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8月12日,杭州一名外賣騎手踩歪園區欄桿,被保安攔下,因擔心影響其他訂單配送于是下跪,引發廣泛關注。
對大多數外賣騎手而言,被阻隔的經歷并不鮮見。在2024年7月出版的新書《過渡勞動:平臺經濟下的外賣騎手》中,中國社會科學院學者孫萍在“區隔勞動”這一章里,圍繞外賣騎手日常感知到的“區隔感”,描述了他們——作為流動的人群——如何在與城市空間的互動中經歷、體認自身與城市的疏離關系。
作為龐大算法系統在現實世界中的“觸角”,騎手每天穿行于交錯的城市空間,以肉身的方式與不同階層的人發生摩擦,并在交互中主動或被動地確認自己的階層位置。
“對外賣員來說,這樣的區隔勞動在很多情況下表現為空間的區隔與阻滯,”孫萍寫道,“尤其是對于‘進入權限’的剝奪。”比如,在很多高檔寫字樓、商場和住宅區等區域,騎電動車或穿工作服的騎手不被允許進入。此前,北京SKP商場就因禁止騎手進入,一度引發熱議。
在書中,孫萍記錄了一位外賣員吳之峰(化名)“勇闖SKP”的故事。吳之峰第一次到SKP,是去商場里的一家品牌鞋店取訂單,保安看到他穿著“閃送”衣服,就在門口把他攔下。吳之峰只好找個地方把工作服脫掉,混進了SKP。幾乎所有到這個商場取單、送單的騎手,都會脫掉工作服。這遭遇讓他很不痛快,問保安憑什么騎手和配送員穿著工作服不能進,脫下工作服就可以。對方只回復了四個字:“這是規定?!?/p>
第二次到SKP時,吳之峰決定穿著工作服“闖一闖”。他說自己不是取件,而是進去買東西。保安不讓進,強調這是規定。雙方僵持不下,吳之峰報了警。警察到后,SKP物業管理部門匆匆趕來。他聽見其中一個警察嘟囔了一句“這都好幾次了”。所有人圍在門口,物業頂不住壓力,答應讓吳之峰進去,并解釋說:“也不是不讓進。有些騎手進去了橫沖直撞,影響到了商場秩序。有消費者投訴。到了中午,騎手到處亂跑,不像那么回事。沒辦法,我們就開始限制,這才說不讓進?!?/p>
終于,吳之峰可以穿著工作服光明正大走進SKP。他到SKP的一家超市買了兩盒草莓、一個木瓜,還有些零食,花了七百多元。他用胸前的小攝像機拍下了事情的整個經過,放在抖音號上。他在視頻結尾說:“SKP不讓我進去,繞著彎子讓我脫衣服。等我以后有錢了,把這兒買下來,讓他們也脫衣服進!”
“如果說平臺是一個無限延伸的資本鏈條,那么外賣騎手則是這個鏈條上重要的空間拓展者,”孫萍說,“他們要穿越的種種阻隔,在某些程度上展現出了空間權力的競爭與斗爭關系。精英的、知識的、政治的、上層的人群通過各種方式實現對社會公共、私域空間的再治理,而違背規則的人則被認為是秩序的妨礙者、破壞者。”
“騎手有時候為了工作,不得不成為這些空間的爭取者甚至破壞者,兩者的矛盾沖突彰顯著社會層面對于階層劃分的協商與張力?!睂O萍說。
公眾知曉孫萍這個名字,或許是因為2020年那篇名為《外賣騎手,困在系統里》的報道。在此之前,她已經做了三年的外賣員田野調查。2017年,孫萍從香港中文大學博士畢業后到中國社科院入職,彼時外賣平臺剛剛興起,她走在街上看到花花綠綠的外賣員四處走動,在手機上搶單、取單、送單。
這對她來說是一個全新的工作場景,“一切都數字化了”。經朋友介紹,孫萍采訪到當時百度外賣的算法工程師,對方不斷向她強調自家的派單算法多么先進。一個新世界的大門突然向她打開,“哦,原來這是算法的文化?!?/p>
