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學視角下結構思想的理論實質與應用場景

摘要：結構是檔案學術語體系的基礎概念，對于理解文件檔案的構成具有重要作用。通過梳理哲學原典中的結構思想和檔案術語標準中的初始概念，提煉出檔案學視角下結構的概念認知。結構思想厚植于結構主義和結構化理論，它們涉及社會結構化與整體管理秩序，為檔案管理提供了新思路。遵循社會結構的思索邏輯，論文提出其思想實質：結構是文件檔案的構成要素，是檔案現象的理解方法，是檔案主體的能動反映。同時，結構思想為檔案工作提供了方法論指導，并體現在檔案著錄、檔案價值鑒定和檔案真偽鑒辨等業務場景中。

關鍵詞：檔案術語 結構思想 文件構成要素

Abstract： Structure is the basic concept of the archival terminology system， which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understanding the composition of records and archives. By sorting out the struc？ tural thoughts in the original philosophical clas？ sics and the initial concepts in the archival termi？ nology standards， the concept of struc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rchival science is refined. Structural thoughts are deeply rooted in structur？ alism and theory of structuration， which involve social structuring and overall management order， providing new ideas for archives management. Following the logical of social structure， the pa？ per summarizes the essential thought： structure is the constituent element of record， a method for understanding archival phenomena， and an agency reflection on archival actors. And structur？ al thoughts provide methodological guidance for archival work and are reflected in the business scenarios such as archival description， archival value appraisal， and archival authenticity verifica？ tion.

Keywords： Archival terminology； Structural thoughts； Constituent elements of records

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 Gid？ dens）曾言：“人們采取行動創造持久結構，而這個結構又約束人們未來的行動。”[1]這被理解為規則和資源的互動問題，并引發過有關社會流動的批判，為檔案參與社會建構提供了理論源泉。為進一步探究“結構”在檔案學的研究脈絡，筆者以“檔案/文件+結構/結構化”和“archive/ record+ structur*”為組配詞進行檢索，僅遴選檔案學范疇下的成果，篩選出10余篇相關文獻，研究聚焦于以下三方面。第一，結構作為檔案基礎概念和研究方法。西奧·托馬森（Theo Thomassen）[2]從物理、邏輯和功能角度闡釋結構概念，露西安娜·杜蘭蒂（Luciana Duranti）[3]將其作為一種檔案鑒定分析方法，王福亮[4]審視了結構方法下的現代檔案學。第二，結構影響檔案資源開發。連志英[5]建構了結構化的數字檔案資源社會化開發模型，加小雙[6]闡釋過檔案資源結構的歷史性變化，呂文婷等[7]分析了文件連續體理論背后的結構特征。第三，結構影響檔案保管結構。王寧和劉越男[8]認為保管模式需根據館藏結構進行判斷，徐擁軍等[9]基于來源結構和形式結構對后疫情時代檔案保管趨勢作出預判。綜上所述，國內外學者均關注到結構對于檔案學的重要性，但易忽視結構概念的動態闡釋，尤其是對社會整體管理秩序的關照仍有不足。基于此，本文試從結構的概念界定出發，分析檔案學視角下結構思想的理論實質，結合檔案業務探討其應用場景。

一、概念認知

結構是檔案術語體系的基礎概念，對于理解檔案現象起著關鍵作用。通過回溯其概念來源，可以進一步把握結構思想的豐富內涵。

（一）基礎概念

結構一詞源于拉丁文structura和structum，意指經過整理和聚合后具有組織的穩定統一體，泛指事物各要素間的相互關系。“只要事物存在，就不能沒有結構”，早在亞里士多德的結構觀中就啟示人們，事物的結構與其本質存在密切的關系。[10]如表1所示，筆者通過綜合比較人文先賢們的歷史觀點總結出三點共性。其一，涉及事物本源及發展。包括數量比例、排序比例、結合方式和因果發展等變化。其二，有關事物構形或建造方式，即框架式解析結構，圍繞構成元素展開剖析。其三，關注結構的能動主體。結構活動的能動主體是參與社會實踐的人類，他們反復參與建構活動并留有記憶痕跡。這為檔案領域帶來啟示：檔案作為社會構建的伴生物，本身就是一種記憶痕跡，形成和利用過程是結構化的；參與檔案事業的檔案工作者既闡明著社會能動的歷程，也展現出自身的能動性。

（二）檔案學視角下的結構概念

檔案學視角下的結構具有復合特征。一方面，受社會科學領域結構思想的影響，檔案作為一種建構要素，常被置于社會整體視野中；另一方面，出于學科自身關照，檔案常被看作一個集合或整體，具有緊密的構成要素和層次關系。如表2所示，筆者從檔案術語詞典和標準指南中析出定義盡可能呈現出共性表達。

