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一

最近常常做夢，夢回兒時的那棟老房子。我家房子蓋起時我已隱約記事，房子是曾祖母住過的，后來又翻新了，屋子下半截是曾祖母房子扒下來的舊青磚，上面是新的紅磚，由于沒錢上瓦，油膜氈鋪了 3 年才換上瓦。

院子西邊的灶屋好像比堂屋還要蓋得早，大方青磚砌的底，土坯的墻。不得不感嘆這土坯委實結實，一直到零幾年還不曾坍塌。記得一開始灶屋屋頂是麥秸稈的，經常漏雨，年年修繕，每到麥忙時節，父親總要留下來一些麥秸稈用于修葺灶屋屋頂。后來有了水泥瓦，相對于紅瓦來說便宜的多，于是麥秸稈頂就換了水泥瓦。

堂屋沒有山墻，隔斷是用高粱稈編織的，稱作“箔籬子”，一直用了幾十年。那時候特羨慕有山墻的人家，因為墻上可以貼個畫，掛個相框啥的，而我們家箔籬子上像樣的東西一個也沒有，只是掛著母親縫制的盛些小物件的布袋，我和姐姐覺得實在不美觀，便讓母親將布袋挪至里間箔籬子的背面。

再后來我們終于有了一面山墻，是找鄰居的大伯給壘的，刷了白灰，對于整個泥粉已經掉的亂漏磚頭的屋子來說，是那樣的格格不入，但在我和姐姐的眼里很新鮮，高興的不行。家里沒有相框，我和姐姐便把一塊長方形的光滑的木板釘在墻上，再用漿糊把一大摞爸爸當兵的照片全貼在那塊木板上。那時候，父母沒有反對我們的一番“折騰”，以致于如今我和姐姐都為這個行為后悔不已，因為爸爸年輕時的所有照片都被貼完了，后來爛掉，一張也沒剩，現在想看看爸爸年輕時的樣子就沒有照片了。

二

等我上四五年級時，老房子的偏房才蓋好，院子中間是過道，兩頭一間灶屋一間住房，蓋偏房剩下的磚頭，沿堂屋到過道鋪了一條大概一米寬的磚頭路，是我和姐姐、爸爸親手鋪的，這樣一到下雨，院子里就不會全是泥巴了。偏房蓋好后，我和姐姐也終于有了私人空間——臥室兼書房，我簡直高興極了！墻雖然依舊是泥粉的，但不亂掉泥塊了，我們便找來很多報紙，把整個屋子的墻糊了個遍，貼上我們倆畫的畫，還有同學送的各種賀年卡。

姐姐學習很用功，每天晚上都讀英語單詞到深夜，初三復習時，她把初中所有的單詞抄在一個大的硬方紙片上，每天晚上我都是在她的讀書聲中睡去。她的床頭、墻上也記滿了筆記和學習計劃。高中時姐姐開始學習美術，墻上布滿了她的美術作品，那時多是一些瓶瓶罐罐、水果蔬菜類的素描 ；后來姐姐去大學讀書，墻上的畫又變成了國畫。

堂屋里最顯眼的要數一座紡車。以前農村還沒通電，每晚我和姐姐要在油燈下寫完作業才能睡覺，有時半夜醒來還能聽見媽媽“吱吱”的紡織聲。

門后有兩個大大的像缸一樣的東西，我們叫它“泥巴壇子”，一直用來存放喂牛的食料。后來牛賣了就盛些雜糧，一直到蓋新房、搬家，爸爸丟壇子時還依依不舍，雖簡陋，但用了幾十年，已經浸透了感情。門口的方桌上還有一個至今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古東西，有 3 個抽屜，上面插滿了成塊的雕刻著各種鏤空花紋的木板條。這 3個抽屜是我、弟弟和姐姐存“寶貝”的地方，小時候頑皮，常常和弟弟打架，打不過就摔他的小抽屜，弟弟的抽屜不知道被爸爸修補了多少回。后來，古東西被一個收古董的人買走了，我知道后頓感可惜，畢竟那小抽屜里珍藏著我太多兒時的記憶。