出版社也因為那篇報道關注到她,紛紛向她約稿。在調研和寫作中,她意識到算法遠不能涵蓋外賣騎手精彩的勞動經驗和生活世界。她希望自己的寫作可以跳脫出單一的控制框架,看到個體與系統的關系,看到勞動者的生命經驗與勞動的張力互動,看到平臺理論與現實對話的交錯空間。她想要展現外賣騎手的日常勞動與生活?!皻w根結底,我希望這是一部關于勞動者的書寫,而不是關于控制的申訴。”孫萍在導論中寫道。
在《過渡勞動》里,孫萍將自己七年來的田野經歷描述為兩個平行“世界”的交集。她記錄并見證著來自五湖四海的騎手的故事,而她自己的學術生命、人生選擇也因這些“老朋友”而慢慢發生變化。
隨著田野如滾雪球般擴大,孫萍從一個研究者變成了騎手們的“問題中轉站”。有騎手向她投訴平臺扣錢的問題,也有騎手遭遇惡意騙局找她求助。還有騎手被投訴偷餐之后找她“伸冤”,最后調監控發現,那人確實偷了餐。
“我當時很生氣,也意識到人性的復雜,”孫萍說,“真要說自己在此過程中最大的變化,應該是對批判變得更加謙卑和謹慎。隨著調查的展開,我從一開始秉持專業主義精神去訪談,那種自上而下的審視,到后面變成平視的視角。他們有時候也教會我很多生活、工作上的道理,盡管這些道理有時候非常簡單直白,甚至略顯粗魯,但很真實。我發現自己逐漸脫掉了純學者的稚氣和高高在上的感覺,我完全被打碎了,在日常點滴中修行?!?/p>
“在田野里摸爬滾打了幾年,才慢慢明白,學術生產源自現實生活,回饋現實生活。這才是我的志業?!睂O萍在新書的開頭寫道。


以下是《南方人物周刊》與孫萍的對話。
人:人物周刊 孫:孫萍
人:你的新書名為《過渡勞動:平臺經濟下的外賣騎手》,“過渡勞動”這個概念具體指向什么?
孫:跟編輯簽合同時原定的題目是“算法囚籠”,但開始寫書的前半年,我突然意識到“算法囚籠”這個詞無法完全概括騎手。算法,或者說技術只占了他們生活世界的其中一個方面,他們總體的生活世界和勞動世界更精彩。
“過渡勞動”這個概念,是在田野和寫作中慢慢涌現的。我希望這本書能夠貼近中國零工勞動者的語境和現實,而這源于他們的生活實踐和個人話語。他們經常在訪談中提到,“先干這份工過渡一下”,大多數人都提到了這個“過渡”,這是第一層意思。經由這個現象,我發現在我們每年收回的問卷里騎手的轉崗率特別高,每年一個站點能有70%到90%,于是就追問,他們離開之后干什么去了?這時候就發現,他們在“過渡”之后也沒有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而是跳去別的平臺或者去干別的零工了。從一個過渡狀態跳躍到另外一個過渡狀態,形成一種常態性的過渡,這是第二層意思。
那么,這種常態性的過渡對中國語境下的勞動意味著什么?全球范圍內可能有所謂的“朝不保夕(precarity)”這樣的概念來形容這種文化,但是,在中國語境里,我并不覺得他們是朝不保夕者,這個概念的闡釋力不夠。這群中國的零工勞動者,比如外賣騎手、網約車司機等等,我在他們身上看到很有趣的特質——即使他們投身于一個快速的、不穩定的、完全以收入為目的的工作中,他們也能在如此不穩定的狀態下努力掙得一席之地,努力去生存,甚至去利用這個機會。
人:你在書里提到,很多騎手雖然口頭上說我干外賣就是過渡一下,但他們可能一干就是好幾年。所以這種過渡,是一種“狀態”,還是一種“認知”?
孫:對,很同意?!斑^渡”逐漸從一種勞動的狀態,變成個體的認知,最后成為一種社會的文化。
人:其實除了平臺勞動的職業(比如騎手、代駕、快遞員等等),很多傳統的涉及流動人口的職業,都或多或少顯示出“過渡性”,外賣員等以平臺為中介的職業的過渡性特殊在哪里?
