛翻過岜安埡口就覺得距離外面的繁華世界更近一步，心情會很激動。從者兔回底圩，過岜安埡口意味著離家不遠了，步伐就更加急迫。那個年代，翻過岜安埡口的人就算見過大世面的了，返鄉后描述外地的所見所聞，很受鄉鄰尊重羨慕。翻過岜安埡口到外地工作的屬于人中翹楚，成為全鄉的勵志榜樣倍受崇拜。甚至在底圩民間，若是暗喻某人孤陋寡聞、見識短淺，就說是“沒有翻過岜安埡口”的，不足與之計較。

我第一次翻過岜安埡口是去珠琳參加中考。農歷六月的一天早上，我們八十多名初中生畢業生在老師的帶領下，步行翻山越嶺到者兔轉車去珠琳。那時恰逢少年意氣風發，又是第一次出遠門很興奮，加之返程時幸運地站在貨車廂回去，記憶中覺得走這一段路沒有多累。后來到廣南一中讀書，走的次數就多了起來。每逢開學或放假，都與同鄉結伴開展徒步活動。五六個鐘頭的行程耗費大量體力，每次接近終點就疲憊不堪，厭倦感油然而生，內心多么羨慕家住公路沿線一出門就能坐上車的人們。特別是雨天挽著褲腳高一腳低一腳在泥水中行走的狼狽，以及鞋沾泥土一身臭汗坐上車后怕旁人笑話，就會自慚形穢地產生強烈的自卑感。平時結伴沒什么，但一個人走這段路還是感覺害怕，需要足夠的勇氣加持。高三最后一個學期，為回老家辦理保送高校的相關手續，我獨自從者兔回底圩，一大早形只單影走在岜安菁溝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擔心遇到壞人或野獸，內心忐忑快速行走的情形至今記憶猶新。記得在云南省民族學院讀書期間，曾經為了趕時間，由哥哥和姐夫在凌晨三點多鐘陪我出門，步行到者兔街坐班車上昆明。我們三人打著手電筒走在漆黑的路上，任由露水打濕褲腳，磕磕碰碰走到者兔才天亮。其實，我的經歷就是當時底圩人的真實寫照，大家都受夠交通不便之苦，非常渴望早日通行。無巧不成書，云南民院畢業后我被分配到者兔鄉工作，在單位和老家之間往返頻繁，跟這條路的聯系更加密切。雖然后來我離開者兔到其他鄉鎮工作，但因妻子婆家在者兔，所以走的機會還是很多。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我這一輩子與者底公路結下不解之緣。三十多年來，這條路一直伴隨我，與我息息相關，不管是成家立業，還是工作調動，這條路都留下我匆忙的腳步。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經動用機械擴寬改造后，者底公路具備通行客車條件，底圩鄉擁有了一輛“早出晚歸”的客車。班車早上8點從底圩街出發，下午三點四十從廣南縣城返回底圩，極大地方便了全鄉群眾出行。因旅客太多，客車幾乎趟趟爆滿。可惜好景不長，因雨季水沖毀路面得不到有效養護，單薄的砂石路面凹凸不平，車行在上面依舊顛簸厲害。加之底圩鄉境內冬天多雨多霧，路面長期受潮松軟濕滑，行車極為困難。全鄉群眾十分盼望者底公路硬化列入日程，早日實現通暢。

破破爛爛的者底公路直到2009年才鋪成彈石路面，成為底圩鄉境內等級最高的公路，路上的車子開始絡繹不絕。好景不長，由于混凝土整齊體塊受重壓后容易破碎，且維護難度大，正常通行幾年后彈石路損毀嚴重，路面又復原崎嶇不平的老樣子。全鄉大多數車子改道走底八達公路，只有沿線村寨車輛和底圩至文山的客車常走，還有抄近路的車子偶爾經過，這條路又沉寂下來。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后的2021年，這條路最終被列為通暢工程柏油路項目，開始啟動路面擴寬等前期工程，給底圩鄉帶來新的希望。因為項目涉及占用林地相關手續未完善，動工后一年內幾乎處于停工狀態，猶如一盆冷水潑在全鄉群眾頭上。停工的爛尾路面晴天灰塵彌漫，雨天泥濘不堪，比施工之前更加難行，沿途群眾怨聲載道。2023年大年初二，我們驅車從者兔回底圩，途中一路泥漿飛濺。到底圩街時車身滿是泥漿，引來路人指指點點，趕忙在加油站沖洗干凈才敢開回家。2023年春節過后，停工已久的項目復工，開始澆筑路沿和支砌涵洞。誰也料想不到，在項目順利推進的關鍵時刻，岜安攪拌站涉及耕地圖斑整改問題被迫關閉，無混凝土供應的工程被迫再次停工。直到2023年下半年，項目才再次復工，并提出了2024年春節前完工的目標。一邊為項目復工而興奮，一邊總是擔心項目又停工，所以我很在乎項目進度，經常想辦法打聽施工情況。2024年春節前，項目總算完成底圩街到岜安埡口路面級配施工，并在那弄村回頭彎鋪了一小段柏油路樣版，讓底圩鄉群眾吃上了一顆定心丸。春節期間，坐車經過這段平坦的路面，翻過岜安埡口，我的心情比以往更為激動。

今年春節過后，道路繼續施工。2024年5月，在朋友圈相繼看到者兔鄉、底圩鄉關于者底公路封閉施工通告，意味著道路施工進入瀝青鋪設階段。六至七月份期間，施工單位克服雨季施工的不便抓實進度，讓黑色的柏油路面一天比一天增長，一步一步接近岜安埡口，最后翻過埡口到達者兔街，一波三折的柏油路項目終于塵埃落定。雖然，如今的者底公路不再是底圩鄉連接外界的唯一通道，者兔街也不是底圩人外出的必經之路。但是，經者兔鄉到達珠琳火車站，是距離底圩鄉最近的火車站。擬建的“瀘丘廣富”高速公路者兔出口，也將為境內無高速路經過的底圩鄉連接高速公路提供了便利。從路邊的革安村直達博吉金國家森林公園，是底圩鄉到公園探險游玩的最便捷通道。隨著這段三級柏油路通車，底圩鄉的交通主動脈最終貫通，物資交流不再受阻。泥道變油路，崎路變坦途。這條柏油路將助力茶鄉經濟發展，社會進步，助推底圩鄉村振興再上新臺階。

【作者簡介】黃開利，男，壯族，廣南縣作家協會會員，喜歡文學，愛好寫作，曾在《壩美》雜志發表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