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從上海檢察機關獲悉,自2024年5月以來,上海辦結一批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案件,著力提升知識產權綜合保護質效,服務保障營商環境持續優化。
同濟大學上海國際知識產權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許春明對知識產權戰略和知識產權法律制度的研究用力甚勤、頗有建樹。他近期對相關案件有所關注,并表示:“這是對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積極探索、有效實踐,充分體現知識產權保護的嚴格性,以及刑事責任追究、民事責任承擔一體解決的高效性。”
今年上半年,上海市松江區人民檢察院辦理了上海首例獲生效判決的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案件。該案中,2017年2月至2023年4月,林某某、黃某某、龍某某等人在未取得注冊商標所有人許可的情況下,經與王某某(已判刑)聯系,陸續在其廠房內制造帶有注冊商標標識的包裝盒等物共計500余萬件,賺取加工費用60余萬元。后王某某及程某某、岳某某(均已判刑)等人將上述包裝盒用于假冒品牌膠帶包裝使用,并對外銷售牟利。2024年3月21日,上海市松江區人民檢察院對林某某、黃某某、龍某某非法制造注冊商標標識罪提起公訴,商標權利人提起附帶民事訴訟,要求林某某、黃某某、龍某某賠償損失共計45萬元。
2024年5月20日,上海市松江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犯非法制造注冊商標標識罪,判處被告人林某某有期徒刑3年3個月,黃某某、龍某某有期徒刑1年9個月,緩刑2年,各并處罰金8萬元、6萬元。針對權利人提出的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請求,法院將該訴請與刑事部分合并審理并組織雙方進行調解,后雙方自愿達成協議并由法院出具《刑事附帶民事調解書》,林某某等人一次性賠償權利人30萬元,現已履行完畢。

近期,上海市金山區人民檢察院、上海市浦東新區張江地區人民檢察院等先后辦理了相關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案件。
在金山區人民檢察院辦理的案件中,蔣某并未取得商標權利人授權,仍安排員工幫其以普通面粉假冒X公司旗下品牌面粉出售,直至2024年2月被警方抓獲。檢察機關依法以假冒注冊商標罪對蔣某提起公訴,同時,鑒于蔣某的行為嚴重侵犯了X公司的合法權益,X公司向法院提起附帶民事訴訟,請求依法判決蔣某相應的刑事責任,并賠償損失。
2024年6月17日,法院以假冒注冊商標罪判處被告人蔣某有期徒刑2年6個月,緩刑3年,并處罰金10萬元。附帶民事訴訟部分,雙方經調解達成協議,蔣某賠償權利人15萬元的經濟損失,并退繳全部違法所得。
張江地區人民檢察院同樣辦理了一件涉商標侵權案件。這一次,不法分子將“黑手”伸向了航空零部件加工工具領域。2021年8月至案發,張某在明知上游供貨商沒有J品牌授權的情況下,從外市某商貿城的檔口購進假冒J品牌的銑刀,銷售給主要從事飛機裝備制造的A公司牟利,并在銑刀出現質量問題后,向A公司提供了偽造的J品牌公司質檢單。經J品牌原廠鑒定,A公司庫存的由張某出售的J品牌銑刀中,有904把系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涉案金額49萬余元。
2024年6月28日,法院以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罪判處被告人張某有期徒刑3年,緩刑3年,并處罰金25萬元。針對權利人提出的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請求,法院組織雙方進行調解,后雙方自愿達成協議,由張某一次性賠償權利人15萬元,現已履行完畢。
記者在多個采訪中發現,不少權利人對刑事附帶民事訴訟都有較強需求。某知名奢侈品品牌的一名法務工作者告訴記者,在過去,受可操作性的影響,權利人絕大多數情況下會在刑事案件結束后再單獨提起民事訴訟,周期較長,還可能出現侵權者財產轉移的情況。
許春明表示,當下我國的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在一個訴訟程序中同時解決刑事和民事問題,有利于提高訴訟效率。同時,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確保了刑事判決與民事賠償在事實和法律認定上的一致性,維護了司法的統一性和權威性。
由于知識產權客體的非物質性,以及侵權行為的隱蔽性和復雜性,權利人在侵權行為的舉證和損害賠償的舉證上困難重重。對此,敦和(上海)律師事務所的資深律師齊振凱認為,對于權利人而言,借助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能夠獲得查清案件事實、節約維權成本等方面的便利。許春明進一步補充道,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能夠借助刑事程序的強制力,為權利人提供更有力的救濟途徑,并且能更有效震懾潛在侵權者,有助于維護良好的市場秩序和創新環境。
以往有的權利人可能礙于自身經濟能力、承受能力,且擔心無法及時、有效獲得經濟賠償,便不愿訴諸法律來解決侵權糾紛。每當看到這種情況,齊振凱都不由得感嘆。其實,與單獨提請民事訴訟不同,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請求損害賠償不收取訴訟費,這可使權利人不受經濟因素困擾而放心提出訴請。同時,根據相關法律規定,民事賠償將優先于刑事罰金執行,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將有效避免被告人因繳納罰金而使權利人得不到賠償的情況出現。
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既適應了國家對知識產權保護的戰略需求,也滿足了權利人維護自身權益的迫切愿望。上海大學法學院副院長、知識產權學院院長袁真富認為,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通過雙重懲罰(刑事處罰和民事賠償)能夠極大震懾侵權和犯罪行為。對于權利人而言,通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獲得民事賠償金,以彌補因侵權行為遭受的損失,還可以補充維權預算,有利于后續的侵權警告。
近年來,對于權利人能否在知識產權刑事案件中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無論是理論界,還是實務界,均進行了深入研究、探討。綜合來看,推進相關制度機制落實落地,具備一定的合理性、可行性基礎。
許春明認為,從合理性上看,盡管知識產權犯罪屬于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但該犯罪行為同時侵害了權利人的知識產權,造成權利人財產損失。在刑事訴訟中附帶解決知識產權侵權(犯罪行為)所造成的民事賠償問題,符合我國刑事訴訟法的立法精神,具有合理性。并且,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有助于實現刑事訴訟與民事訴訟的有機結合,提高訴訟效率,減少司法資源的浪費。
從可行性上看,我國刑事訴訟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對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進行了明確規定,為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提供了制度保障。并且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已有司法實踐的有力支持,且隨著司法實踐的發展,司法機關不斷探索和優化法律保護模式,將進一步提高其可行性。
長期接觸知識產權案件的齊振凱發現,權利人對于能否實質性參與訴訟,其合法權益能否得到充分保障較為關注。記者注意到,前述案件中,上海檢察機關堅持貫徹保障權利人實質性參與刑事訴訟要求,積極聽取權利人及其訴訟代理人意見,加強權利義務告知,明確告知權利人有發表訴訟意見和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的權利。案件審查過程中,檢察機關與權利人順暢溝通,支持、幫助其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減少權利人訴累。
持續推進制度機制落實落地,其實并非一片坦途。記者從多名法律人士處了解到,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如何兼顧復雜的民事賠償問題,實現“精細化判賠”,需要更多的思考。此外,袁真富指出,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應審慎征得權利人的同意,從而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中一并解決賠償等問題,要避免“民事賠償”在知識產權刑事訴訟中考量認罪認罰時被廣泛工具化。
許春明則建議,針對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特點和需求,在司法上可以進一步優化訴訟程序,完善證據認定標準,建立健全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工作機制,探索創新性的審理模式和調解方式;在立法上,應繼續完善法律法規體系,為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提供更加明確、具體的法律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