孫:我最近也在想這個問題。如果我們去看中國的零工勞動會發現,新中國成立前,穩定的工作從來都是少的,大部分人都是打零工的(除了農民)。他們在不同時代可能做不一樣的零工,像以前的黃包車車夫、店里的伙計。改革開放后,又有些職業和職位出現,他們可能就變成了餐廳的服務員、工廠的工人,農民工也逐漸出現了。而平臺勞動出現后,我覺得特殊點主要有兩個。
首先,以前的勞動者也流動,比如他在這個地方干三到五年,然后換別的地方干,從北京跑到上海,再跑到深圳,但在平臺興起后,他們的流動速度在加快。這當然與技術的連接性、信息的可觸達性變快有關,你現在隨便下個平臺App就可以跑外賣了。
第二點是“技術感”在不斷增強。這個技術感不是指一般意義上的技術,而是智能技術。“過渡勞動”的勞動過程已經發生了變化,它是全面數字化和智能化的過程。你從一注冊成為勞動者開始,就成為了大系統中的一個原點,而作為這個原點,你要不停地為大系統生產數據,這是系統對你的認定。系統并不在意你到底是誰,你是誰不重要。這是最主要的一點,我們過去講工廠的勞動,工廠控制的是勞動力。但到了平臺勞動,它對勞動力的控制放松了,轉而去控制勞動本身。這就使得勞動力的可替代性增強,因而流動性也加快。
另外,我覺得這種過渡性目前有個很突出的特質,它在某些方面刺激整個社會向“錢”看,一種以短期收益為主的導向。這種賺快錢的認知越來越明顯,最突出的反映還不是外賣,而是直播行業。正因為它以賺快錢為主,所以它給了普通人快速應對人生危機一個機會,這也是過渡性的體現。從長遠看,我覺得過渡性會沖擊中國的人情關系和法理,會變得更加自由主義和市場化,也讓人與人之間沒有信任感了,它更多是一種市場理性工具主義的呈現。

人:從2017年到當下,在與外賣騎手的接觸中,你能感覺到這個群體經歷了怎樣的變化?他們對平臺的理解和感知是怎樣的?
孫:變化還是挺大的。最早那批百度“小飛俠”騎手,他們相當于是有“編制”的,有底薪、有三險一金,我當時去跟“小飛俠”隊長聊,能明顯感覺到他們強烈的職業自豪感。而時間線拉長,你就會發現騎手的態度從一開始非常自豪慢慢變得迷茫?!爸睜I”取消后,大家都是跳來跳去,開始罵平臺、與平臺打官司,再到新冠疫情后,僧多粥少,價格不斷往下降,掙錢變得越來越不容易,最早那一批互聯網紅利已經被掙完了。所以,這群勞動者的體驗感其實不是很好,雖然他們的收入相對來說不算低。
這個變化其實與中國互聯網平臺產業的發展有關,它都是先砸一波錢,壟斷了價格,再開始壓價。騎手行業也是這樣,最開始送一單可以直接得10塊錢,而且這不是你的單價,而是補貼。所以當時會有什么外賣騎手月收入過萬,這在2016年前后還是有的。但到現在,10塊錢的單價你可能得跑兩單,那些干“樂跑”(送短距離小單)的可能要跑三四單才行。

人:騎手的分化又是怎么發生的?比如你剛提到的直營,還有現在比較普遍的“專送”和“眾包”,以及第三方勞務公司的出現,這些都是怎么形成的?
孫:平臺最開始的時候是直營,但慢慢擴大之后,發現成本有點高,就開始找第三方公司。有段時間外賣平臺的擴張就很瘋狂,一些公司會一下子雇一萬多個BD(Business Developer,商務拓展)去地推、掃街,跟商家談怎么上店鋪鏈接,把商家聚集到平臺上,然后跟第三方公司談在最短時間內找到騎手,先占住市場,然后一層層打天下。
在很多城市,2016年前后都是以“眾包”為主,但后面就逐漸被專送代替。這里最主要的問題在于運力的穩定性,眾包就是上線、下線都很自由,你不樂意干就可以下工回家,下雨下雪天也可以不出來送餐。平臺意識到這個強制性不夠,還是得找專送。所以我們調研數據發現,每一年專送的比例在不斷增多,而眾包就相應地減少。所以這里其實是平臺組織模式上的轉變,它為了保證運力的穩定性,傾向于用最少的錢購買最穩定的勞動力。
人:這還挺有意思的,因為這種對穩定性的追求,與“過渡勞動”本身的流動性,以及外賣行業一開始強調的那種“自由”之間就形成了一些悖謬。所以,干外賣 “自由”在哪里?
