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上樹

劉永強破了一月下一次山的例，騎著摩托車從山上的值班點回到山下的家。飯桌上，他悶聲不響喝啞酒。

老父親劉忠小心翼翼地問：“又在為考編的事兒發愁？”

劉永強沒作一個字的回應，繼續喝酒。

劉忠心里估摸兒子在生他的氣。劉忠討好地把青椒炒煙熏肉往兒子面前放，卻被兒子推了回去。劉忠就又要去端，妻子發話了：“你那爪子就是閑不住！娃想吃，他伸筷子過來捻不就行了嘛。”懟完丈夫，她扭頭跟兒子說：“這次考不過，下次再考。考不過就考不過，家里有的是飯給你吃。”

“阿媽，不是考編的事。我看護的那三座山，有一座山，東一條溝，西一個坑的，山地被挖得稀巴爛。我花了五天時間，把三座大山巡了好幾遍，也沒查出個啥來。”

“樹沒偷走，不就行了嘛。管他有溝沒溝，有坑沒坑，你照樣能領工資。”

“那可不行！”劉忠搶話道，“看護山林，看的不只是樹木，泥土也要看。大山被挖得稀巴爛，肯定不正常。明天一早，你載我進山瞧瞧。”

劉永強內心里是不愿載父親跟著自己上山的。他怨恨父親。別人的父親想方設法幫孩子找好單位，他倒好，把自己兒子弄進深山老林，接他的班。起初，劉永強不愿意接替父親當山林看護員。但父親說，在大山里可以自由無羈地騎山地摩托車，能為他參加賽車提供最有利的訓練場地。這一點倒是符合他的心意。

這看護員一當就是三年。但他還是打心眼里怨父親，怨他挖坑給自己跳，也瞧不起父親沒有大志向。

劉忠跟著兒子在山中轉悠半天后，讓兒子送他下山。他特意交代，直接把車騎到集鎮上。

“他想到辦法了？就憑小學沒畢業的他？”劉永強內心冷笑道。

一到趕場的地方，劉忠直奔一家老字號蜂蜜店。

半個小時后，劉忠背著個新的噴霧器，提著二十斤蜂蜜，讓劉永強載他直奔大山。一路上，劉永強把車騎得飛快。劉忠的老骨頭差點被顛簸得散架。

一進山，提著蜂蜜的劉忠埋頭彎腰找尋。劉永強則背著裝有蜂蜜水的噴霧器，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頭。當劉忠第一次找見山地上有一小堆蓬松的泥土，又看見松散細碎的泥土里有個小洞時，他就指定泥土四周就近的四棵樹，讓劉永強往這些樹干上噴灑蜂蜜水。

七天時間，劉忠共找到283堆蓬松的泥土，劉永強也就用蜂蜜水噴灑過1132棵樹。

第八天一早，劉永強跟著父親到他們發現第一堆蓬松泥土的地方。父親讓他細看四棵樹。不細看不知道，一細看嚇一跳，只見四棵樹干上密密麻麻爬滿了米粒大小的紅螞蟻。

見劉永強還懵著，劉忠提醒他：“去集鎮上買東西那天，大街小巷都貼著收購紅螞蟻的廣告。明碼標價，活的紅螞蟻，五十五塊一斤。聽說，這些螞蟻是被收購去提煉美容精華液的，一個洞穴能挖到兩三斤螞蟻呢。”

原來如此！劉永強恍然大悟。

看螞蟻們在樹上爬行一會兒后，劉忠回過頭來對兒子說：“不要小看這些螞蟻，它們是天然耕作者。現在，大山里有人來挖它們了，咱山林看護員能做的，就是先把螞蟻引出洞，引上樹，讓它們零零散散地躲過一天是一天，躲過一月是一月。咱看護員的責任，說簡單一點，就是讓兔子還能有兔子的窩，螞蟻還能有螞蟻的洞。”

這天晚上，劉永強騎摩托車沒有再飛快。他載著父親，慢慢行走在山路上。前行中，他感到瘦弱的父親變得輕了許多，可是又沉甸甸地讓他不敢走偏一步。

（題圖/李 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