三

姐姐愛花，總是從同學、鄰居家要來各色花種，漸漸地院子里便熱鬧起來，我們干脆在南邊壘了個簡易的小花園，滿院子經常花朵不斷、香氣撲鼻。

花園旁邊曾有棵石榴樹，每年五月石榴花開，翠綠的葉片托起石榴花，宛如翡翠鑲嵌著瑪瑙，美不勝收。一點點，一串串，含著露水，閃著金光，快活的像小喇叭。每到八月，沉甸甸的石榴便掛滿枝頭，像一個個紅彤彤的小燈籠，有的裂開了嘴，漏出晶瑩的石榴籽，像珍珠一樣。后來老爸又在東邊老灶屋旁栽了一棵櫻桃樹，兩三年后這棵櫻桃樹便掛滿了櫻桃，綠綠蔥蔥的葉子中，一串串紅瑪瑙似的櫻桃很是誘人。院子中間還有棵高高的苦楝（liàn）樹，每到春末，苦楝樹便開出一串串淡紫色的花朵，如云如霧，濃郁的香氣彌漫了整個院子，讓人在苦澀中品味出甘甜和希望。

小時候，每到秋收季節，媽媽便帶領我們掰玉米、曬玉米，晚上剝玉米。月光下，媽媽講著故事，我們津津有味地邊聽邊干活。有時實在太困了，媽媽就讓我們先去睡，她自己不知道干到什么時候。有時候害怕弄不完，就把玉米留皮打結，掛在屋檐下或院子里的楝樹上，滿院子黃澄澄的，一片豐收景象。

老房子的過道外面挨著墻根處有個長長的光滑的水泥板，那里是我們胡同里的飯場子，一到飯點，左鄰右舍陸陸續續端著碗就來湊熱鬧了，大家吃著、說著、笑著，孩子們嘗嘗東家的面條，鬧著要喝西家的稀飯，一片歡樂融融的景象。每到夏季，水泥板上都坐滿了乘涼的人，大家扇著扇子，東拉西扯到很晚，才各自回家睡去。

四

姐姐從師范學校畢業后，沒多久就出嫁了，兩人的小屋成了我的單間。老房子的墻皮也開始脫落，我每年都要重新糊，實在糊不住了，便釘上布。后來我也出嫁了，一家人在老房子里住的時間越來越短，再加上因為老房子在村莊的最里面，出去要走好長的泥巴路，所以家里決定在村外挨著柏油路邊翻蓋一棟新房子。老房子被推倒了，能用的磚頭、瓦塊都運到南邊用于蓋新房子的地基，這里便成了一片空宅。

后來，我們都很少到村子里去，漸漸地快要遺忘那處院落。前幾日我突然想去看看，于是領著孩子踏上了回鄉路。走到胡同口時，女兒好奇地四處張望，而眼前的胡同已不是舊時模樣了 ：兩邊都是新蓋的兩層小樓，噴著亮眼的石漆 ；路是平坦的水泥路，走在胡同里感覺好陌生。我憑著記憶走到胡同最里面，一片荒涼的景象頓時呈現在眼前 ：破敗的老房子在一個角落里萎縮著，幾棵荒草在風中搖曳，角落堆積著不知是誰家的柴火垛 ；小河已干涸，幾棵新栽的楊樹細細的身稈挑著幾片樹葉……我的心突然有種被掏空的感覺，所有的童年記憶好像再也無處存放。

女兒問道 ：“媽媽，這是姥姥的老家嗎？怎么啥都沒有啊？”我喃喃地說：“這里什么都有的，那兒有棵石榴樹，那兒有棵苦楝樹，那兒有棵櫻桃樹……”只是一切都不復存在，如我逝去的青春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