孫:我和學生也專門討論過,在我們的調查里有很多騎手每天工作超過10小時,這叫自由嗎?這不叫自由。那為什么他們說干外賣自由?外賣的“自由”其實是相較于傳統工廠制而言,沒有“人”管著我,他不想面對工長、小組長,不想面對流水線上那些天天被罵的經歷,他覺得自己想閑下來的時候沒有被人監視著。也就是說,逃脫了人的控制,沒有那么多情感性的束縛,比如我們看傳統農民工研究里經常有那種家長制、父權制的廠長,或者是那種軍事化管理,而算法體系相較于這種很粗魯的情感式溝通,反而變得“文明”了很多,這可能是它的吸引力吧。
人:關于“自由”這一點,平臺勞動的另外一個層面是它的“游戲化”。我有次打車注意到,打車平臺設置了很多游戲化的關卡,比如說上線多久可以領紅包,每天干多少單可以升級等等,你怎么看平臺勞動與游戲化之間的關系?
孫:對,其實算法機制的設置就是一個游戲化的設置,它有各種各樣的夏季挑戰賽、冬季挑戰賽,然后騎手會有什么白銀、黃金、青銅、鉆石之類的等級。如果我們從空間的角度把整個城市看作一個游戲競技場的話,那么外賣騎手其實就是一個參與其中的選手,像是電影《饑餓游戲》里展現的那樣,為了抵達目的地,要騎著電動車穿越城市障礙:闖紅燈、逆行被交警處罰,還有爬樓梯、走進死胡同等等,最終把餐送到顧客手里。跑單的過程就是一個游戲化的過程。另外,還有一種游戲就是人與算法、人機之間的游戲和博弈。算法在利用你生產出來的數據不停地優化自己的預測,而人在這個過程中也要不停地尋找算法的漏洞。這種人機之間的游戲化,其實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博弈。
人:那這種游戲化,或者說將勞動進行游戲化敘事的過程會對勞動產生怎樣的影響?會如何重塑勞動的過程?
孫:首先就是沉浸感,因為游戲很重要的就是沉浸感。緊接著的就是獲勝后的喜悅感和想要繼續獲勝的上癮感。這放到騎手里,就是你每送一單就會得到一個正反饋,然后你就多送單,多勞多得。這種游戲化機制形成后,你就會上癮,最終形成的就是“自我剝削”。自我剝削其實是一種主體性過剩,自己把自己調動起來,為了多掙錢不停地跑,加入這場游戲之中。我就會想,你是否需要把這么多的精力和時間都投進來?或許需要,因為可能家里要蓋房子、要養小孩,但是整個平臺資本體系所帶來的是主體性被過度調動,有點“興奮劑”那種感覺了。


人:我在2021年加入你的調研小組時,你正好開始了對女性騎手的田野調查。為什么關注到女騎手?在你看來,除了騎手的普遍化困境,女性騎手會面臨哪些差異化的困境?
孫:我覺得是自身性別使然,而且我認為,性別在任何一個時候都不能被忽視。當時訪談里可能正好出現了女騎手,所以就決定關注她們。至于她們所置身的性別化困境,可能有這幾點。第一個是,女騎手在進入這一職業時,首先要克服走上街頭的“恐懼”,或者說“去污名化”。因為她們大部分是來自農村地區的農民工群體,在那種環境下,她們往往還是受到傳統風俗,比如女性不要拋頭露面的認知的影響。所以,當她們選擇干騎手的時候,其實要在心理上有巨大勇氣。第二點,在日常勞動過程中,她們也要與社會偏見對抗。比如,很多人會說女騎手方向感很差、騎車技術不好,也扛不了重物等等。而當她們要在一個特別男性化認知的環境中生存,她們也有自己的性別策略。我在論文里也說過,很多女騎手會選擇示弱,比如在遲到的時候嘴甜一點、道個歉,很多顧客也會原諒她們。
人:當你訪談女騎手的時候,會因為相同的性別身份對她們有更多共情嗎?
