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祥異“?嘉”

某次，要組織一個前往雙柏縣的采訪。當我通知幾名入會者，對方都無一例外追問一句：日程中有去“嘉”嗎？電話里的聲音使我自動腦補出一臉滿意并憧憬的表情。這就讓我有點心虛了，因為我也沒去過“嘉”。

我馬上打開手機，去了解一下“嘉”的前生今世。沒想到這個“”字是個問題，無論在拼音字庫里翻找還是手寫功能里辨認，都無法見到這個字。為了嚴肅起見我打開電腦用五筆輸入，還是沒有，這就奇了！日益強大的電腦字庫居然還有找不到的字？協辦方給的活動建議方案里，那個“”字出奇的別扭，硬是用“石”和“咢”強湊的。難道寫錯字了？我只好起身到書架上找久已不翻的《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終于找到了，詞典里只有一個解釋：（è）：“嘉街”，地名，在云南。干凈利落，只此一用，別無它解。也許就因為如此少的出鏡率，各個輸入法里才難得一見，我們的活動方案里才不得不硬湊出來，見得出做方案人的較真，寧湊也不用別字代替。

既然詞典里鄭重地給了正解，我就得想辦法在電腦字庫里找到它，幾經周折，終于在某一種輸入法的字庫里找到并成功敲擊出來。我很開心也很有成就感，可是慢著，這個字必須用特定的輸入功能，第二次才能正確顯示，復制甚至拖拽都會改變成另外的字，所以我必須不斷轉換輸入法用特定的功能，一次又一次去重復敲擊出“”字來。打印的時候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電腦顯示屏上明明有了，打印到紙張上這個字就不見了，居然就沒了！沒有了！！既魔幻又戲劇。這真是我學打字以來的僅見，所以詳細記之。不光打印的時候玩失蹤，在復制或者移動到其他介質上時也會玩消失。這次電腦輸入打印“”字的奇特經驗，像是某種隱喻，喻示著這個小鎮的神秘和不凡，實在值得去一探究竟。

最初因為這個字的不容易輸入，所以手機里沒有找到“嘉鎮”的相關資料。但是身處科技發展的時代，你總有辦法找到與它相關的信息，在相關資料中看到嘉鎮最有名的節 日——“嘉中元節”，我突然了悟了眾人的“反應”。我也許沒有聽說 “嘉”這個地名，但是對這個“鄂嘉中元節”的一些風俗還是早有耳聞。在當地民間口口相傳的說法里，“嘉中元節”是一個浪漫、神秘、神圣的節日，我只是沒想到我突然就有機會深入其中。

嘉中元節最早是叫“鬼節”，起源于遠古時代，這節日是原住民族自發的行為。傳說這一天故去的先祖會回來與親人相團聚，人們便通宵達旦跳笙對歌，珍惜這一年一度與祖先相聚難得的機會，并守祈禱得到先祖的祝福。此風俗年代久遠已不可考，但節日這一天，整個嘉鎮就是一個燈火通明、歌舞不息的不夜天，再加上神秘的傳說，本身就已足夠吸引外人的耳朵和神經。

在云南確實還聽過部落時代其他奇特的風俗，大部分渺不可考，有的還部分存在，除了嘉的“鄂嘉中元節”，還比如早年在怒江登埋的“澡塘會”。當地的山民會在他們農閑的時候，在溫泉點附近臨時搭建一個簡易的住處，然后每天集體去江邊的露天溫泉池里泡上幾個小時。在當地人看來，溫泉水能祛風除濕、強筋健骨，一年的污穢就靠這些日子一泡而凈。但就現代城市里的外地人看來，不分男女一個池子里泡著，也算得上“異俗”。其實，那是因為早年沒有更 好的條件修建泡池，現在隨著文明的進步，條件的改善，早就男女分池而泡，所以“澡塘會”早已經不是什么神秘的節日了。而嘉“中元節”也早已退祛了“鬼節”的暗黑氣質，演變成一個以文化旅游、民族歌舞和物資交流為主的地方性節日，近幾年每到這個節日，大量外來旅人涌入小鎮，“鬼節”的風俗和傳說就會不斷地被提起——恰恰是它的神秘，讓它永不失傳。

世界之大，民族節日、民族文化豐富多彩。大行其道的特色風情節日，還有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和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的“潑水節”、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的“摸你黑”節、楚雄彝族自治州和大理白族自治州的“火把節”。一個是隨時隨地潑你一身水，越水越歡樂；一個是不分部位地抹你一身黑泥巴，越黑越開心；一個是把火玩出花樣，越燃越興奮。

嘉是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雙柏縣的一個小鎮，開車從昆明到雙柏縣城需要2個小時左右。從雙柏到嘉鎮需要4個甚至更多的小時，這個取決于當天的路況。我們去的時候正在維修公路，走的時間有點長，想來現在去會好走得多。

雙柏遠在西漢就有建制，當時屬益州郡，地處滇中腹地，城西緊靠哀牢山脈。現在距州府楚雄58公里，距云南省會昆明210公里。縣志上說：縣內無一平方公里完整的平壩，山區面積占國土面積的99.7%。來雙柏的前一年我到紅河看梯田，驚嘆那里96%的山地面積，想不到這里更上層樓，這才是真實的山外有山，不斷刷新著我對云南“一天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認知。