綜上發現：結構在電子文件管理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大部分定義都是電子文件興起后提出。但是結構在不同存儲介質中有不同表現，如紙質檔案的結構是直觀可見的，因為信息內容被固化在紙質材料之上，文字排布、文件頁碼、正附件關系都有特定的排列順序。可見，結構并非數字時代的專屬品，它對于紙質檔案有同樣價值，正如露西安娜論證結構在鑒辨古文書真偽時，認為它只不過在電子文件中有更廣泛的應用。[11]為避免概念混淆或誤讀，筆者對本文所稱“結構”作出界定：結構是文件檔案的構成要素，是檔案內容組織和呈現的一種方式，是檔案保管和利用的一種規則，更是檔案價值增值的一種思想。結構概念的基本內涵包括：第一，結構規定著文件檔案的內容組織和存儲方式，即按照文件格式和存儲空間進行整理；第二，結構表明文件檔案的內容關系，指向各內容之間承接、行文、隸屬、因果等關系；第三，結構蘊含著檔案方法論思維，它對于分析文件檔案的形成、保管、利用等過程，以及檔案價值判定發揮重要作用。

二、思想呈現

檔案學領域的結構思想主要來自兩個理論，分別是哲學方法論的結構主義和政治社會學的結構化理論。兩種結構觀似乎互不相關，但都涉及社會關系的結構化過程與管理秩序，對檔案管理產生深刻影響。

（一）理論淵源

1.結構主義。結構主義作為一種哲學流派，對人類社會的結構及本質進行了探索。20世紀初，索緒爾提出有關語言共時性的有機系統概念，奠定了理念雛形；20世紀三四十年代，現代結構主義創始人列維-斯特勞斯提出較為完整的思想體系，要求從整體和全面的視角來觀察社會現象；20世紀80年代，德國讓·皮亞杰對結構主義進行系統論述，總結出三個基本觀念：整體性、具有轉化規律和自我調整性。[12]這種觀點蘊含著辯證法精神，從動態視角審視結構的整體性，為理解檔案現象帶來方法論啟示。以檔案資源結構為例，它會受到內外部諸要素的交叉影響，加上各利益主體的博弈競爭，檔案館藏在形成、保存和管護實踐中會留有明顯的結構色彩。第一，檔案形式結構方面，電子文件和電子檔案比例持續增加。形式結構回答“保存什么樣的檔案”問題，模擬態、數字態、數據態的占比分配處于深刻轉變期。第二，檔案來源結構方面，社會化趨向日趨明顯。來源結構回答“應該保存誰的檔案”的問題，除官方政務檔案以外，更多的社群檔案、個人檔案逐漸走進檔案館視野。第三，檔案保管結構方面，集中和分布式保管方案更加靈活。保管結構回答“如何保管檔案”的問題，無論是集中或分布式保管，還是多元保管模式，都是基于館藏整體和系統管控的綜合決策。以上均符合皮亞杰論斷，即“一個研究領域里要找出能夠不向外面尋求解釋說明的規律，能夠建立起自證說明的結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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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結構化理論。吉登斯提出“結構是被循環反復組織起來的一系列規則和資源”，而且“是社會實踐的構成部分，作為記憶痕跡，導引具有認識能力的行動者的行為”。[14]結構化理論的核心是“基于時空環境有序展開的社會實踐”，社會結構就是通過這些生產和再生產出來的，即結構二重性（duality of struc？ ture）。具體講，個體行動者是具有反思性的主體，在社會實踐生產中會受結構的約束；同時重復的個體行動疊加一起，可以再生產和改變社會結構。[15]該過程就是結構化過程。對檔案學而言，結構化既是理論指導，也是實踐寫照：檔案本質是一種原始記錄的痕跡，是相對權威的信息，檔案的形成和保存活動是社會記憶的結構化過程。而且，吉登斯還將檔案管理視為維護國家社會的一種基本手段，[16]這是檔案賦權的重要原因。檔案資源建構和開發環節中的各方主體，是具有能動性的行動者+kbtTJppHU4v+mka5QjDvQ==，經過賦權參與檔案整理、著錄和利用等工作。他們需要遵循檔案原則方案、組織制度和發展規律，不可避免地受檔案資源構成和背景條件的約束和限制，但也會采取行動來影響檔案資源構成、敘事體系和社會效益。