孫:不好說,因為我的訪談對象當中大部分都是有家室、有一兩個孩子的,在這個點上,我覺得我們所處的生活世界就不太一樣。有時候,我會覺得女性性別內部的差異比性別外部的差異還要大,所以也正是在這一點上,我認為我雖然能夠在學理和認知上知曉她們遭遇的困境,但是我并不能感同身受,也沒有太多話語權能代表她們,因為我們有著完全不一樣的人生經歷。
人:作為一個研究者,當你從事這樣現實性極強的學術時,“共情”對你而言重要嗎?
孫:重要,也不重要。我記得2023年有次上課時,我對學生說,我認為學者的視野是改變這個社會,然后我突然哭了,上氣不接下氣。學生們驚呆了,完全不知道我為什么這樣。但我自己知道,我一路走來看過了太多故事,這些故事讓我覺得我有義務去做一些事情,去做出一些改變。在這之后我就開始反思,其實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站在我這個要求上做事情,所以我改變了一下策略:有共情當然是好的,這意味著你可以很快地去深入體會一些事情;但同時,改變的發生并不僅僅依靠共情,它可能始于共情,但并不落腳于共情,而是落腳于非常多細微的、甚至有些策略性的地方。
我也在課堂上跟大家說,記錄、見證和改變是如何一點一點做成的,不是說你一上來就要改變,這是一個慢慢成長的過程。要有耐心,也要講策略。想明白了之后,我感覺自己又變得更有力量了一些。單純的共情,最后可能會丟失掉行動或改變的力量。
人:平臺研究的田野調查你已經做了七年,之前讀博士的時候你也在深圳做了很多關于中小型企業程序員的田野。你從理論的高塔里走出,在與具體的人接觸互動的過程中,對中國社會現實的理解產生了怎樣的變化?
孫:現在說起來,這些年對中國的認知確實是在不停地變化。以前本科、研究生的時候,會有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精英主義的感覺,自己想的是要往前走,去更好的學校。到了博士期間,因為香港這個地方交叉了各個國家的文化,這時候看中國會有一種比較的視野。在這里面,你能看到中國在世界的語境里是什么樣子,會給你宏觀的、世界的站位,但同時又缺少落地感和一些細致踏實的東西。
回到內地之后,更多的成長在于眼皮確實貼近了地皮。這會讓我覺得很踏實,因為我知道我的學術是有力量的,這力量感來自我的長期浸潤,得益于我與周邊環境密切的互動。于是,書本上那些平面的東西開始變得高低不平,反思性開始有了,對話感也出現了。而且這種對話感是實在的,我可以踏踏實實地去瞄準某些人說的話,去形成思辨,這讓我變得更有自信和底氣一些。
人:你期待你的學術獲得某種公共性?
孫:是的,這個問題是絕對的yes。所有做學術的人都會想,我做學術是為了什么?肯定有小我和大我,小我就是我要去晉升職稱,要有份工作,要有收入,而在這之后,更多時候會想,無論做學術還是什么也好,我做的這個事情能不能讓周邊的人和這個社會變得更好。所以,公共性很重要。
而學術,確實可能沒有那些實干型的工作對世界的影響來得快。但是,我會把這個世界看作是一個相互聯系的網絡,我們每個人都是網絡上的一個轉譯點,而每一個轉譯點都擁有自己的能量和潛能。你并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只蝴蝶扇動翅膀就會形成一場風暴。因此,每個轉譯點上都有著各種各樣的可能。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把每個轉譯點連接起來。我覺得學術就是這樣一個工作,是交叉在媒體、企業、政府、學生、社會民眾之間的一個很有趣的轉譯點。
記錄和書寫是有力量的。它的力量可能沒那么大,但就像我上課一樣,哪怕有一個學生,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有所改變,或者獲得了人生的一些想法,這都很有意義?;邮菚r時刻刻存在的,改變也是可能存在的,不知道在哪一個點上,它就可能會改變。比如2020年那篇公眾號文章(《外賣騎手,困在系統里》),產生了很大的社會效應,至少讓全社會在情感上對騎手有了更多寬容,平臺公司也有努力優化自己的算法。還有像“新職業傷害險”這類在政策上很好的推進,全社會呼吁對騎手的權利保障、不讓他們變成個體工商戶等等,都是有幫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