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調七章

1

被鶴踩碎的時光，又將自我修復

成為一個整體。一個下午的意義

也在于它的完整性

人群還在思考不斷創新帶來的啟示

適應一座多元城市和抒情的大理石廣場

白云優雅，隨著城市高大的塔吊

沉降。觀察者從驟停的機器聲中

掙脫而來，他避開庸俗的長鏡頭

將某種象征貢獻給自己

鶴站在原地，臨風而立

在現實主義和自由的律度中搖擺

仿佛濃蔭灌叢邊緣沼澤地

與鋼筋水泥建筑群的互滲

溪澗湖谷的淺水灣和城中人工水體互滲

當抒情廣場和一座多元之城

學會適應人群。他似乎獲得了

外部和內在的雙重認可及生存經驗

2

鶴提供神秘和想象。他偶然發現

秋天在一池瘦水中醒來，解禁

在一蓬葦草的反光中潛伏

從西南高原到北方大平原

跨過江河湖泊，又或從大平原到黑色森林

從一種陌生到另一種陌生

從白晝的釀酒到黑夜舉起危險的酒杯

他姍姍而來。是的，就是他，姍姍而來

帶著礦石和泥土的氣息

腐葉和獸蟲的氣息，帶著別離與重逢

物質和精神織就的網

接受整個大地，活著和死亡的饋贈。鶴

有時模仿一列火車，在大地上奔跑

它為火車裝上一雙翅膀

大地上的事物疾速倒退、縮小

退至岑寂劃定的領地：時間的草席

舒緩鋪展，野花和巖石

忠誠于點綴永恒。火車停下來

形同重新安放亙古的鐵的種子

鶴有時也模仿一個人，獨立于一次

內心的疆域。堅硬的秋天，這獨立注定

被孤獨綁架，成為它的孿生兄弟

哦，他來了，帶著鶴的神秘和想象

鶴的離開。像祈禱

3

有人借地標建筑頂樓的海拔

遠眺寂野。但真正獲得自由特權的

絕非那些從古代器物上走出來的冠鶴

亞洲大陸上，黑頸鶴騰空而起

接受虔誠的目光和云貴高原深情的邀請

西半球大陸上的美洲鶴猶在思考

單腿直立的睡眠

能否讓裸露的石頭顯得蒼勁而神秘

白枕鶴朝向北方遷徙

丹頂鶴獻出過去和未來

在一些人的內心，留下永久的精神遺址

4

一座百廢待興的山岡。一次獨立的疆域

風吹落山毛櫸葉片，像一條條掙扎的魚

又似為庸常者表演即興舞蹈。幼年的鶴

滋生出孤獨的經驗

不遠處，群山中的村舍形如散落的紐扣

在這座無名山岡，卡夫卡活過的又一天

等同于下注——

“每一次鶴的缺席，

仿佛都是一次死亡留下的空缺。”

5

黑夜之鶴形成于黑夜之中。有時我們

太專注于白晝，黑暗反而成為一劑良藥

在黑夜盛大的場域中，鶴的羽毛

閃閃發光，那精靈般微微擺動的羽毛

有時是空氣做的，有時是水做的

有時是時間的密函，是一座屋頂

伸出的舌頭。語言和語言的辯論

一場雪與另一場雪的柵欄

湖面上升。是一種真理的兩種表達

接下來是鶴的脊形，宛若山脈的起伏線

支撐起幾何形的天空

天空陰沉時，那些煤層般的云團

有時也會拋棄思想的挖掘，幻化為

白鶴之羽，而另外的煤層深埋于地底

更多時候是被欲望，以及

鐵制的釬和礦物組成的炸藥分解

之后，被一輛重型卡車搬運至火電廠

卡車穿過市中心的十字街頭，高大的塔吊

大理石鋪設的廣場，匆忙人群憐憫的愛

穿過抽象的月光發放給謙卑者的簽證

當我們試圖從黑暗中取出鶴的原形

火電廠帶來的光明，讓我們看起來

保持著相同的羞怯

6

當風的手指撥動葦草之弦

時間之弦，它的血液里流淌著一部美學

它的舞蹈

輕盈，優雅

孤傲，率性

又派生出一部哲學

這有著貴族般迷人氣質的舞蹈

完全不同于一種表演

在城市拱頂形的大劇院內，燈光昏暗

一千個觀眾從唯一的出口深情退場

7

飛翔也是一門語言。鶴的語言

建立在語言之外，這讓他想起

某次典禮，多少曖昧之詞擠進紙張

秋天越來越深刻了

大地上喧嘩的事物還在重復

一架飛機從頭頂飛過，驚醒鶴的命運

它的長頸和尖嘴滑過一串音符

啊，這陌生的語言

能否擊中遙遠大海中航行的船只

鼓動風的桅桿，能否擊中隱喻的孤島

而一滴海水的鹽分能否替代一枚

狂躁的詞，替代一個魚骨般的海盜

現在，大海將饑餓暴露給風暴和燈塔

弧形的海岸在黃昏前緩緩醒來

大陸板塊精致的咖啡館里

無數種被反對過的生活

正借助一種語言加冕。鶴的語言

即鶴的存在。而這不同于一次賭注

責任編輯 王子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