（二）思想實質

結構蘊含著系統和秩序的精神，不僅能自證真實和完整，還能為檔案管理提供參照框架。筆者遵循社會結構的思考邏輯，從“物—事—人”角度提煉其思想實質。

1.結構是文件檔案的構成要素。思想實質之一在于對檔案本身的反思，落腳于其形成和發展的考察，可從以下三方面理解。第一，結構是文件檔案的構成要素之一。1997年國際檔案理事會《電子文件管理指南》提出，結構和背景、內容共同構筑了“文件要素觀”，不過有學者對其完備性質疑，但也證實結構會影響檔案管理模式、管理效益和價值實現。[17]第二，結構影響文件檔案的概念認知。“文件來自創造過程，但絕不是自然的、有機的和公正無私的業務活動產物，它們是承載價值的權力工具”[18]，暗指文件檔案不再是固化的信息或證據，而是社會賦權的工具。第三，結構關乎文件檔案的呈現形態。紙質檔案的結構相對固定、不易改變，但電子文件呈現形態并非都是直觀可視的，其物理結構和邏輯結構通常不一致，[19]使得結構考察更加復雜。

2.結構是檔案現象的理解方法。思想實質之二在于對檔案工作的理解，聚焦于檔案現象的整體分析。檔案現象是社會行動在信息世界中的表現，通過結構來洞察檔案現象，有助于起到謀劃整體布局、穩定內部秩序的作用，可從以下三方面理解。第一，檔案工作不能脫離組織關系、剝離社會整體。西奧·托馬森曾指出，結構反映了文件檔案關系，再現檔案工作流程，多份檔案聚合形成的整體結構所反映的功能越是顯著，獲取的信息質量越好。[20]第二，檔案管理活動是結構化過程。因為檔案作為權威性資源，源自對人類行動者活動的協調，通過檔案記錄和保存來參與社會建構，實現人類社會正常運轉。第三，結構為檔案工作提供方法論指導。結構思想不斷賦予檔案學理論營養，并催生了文件連續體理論。文件檔案是社會權力所造就的結果，其運動具有時空連續性，檔案工作應重點關注其形成結構、動態功能和邏輯關系。可以說，結構不僅是文件檔案連續運動的轉軸器，更是檔案與社會文化的聯結面，為搭建批判型研究方法提供支撐。

3.結構是檔案主體的能動反映。思想實質之三在于對參與主體的關照，表現為檔案工作者的自省。結構在社會建構中的任務之一，是對人的社會活動和人類行動者的性質作出反省，包括以下啟示。第一，檔案工作者在結構化過程中賦權。當他們參與各項檔案工作時，就接觸或擁有了實現權力的檔案資源，而資源是權力得以實施的媒介[21]。需要引導社會對檔案事業的關注，思考如何借助檔案來維系社會結構的平衡穩定。實際上，權力的運用并不是特定類型行為的特征，而是所有行動的普遍特征，因此，基于結構視角探討檔案賦權具有合理性。第二，檔案工作者參與結構化過程中的整合活動。這是能動主體被賦權后的正向反饋。檔案工作者屬于社會再生產的群體，身處循環反復的檔案實踐活動中，在受規則約束的同時，也會強調文件檔案運動的持續性，并增進能動主體之間管理責任的聯動。這種聯動簡單理解為不同能動者或集體間的整合活動：一種是面向共同在場的社會整合，如不同檔案能動主體共同完成策展或項目，需要共商協作、彼此包容；另一種是跨越時空范圍的系統整合，即時空上不在場的主體之間進行的溝通，如跨領域、跨國別、跨行業的檔案資源收集。這證明結構除了作為記錄痕跡的承載架以外，還作為協調器超越時空限制。第三，突破傳統認知上的結構層次。結構層次的劃分是由不同主體立場決定的。過去劃分的結構，是從管理者角度出發，但忽略了其他能動主體的訴求。按照不同能動主體的需求，可以從形成者、管理者和利用者等三個層次來理解結構思想下的主體作用。各主體所處理的檔案信息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反映檔案價值的多種社會證據，揭示了社會單元之間的關系。

三、應用場景

（一）檔案著錄

結構在檔案著錄中表現為著錄項目的組織和排列。它反映了部分與整體的關系，蘊含著規則和秩序精神。隨著檔案來源特征、保管形態和利用需求變化，著錄方法會受整體環境的影響而作出調整，并體現在檔案著錄結構上。2023年，國際檔案理事會發布了新版著錄標準《背景中的文件》（Records in Context，RiC），它的概念模型（RiC-CM）為背景信息著錄提供了可供拓展的結構。通過對比現有的著錄標準和RiC模型筆者歸納出應用趨勢，如圖1所示。