從雙柏縣城到嘉的路上，我發現在云南的紅土大地上，這里居然都是肥沃的黑土。這是一條新挖的公路，路邊因修路而挖出的部分山體，看得出山其實是土堆——巨大的黑土堆。不難想象有多少史前動物的骨肉筋血滋養過這片熱土，經過幾億年的歲月才得以把紅色的土地養成肥沃的黑土。因為肥厚的黑土，山上的植被恢復很快，也因為是土堆，山體非常不穩定，下不下雨，散土都極容易形成泥石流，從而切斷道路。這就是前面說的，這條路常常是時通時阻。

道旁的黑土地都能讓我聯想起恐龍，是因為來之前我剛好看了《侏羅紀公園》系列，這一路不由得自己不努力睜大眼睛看向每個方向、每個叢林、每株樹后，甚至天空和云的罅隙間，總覺得處處該有恐龍出沒的身影。我一直拿不定主意，如果我真的迎面遇到了恐龍或巨大、或正常、或微小或飛翔的身影，我是該跑還是該停下來摸摸它們；如果有幸跟它們四目相對，我該不該尖叫還是會完全失聲；如果只是遠遠的一瞥，我會不會記得拿出手機發個朋友圈曬曬？我懷疑！我最大的可能是全身癱軟地凝視著它們離開我的視線，再捏一下自己的肌肉，證明自己不是在夢中。在楚雄的每一天，我都很難分清自己是清醒還是夢游著。畢竟這片土地上曾經生活著巨大的恐龍群，現在的我們每走一步，都有可能踩在恐龍的骨骼或化石上。楚雄境內的恐龍化石堆種類繁多而完整，留給了后世人許多珍貴得摸得到的證據，以及無法觸摸卻無邊無際的想象空間，曾經的這里才是真正的侏羅紀本紀。

我們一行到達嘉鎮，走在小鎮街道上，也很少或者幾乎看不到正確的地名，取而代之的是“鄂嘉”或者“崿嘉”，各各不同。這也是地名學上的一個少見現象。相信隨著科技不斷進步，電腦字庫的不斷完善，字會重見天日。因為縣內99.7%的山區面積，即使走在嘉鎮中心街道也難得有平坦的路段，小鎮建筑因山勢而布局，道路蜿蜒曲折。一個拐彎就可能碰到剛剛跟你擦肩而過，并向相反方向離開的那位路人，兜兜轉轉再次相遇就算認識過了，兩個人都想開口向對方問路，終于略感尷尬地沒有開口。街邊的小店店主從店內伸出頭，和善的分別指方向給我們。他們一家三口正在圍桌晚餐，那濃濃的家庭氛圍，熟悉的生活場景，讓身處異鄉的我倍感親切和放松。我借機跟他聊了幾句，他說“嘉中元節”期間，會有成千上萬的外來人到這里，比較熱鬧，你們來得早了，不過節小鎮平時沒有什么看的。老板不是謙虛，他是典型的近處無風景的實在人。我無法想象這樣小的鎮子，是如何容納下那么多外來人。我們沒有趕上那盛況，還是希望小鎮能借這個“傳說”效應發展繁榮，越來越好。

我們來這里是因為《乾隆嘉志》祥異中說：元大定年間，也就是公元1161年至1190年間，大星殞于黑初山，一顆巨大的流星劃過天際向著黑初山呼嘯而來，當時當刻一定光芒萬丈，驚動所有的眼睛。如果那個時候有手機會是什么樣的朋友圈？又會占據熱搜榜多久！當時的人們為這奇異的天象所震撼，迅速從四面八方跑向隕石處。不難想象當時沖擊出的場面有多壯觀！這從天而降的火球落地后終是火光燃盡，只剩黑石一大塊，狀如冬瓜，上面星星點點，擊之鏘然有聲。好奇的人們迅速包圍著它，各種端詳，各種猜疑，各種試探，就有大膽的上去試試拿得動拿不動，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第一個人一不言不發地舉了起來。眾人一看能被人舉起來，大家就都想試試身手，結果沒有一個人能再次舉起來。大家心驚之下，一片靜默，好奇變成了驚懼。大家商議之下，還是除之而后快，既然它能燃燒還是干脆把它燃燒干凈。于是眾人拾柴來生火燒它，剛剛點燃柴堆，突然間天空變色，風雨雷電交加，其雷聲雨勢非常日可比，再大的火勢也瞬時被澆滅。人們像來時一樣一哄四散而去，留下那塊石頭在黑石山上經風沐雨，但是當地人從來沒有忘記它。

從此別人提起那個天降祥異的地方就說“嘉”。這個詞在彝族語言里是天降美麗石頭的意思。畢竟石頭在山上，把它當成祥瑞才有勇氣好好生活下去，久而久之，小鎮因石得名。直到明朝嘉靖年間的一個知縣，動用當地精壯勞力數十人，把那塊冬瓜狀的隕石轉移到土地祠，每年立春的時候祭祀它，既然當初想燒它，它能呼風喚雨，還是供奉起來保一方風調雨順。乾隆年間又被轉存到當地的城隍廟內。現如今每有外客到雙柏，一定安排出特定的時間讓客人去見識見識這塊歷經千年的祥異之石。

以今天的科學背景看它，它就是一大塊隕石，只用肉眼看不出它的成分和來自哪個星系。依據敲擊的鏘然之聲，應該含有某種或某幾種金屬。但是我相信，如果今天有這么大的隕石從天而降，它造成的效應一定轟動全球。據說恐龍滅絕的原因之一是曾有小行星撞擊地球導致的。看到這塊隕石，我想我是相信這個推斷的，誰敢說這塊隕石不是當年那個行星的親戚，它們家就興走這個軌道到地球，而且就精準地落腳在楚雄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