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的鄉風

“擅長興風不作浪，喜歡玩火不成災。桃花開時來相會，菊花黃時就離開?！边@是家鄉流傳的一則謎語，謎底是扇子。芭蕉扇，鄉人稱芭扇，北方人稱蒲扇，它由蒲葵葉制作而成。年少時的一個個夏日，這芭扇搖落了多少個太陽，搖醒了多少個夜晚，搖走一個個酷暑和許許多多的蚊蠅蠓蟲，搖來一個個熱烘烘且清爽的夢……記住兒時的芭扇，其實是忘不了芭扇里搖曳著的淳厚樸實的鄉風。

芭扇搖曳的鄉風是平和與中正。那時，一把芭扇兩毛錢左右，相當于四個雞蛋的價格，對于鄉人來說不是小價錢。新買的芭扇是心形扇面，鵝黃中帶點綠，扇面不是很平展，以柄為軸心向陽面凸起。祖母說，這是因為蒲葵樹生長時，葉子追逐陽光，向陽面的兩邊便向上。祖母將新芭扇放到床底下的地上，一夜過后，扇面便完全平展了。床底濕氣重，新芭扇汲足了水分，也就伸展開了。祖母說：“這就像做人一樣，胸中滋潤，心靈就能舒展平坦，心態平和，性情中正。”祖母識不了多少字，可喜歡觀察，善于思考，總能從身邊事物中總結歸納出一些做人的道理。風起于青萍之末，純美鄉風便是從祖母這樣一代代的鄉人身上生發升騰。

祖母同大多數鄉人一樣，愛美喜斯文，她讓我在新芭扇上用毛筆寫上幾句古詩詞，或一段警語。祖母也會在扇面畫上蓮葉、荷花、竹子、蜻蜓等等，然后將扇子用點燃的煤油燈熏過，扇面上出現漆黑一片，用濕布一抹，墨跡便消失了，油煙的痕跡依然留在扇面上，于是字畫便成了黑里顯白的“陰文”，從此一直與芭扇同在。一經這樣打理，芭扇既實用，又有欣賞價值。

芭扇搖曳的還有翦翦勤儉的鄉風。芭扇以絲線鎖邊，好看卻不大耐用。祖母便拿花布條、針線將邊再縫一次，針腳勻稱細密，美觀結實。她讓我用燒紅的鐵絲在扇柄處鉆上一個眼，穿上麻線打上結，不用時把扇子往房柱上一掛，可免遭擠壓損壞，便于隨時取用。不過，再結實的東西也經不住歲月的打磨，新一年，舊一年，縫縫補補又一年后，芭扇破了，不美觀不說，且扇不出風?？善瓢派纫廊挥杏锰帲l人把它掛在田中稻草人的橫竿上，一陣風刮來，破扇子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麻雀等想吃莊稼的飛鳥，只得撲棱棱倉皇四處飛，莊稼卻果實累累，豐收在望。

芭扇搖蕩起鄉人的聰明和智慧。天氣炎熱，搖扇時，人們會在芭扇上灑上涼水，搖動時散出大大小小的水點，落在臉上、脖頸上，涼絲絲的，芭扇成了讓人享受清涼的“灑水器”。芭扇還可以當作凳子，累了的時候選一塊平地將芭扇放下，一屁股坐在上面，涼嗖嗖的，又不弄臟褲子。芭扇還是托盤，我家在村子最東頭，離禾場很近，天太熱，打場的鄉親們會到我家避暑，祖母便將放在涼水中的甜瓜切了，把一塊塊甜瓜放在芭扇上，一一遞到鄉親手中。人們吃在口中，心中又甜又涼。一把芭扇，托起的是鄉人間的美好情誼。鄉人做飯用的是柴火灶，梅雨天，柴草受潮直冒煙不起火，芭扇便上場了，呼啦啦，一番“煽風點火”，飯菜便香了。在家鄉，烈日炎炎的夏天要是有客人來，或路人到家里歇腳，還沒遞上一杯涼茶，便先遞上了一把芭扇。

如今，雖說有電扇、空調，鄉人各家各戶依然備有芭扇，不時拿在手中搖一搖，或許并不只為納涼消暑，只為心中飄蕩著的那份清悠淳樸的鄉風。

編輯 許宵雪 1850735471@qq.com