第一，從多級著錄走向多維著錄。多級著錄是從文件、案卷、類別到全宗分層級實施著錄的方法；多維著錄在此基礎上，由內向外將各著錄單元關聯起來，呈現出時空延伸特點。這種著錄采用了圖形或網絡結構，不單是層次結構。它已包含了《國際標準—檔案著錄規則（總則）》[ISAD（G）]模型中的“垂直單一、基于全宗”的多級著錄，還對來源復雜的檔案展開更加詳細的著錄。RiC-CM相較于傳統ISAD（G）結構，能全面捕獲廣泛且復雜的關系，對不同實體的責任者、活動、事件、時間、地點等多維度背景信息展開著錄。[22]

第二，從離散數據走向語義聚合。該結構變化不僅是著錄層級的轉變，還深入到檔案數據的全面描述。它強調檔案不是孤立存在的，重視描述檔案所處的整體背景，并置于廣泛的社會結構中考察。隨著檔案數據化浪潮推進，著錄規則重構必將提上議程。檔案著錄所呈現的“群”“體”“環”結構特征更加顯著，有助于滿足數據時代語義信息管理需求，將離散檔案數據聚合成可控制、可關聯的智能體。

第三，從檔案圖景走向社會全景。檔案是社會文化的記錄，各領域產生檔案的著錄信息在某些維度上具有相關性，這是檔案跨越時空向外延展并聚合的連接點。可拓展的著錄結構能夠彌合檔案機構與其他文化遺產機構間的交流壁壘，致力于展現面向社會全景的“大遺產”面貌。

（二）檔案價值鑒定

結構分析作為檔案鑒定的方法，在國際檔案界有一定影響力。20世紀初以來，它在德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的檔案實踐中得到應用，其操作過程有如下要點。首先，分析文件檔案的形成環境，包括對文件形成者的組織、功能和活動展開結構分析。這一步驟能反映對檔案全宗的本質理解，以維護文件系列或檔案組合的完整性。其次，分析檔案所處的社會和來源結構。鑒定需要判定檔案能否反映社會重要活動和決策過程，能否描述組織機構的職能和架構。20世紀90年代中期，結構方法已用于鑒定德國聯邦、省和市各級政府文件的“縱向和橫向評估”中。[23]再次，根據文件檔案形成者的職能來鑒定檔案來源和背景信息。正如特里·庫克指出，“結構分析是宏觀鑒定的關鍵”，“鑒定不能只關注文件或檔案本身，還應該關注文件形成者的結構特征”。[24]最后，通過文件間有機聯系來反映檔案群體的價值，尤其是在驗證電子文件真實性時，會考察群體結構。換言之，超越對檔案內容和主題的關注，轉而關注文件檔案結構或形式特征的完整性。這種結構分析并非理論上的理想化概念，而是在多國的鑒定實踐中得到應用，露西安娜對此專門論證過結構和形式分析對鑒定工作的貢獻。[25]綜上所述，結構分析是實證鑒定方法的代表，與以往主觀經驗鑒定形成了鮮明對比。

（三）檔案真偽鑒辨

真實性是捍衛檔案有效性和法律證據性的基礎，借助結構思想能為檔案真偽鑒辨提供思路，具體遵循以下步驟。第一，堅持“孤證不立”，即結構的完整需要多方證據。紙質檔案在外形結構上保留著特殊格式，如筆跡、字體、載體、印章、花押、抬頭、避諱字樣等外在表征；電子文件則通過元數據來理順其結構，如InterPARES元數據方案規定了若干外部元素和內部元素，通過內外元素的雙重核驗來確保文件可信度。[26]第二，強調“整體時空”，即利用結構的時空延展。在檔案保管方面，借助設備和儀器對檔案制成材料的形成時間、形態特征、理化特性進行測量和結構分析，確保形成過程的時空一致，驗證檔案是隨即生成而非后人增改的。在檔案內容方面，對檔案內時間、地點、單位、稱謂等涉及時空定位的單元詞進行追蹤比對，確保檔案的內容真實。第三，考察“原始一致”，即做好物理和邏輯結構的相互比照。主要從形成方式、組織架構、呈現情況等方面著手，分析其是否與原始存儲狀態一致，進而鑒辨其真實性。

四、結語

關于檔案學結構思想的研究，不能僅停留在概念層面，還應洞察結構在維護檔案價值和文化聯系中的重要性。本文主要從學理上對結構思想進行溯源分析，將結構主義和結構化理論的核心要義內化于檔案理論，闡述檔案學視角下結構的思想實質。未來還需要將其置于整個文件檔案運動中加以分析，思考如何基于業務實踐來喚醒結構的用途。另外在討論應用場景時，還要將視野拓寬至整個社會全景，以實現檔案工作的社會價值。

*本文系中國人民大學2022年度拔尖創新人才培育資助計劃成果，并得到中國國家公派出國留學基金項目（基金文號：留金選〔2022〕87號）的資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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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1.中國人民大學信息資源管理學院

2.澳大利亞蒙納士大學信息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